第18章

第17章

水花投在甲板上,發出極清脆的聲響。随之而來的水霧沾濕她的睫羽,變成視野裏數點模糊的光暈。

太近了,已經超過了社交距離。

即便是上回在頒獎臺,他的擁抱也不曾這樣緊。

她鼻尖充斥着男人身上慣有的氣息,貼着人的左耳把每一聲心跳都聽得清楚,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因呼吸而起伏……且有越發激烈之勢。

如侬嘗試着推了推他,男人不動,她便也垂下纖白的胳膊,像個人偶娃娃似的一動不動。

這顯然超出了江以商的預期,是故,他稍低下頭,貼着她耳語:“你竟不推開我?”

如侬擡起頭,一雙眼倒映着月光,水汪汪的。早期西方人在影評中寫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如果要說說了什麽,應該是東方的神話。

之前江以商覺得這段話寫得太肉麻,如今看來,卻是剛剛好。

她笑着,用同樣的低語回答他。話音帶着水鄉的缱绻,情思千回百轉,“因為我剛剛想的問題有了答案。”

世人皆知賀如侬的出塵,可她并不是一位高傲貞潔的修女。相反,她看男女情事中的迎來送往極多,知道感情本就是能用技巧與情話包裝的,目下江以商刻意的相擁,成為她認定男人設計的佐證。

“江以商,”她越是回想過去種種,頭腦卻越發冷靜,迎着男人暧昧的鼻息,笑得媚意橫生,“我現在什麽也不是,沒有劇本資源,跟賀老頭鬧得很僵,時尚圈更是得罪了個遍,你讨好我是沒用的。”

說話間,修長的手指輕點在他肩上,指尖珍珠貓眼搖曳,像蝴蝶振翅。江以商垂眸一顧,緊接着,握住了她的手。

“你就這麽看待我?”帶着一點鼻音,像是有些愠惱。

如侬點頭,“不然我實在想不通你對我的好意由何而來。”

“就在剛剛,穆成虔羞辱你的時候,我真切地共情了一下。因為此刻我們是一類人,是穆成虔可以在資本和權力的傾軋下肆意淩虐的對象,我甚至想,如果是以前的江以商,是不是會給他一拳,可你只是笑着聽完,就像曾經笑着聽旁人對你的恭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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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在江以商的頸窩裏,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撲上他的喉結,癢得很,讓江以商想摘掉煩人的領結,可又舍不得騰出手來放開她。

“我突然就意識到你很難猜透,很難交付真心,甚至你跟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知道真假。”

如侬好像能讀懂他的心,微涼的指尖觸到男人的領結,輕輕地扯松,給了他一隙喘息之機。

“我從不對你說假話。”他啓唇,莫名覺得口幹舌燥。

“但願如此。”

她的聲線涼薄,像海上的月光。江以商喉頭一動,低下頭去,幾要去貼她唇瓣。

卻被女人一只手指捺下:“江先生,我并非應允的意思。”

江以商便被她這樣噤聲,輕挑眉頭,俨然在等待她的後話。按理說,此刻該提出約法三章之類的條件,可如侬搖搖頭,推開了他。

驟然失去另一人的體溫,如侬與男人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她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胳膊,朝船艙的方向走去。夜來風大,香槟玫瑰也在岌岌可危地搖曳,何況單薄的如侬。

“賀如侬。”身後的男人叫住她。

如侬腳步滞住不過一瞬,又繼續向前。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艙門後的走廊裏。

只剩江以商與開敗的花一并留在甲板上,空氣中依稀還有翠絲麥依的香水味,他深吸了一口氣,嘴上噙着笑,暗哂自己的失策。

廖一梅在《柔軟》裏寫,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如侬懂他,卻又不夠懂他。她能明察他的愛,但不能足夠洞察他的想法。

用謊言和逢場作戲包裝的江以商是娛樂圈精致的商品,而面對賀如侬的江以商十足坦誠,同時慢條斯理、徐徐圖之。

于這點上,賀如侬似乎睿智得過了頭,十足的警覺下,将他随意鋪就的棋盤也解讀成步步為營。此外,江以商更不曾料到,她把自己與其他名媛類比。

……竟然以為他的靠近是有利所圖,還以為他一向這樣同上位女性打交道。

她平時到底都在看些什麽奇怪的東西?

*

歡迎晚宴結束後,游輪航行至公海海域中,失了跟外界的聯絡。一船人,被裝在一艘無系之舟上,漫無目的地漂泊。

游輪上設有不少娛樂設施,臺球館、卡拉ok、健身房、游泳池、賭場……這樣的大型船只本就為富豪們享樂而造,消遣方式應有盡有。

臺球室內。

“老師,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莉子生氣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魏無讓回過神來,禮貌性地笑着答她:“嗯,有啊。”

“胡說,你壓根沒有。”

她怎麽看不出來,魏先生還在為剛才酒會上那個女人神魂颠倒,壓根沒有聽她叽叽喳喳的心思。

“まあ、いいよね(哎,算了)。”莉子撇嘴,換了個話題,“所以剛剛那個女人是誰?”

魏無讓拍拍她的腦袋:“小朋友別多問。”

“你怎麽和那位先生一樣——”

少女站直了,扶着魏無讓的肩頭凝視着他,“你看,我現在個頭跟你也沒差很多吧?我長大了!按中國的法律規定,我是成年人了。”

她太正經,卻也太稚氣,這種反差讓她看起來有些傻得可愛。

“所以……?”

“所以我能聽你們的故事嗎?”莉子撲閃撲閃地眨眼,“和那個女人的。”

魏無讓将一支球杆交給她:“打贏了就告訴你。”

“斯諾克?還是美式?”

“斯諾克。”

侍者來為他們布置桌臺,魏無讓支着杆,長身玉立,溫潤得像一塊玉。莉子抱着球杆,像一只小考拉一樣打量着他,微蹙的眉心暴露了少女當下的苦思。

“怎麽了?”魏無讓看向她,忍俊不禁道,“又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是怎麽會認錯人的。”莉子很懂得反省,“其實這樣看,你們側顏也不是那樣相似。”

“哪兒不像呢?”

“嗯……老師你一看就是個好人。”她頓了頓,“而他,很壞!”

魏無讓笑着走到自己的桌臺前,往杆頭抹上巧克粉,紳士地朝她一擡手:“Lady first(女士優先)。”

“好!”

她大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就連魏無讓也覺得,莉子不過是找他打發時間,并不是真的會桌球。結果,等女孩兒走到開球區架起胳膊,目光登時變得銳利起來,像極她那位叱咤風雲的父親。

“可別小瞧我哦!”莉子朝魏無讓揚了揚下巴,然後打出自己的第一球。

兩人輪流擊球,表現竟不分伯仲,甚至莉子好幾個看似危險的球都以極其巧妙的角度入袋,魏無讓看得不由專注起來。

莉子屁颠屁颠地顯擺:“老師,你之前說,中國有句話叫三天不見什麽什麽的——”

“那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就是這個意思。”莉子一對眼彎得像月牙兒,“不要讓着我哦。”

“我沒有讓着你,莉子,你桌球确實很厲害。”

比試還是沒有懸念的落幕了,魏無讓放水了也好,輕敵了也罷,總之是輸給了莉子,得乖乖交代他的過往情事。

才剛來到休息區,他就看見宮崎莉子亢奮地拍着自己旁邊的沙發空座,桌上擺放着小吃可樂,顯然想把來龍去脈聽個囫囵。

“你怎麽會好奇這個?”魏無讓長腿一彎坐下,取過檸檬水一飲而盡。

“因為,在這種場合确實很難見到今天的修羅場。”莉子伸了個懶腰,“就算私下再怎麽風流,大人們在此刻也會假扮成無聊的大人,我說得不錯吧?”

魏無讓笑着颔首,“所以你就要纏着我說故事。”

“是!”她往嘴裏塞根薯條,發音有些含混,“不過更多是好奇,老師會選擇什麽樣的人交往和結婚?那位小姐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漂亮。”

待咽下一口,又匆匆補充,“我的意思是,和您能接觸的女明星相比。”

這話換來男人的垂眸。他神色溫柔,像是陷進回憶裏,連嘴角的笑意也缱绻。

“如侬……你去看她的電影,就會狂熱地愛上她,像我一樣。”

他在日本期間,慕名看了賀如侬一舉成名的《小樓》。在電影裏,他幾乎忘了去鑒賞她的演技,只覺得那個凄婉的民國女人就是她,她就是故事裏的小樓。她穿旗袍時并不豐腴多姿,清冷得像透過百葉窗投在枕邊的月光,永遠觸不可及。

後來他記住了賀如侬,但表現得并不明顯。他幾乎不會收集她的剪報、照片、海報、劇照,因為他覺得動态的賀如侬才有生機和美,所以就連在莉子家授課期間,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女明星的忠實粉絲。

他翻遍了關于她的新聞舊事,甚至犄角旮旯的bbs逸聞也看過。他并不曾見過她,卻對她了如指掌。

再然後,賀如侬來東京拍戲,他第一次找到姐姐的人脈,通過制片方認識了她。

後面就是順理成章的相識、相戀、婚姻。俗套卻又尋常的劇情。

莉子聽完大失所望。她努着嘴,有些不耐煩地敲桌:“什麽啊,只是這種程度而已嘛,我還以為你們的故事會很浪漫。”

魏無讓只是笑,繼續喝着檸檬水。

“不過,老師的行為——”莉子側身,一手托腮地看向旁邊的男人,“很像變态,偏執得過了頭。”

“是嗎。”

他低眼,眸光一寸寸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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