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二樓顯然不是尋常待客的區域。一道軟簾後,如侬隐約看得見裏面的家具,窘迫而局促,充滿煙火氣。

上了樓,只有兩張桌椅,如侬随便擇了一處坐下,百無聊賴地摸出手機。《贖罪》殺青後,除了《無法戀愛的我們》,她又短暫陷入了無活可幹的狀态,不過雖然沒有強勁資本撐腰,劇組仍踏破門檻地找到瀛洲,他們好似得了什麽風聲似的,心照不宣,給如侬調低了片酬。

為此橘生與蘇嘉玉吵了一架,蘇嘉玉義正言辭地告訴她,自己不可能洩露如侬的片酬。橘生點着煙想了好久,最後罵這群資本家見風使舵。

盡管如此,現在如侬接片無望絕不是報酬問題。她挑角色,雷同的不演,太商業的不演,太花瓶的也不演。橘生勸她識趣,可如侬不肯在這件事上妥協。

她底線退讓太多,總不能最後這點作為演員的追求也不要了。

橘生的消息赫然躺在她微信聯系人前列,午後如侬已讀不回後,橘生下午找不到人,又噼裏啪啦轟炸好幾條,其中無非是片約、看秀、活動,如侬只認真地對了一遍劇本,其他籠統回她一句“你看着辦”。

日理萬機的賀二小姐沒有再回她。這是姐妹間的默契,如果真有急事,橘生會奪命連環call的。

剛放下手機,就聽到有人登樓的腳步聲。身處陌生環境,如侬對聲響敏感,不自覺地壓低帽檐,雙手揣在羽絨服側包裏,警覺地看向樓梯拐角。

映入眼簾的先是那盤草莓,然後才是江以商英挺的身影。

冬日裏的一抹紅,總是格外抓人眼球。

江以商走近時,一股寒氣席卷而至。他将草莓放在她面前,神色很松弛:“你先墊着肚子,溫叔已經在做吃的了。”

如侬拾起一枚,咬得很克制。她餓的勁頭已然過去了,心思不全在吃飯上:“看樣子,你們很熟?”

“嗯。”男人應得坦誠,“認識很多年了,他和我爸曾是老朋友。”

“這樣。”她低了眼,全心全意地望着眼前的草莓。如侬心裏清楚,原生家庭對她和江以商而言都是一塊疤,所以盡量避免觸碰。

而她小心的神色被江以商盡收眼底,深眸有頃刻遲疑,但又轉瞬即逝。

Advertisement

他啓口,選了更輕松的話題:“溫叔做的炒蟹很好吃,夏天燒烤便宜大碗,讀書那會兒我們宿舍常來。”

如侬輕笑:“晚上不是有門禁麽?”

“偷偷溜出來。”見人眉眼舒展,江以商唇角笑意更濃,“難道我看上去不像會這樣做的人?”

“……倒也像。”

那時候的江以商意氣風發,像一陣夏天的風,總是飒爽而利落。他或許離經叛道,但總歸是自由的。

不像現在。現在的江以商囿于世俗裏,像一團秋天的霧,見之朦胧,觸之寒涼。

如侬低頭吃草莓,江以商也沒說話。沉默了一陣,她問,“不過你今天怎麽想着帶我來?冬天也不是吃大排檔的日子。”

他十指交合,随性地搭在桌面:“那檔戀綜不是要拍點個人vcr啥的麽,節目組叫我找點親朋好友采訪。想來想去,也只有溫叔能幫忙。”

汁水的酸甜在如侬齒間漫開,有些倒牙,她蹙了蹙眉。不過更多是因江以商此行目的在意料之中而覺得好笑,果然,他這樣一個大忙人,是沒時間單純懷舊的。

“所以你會經常帶人來這裏麽?”她盡量風輕雲淡。

“帶什麽人?”江以商擡眉。

如侬白他一眼,不情不願地道出吃味的後話:“……女人。”

“之前沒帶過。”

對上男人的眼神,如侬已然開始後悔自己提出的愚蠢問題。其實從得知江以商要上戀綜開始,她的情緒和舉止反複拉扯,礙于自尊,總不能坦率同他說盡。

她得承認,與江以商相處很輕松,就像是喝了酒之後暈乎乎的、踩着棉花上一樣的感覺,不必考量太多,因為男人足夠包容,她可以肆意做自己。

但同時,一旦認真思考起他們的未來,如侬就仿若置身于一葉沒有方向的孤舟,時刻小心忐忑,患得患失。

她打算說清楚。

盤子裏最後一顆草莓消失之際,如侬緩了緩心緒,深吸口氣,唇瓣稍動:“江以商,我覺得有些話還是——”

“炒蟹來咯!”溫钺的喊聲打斷了她的話,随後男孩端着餐盤到桌前,笑着招待:“剛出鍋的最好吃了,我爸說他在炒河粉,然後再烤點肉,等會兒給你們送來。”

“謝謝。”

“小商哥,老爸說,你不用跟我們客氣的。”

他收好托盤,哼着小曲下樓去。如侬聽出,那是一首兒歌的調子。

“他今年應該24了,但是之前被打壞了腦子,智商大概只有十來歲吧。”江以商平靜地給如侬遞過筷子,“讀不了書,沒什麽文化,一罵就哭,所以溫叔只能帶着他,讓他在店裏幫忙。”

如侬無聲接過,話題被這麽一打岔,自然是無法接續了,便順着江以商的故事聊下去:“那溫叔老婆呢?”

“跑了。那幾年溫叔家裏變故大,她頂不住,留了張字條,某天清晨出了門就再也找不到了。”

炒蟹香辣濃郁,可如侬食不知味:“所以後來你幫了他們?”

“嗯。”

“那你還算有點人性光輝。”

江以商失笑:“怎麽,我在你眼裏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嗎?”

“讓我想想。”如侬停下筷子,頗認真地思考起來,“油腔滑調,表裏不一,裝腔作勢,唯利是圖……”

數到這裏,江以商已然被判了四宗罪,如侬給他臉面,就此打住:“其他還有呢,我就不多說了,怕你生氣,不請我吃飯。”

而江以商則無半分愠意,眼睛笑笑地:“就沒點好的地方?”

如侬今天心情不錯,下颌稍揚,難得誇起他來:“也有。長得好看,演戲還行,腦子好使。”

“沒了?”他問着,撬了筷蟹肉放進如侬的餐碟裏,“怎麽說缺點滔滔不絕,要誇我就只能誇出三點?”

“嗯……”如侬勉為其難,“情商高,人也溫柔。”

“哪裏溫柔?”

聽出弦外之音,如侬在桌下一腳踢去,哪管他穿的Armani的大衣還是Dior的西褲。

“好了,不說了。”江以商又為她剝出一塊蟹,“先吃東西。我聽橘生說,你最近沒什麽工作安排?”

“差不多吧。怎麽?”

“《恭王府》的戲還沒拍完,這兩天我錄了節目得飛回北京,有位朋友,想請你幫我照顧一下。”

如侬心裏突然落空一塊。需要她照料的朋友,想必是要住進江以商的房子——除了他、助理,或者說加上如侬,還有誰會打破江以商這麽私人的空間呢?

“好。”她垂睫,又想起那個戛然而止的話題,“對了,剛剛我的話還沒說完。”

江以商擡眸,很洗耳恭聽的姿态。

“關于我們的關系,我想說得再清楚一點。江先生,我說的‘像現在這樣’或許不太明朗,如果更具體一點的話,投入一點點淺嘗辄止的喜歡就好,或者說,就當完全是假的,逢場作戲,各取所需。”

她屏息,對上他的眼,“或者說通俗一點,炮|友。”

江先生,又是這個自帶距離感的稱謂。

男人的神情怔了一瞬,然後逐漸冷下去。他的表情分別沒什麽變化,但如侬就是能讀出氣氛裏微妙的不同。

“然後呢。”江以商放下筷子,呼吸變得沉而緩,手随性地敲着桌面,這似乎是他思考的表現。

“然後,如果哪天你有了想要發展的對象,及時告訴我,我們就終止來往。”越是覺得膽怯,如侬越是應激地保持高傲姿态,以作自己的甲胄。

她無疑讀懂了江以商的不悅,只是話脫口時,因自身語調的冰冷,好心也成了無情的恩賜:“當然,我之前答應你的,如果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我會盡力,絕不推辭。”

她想得很簡單,如果江以商靠近她是為了通過她得到什麽,現在她無疑開放了一條捷徑,他無需傾注太多,也可獲得她的援手。

而對于如侬自己來說,條碼分明的契約好限制她對江以商的注意,不去為他話語真假、身邊莺燕而苦惱難眠。

動真心會萬劫不複,她冒不起這個險。

江以商目無波瀾地聽完,原本松弛的五指不經意地攥緊。他有風度地致歉說出去抽支煙,然後起身離開。

步履卻在拐角處停下。江以商摸着煙盒,側首看向左邊陰影處,皺着眉:“聽多久了?”

溫钺的聲音傳來:“小商哥,你被甩了?”

“……”打火機砂輪響動,江以商語氣不耐:“上了菜就快走,別管閑事。”

然後聽到他下樓的腳步匆匆。

溫钺端着餐盤走過來,根本藏不住眼中的八卦。他一邊布菜,一邊小心打量着如侬的表情:“姐姐,你就算要甩他,也別把話說這麽狠。小商哥很可憐的,老爸說,要多心疼他。”

如侬也淡淡地應:“謝謝你關心,我們沒事。”

“沒事就好。”溫钺又笑了,十分孩子氣,“姐姐你好漂亮,以後叫小商哥多帶你來吃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