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5章

他們目光只交彙片刻,江以商起身離開,颀長身影很快沒入黑暗裏。

如侬意識輕飄飄的,像跌入夢裏,軟乎乎的棉花糖托住她,不真實到極致。

寒暄着散了場,關遐組織劇組吃個宵夜,如侬演得累極,便找了個托辭婉拒。熙攘之後,她逆向穿過人流,自後臺的小徑走回化妝間,剛摘下項鏈,不經意瞥見桌角扔着的煙盒。

忽然就很想吸一支。

中戲劇場的化妝間規格一般,堆了不少服裝道具,禁止吸煙的标識明晃晃懸着,她想了想,抓着煙盒火機出了門。

走廊盡頭是側後門,門上有一道小窗,镌着濃郁的夜色。此刻天清氣朗,月光毫不吝惜地眷顧人間,樹木參天,投下婆娑的影。

這樣好的月光,上一次看好似還在靜岡。

想到這,她不舍地收回目光,推出一支煙。還不及咬住煙嘴,驀地餘光掃到一道黑影,手抖之下,細長的萬寶路冰藍便狼狽地跌到腳邊。

她準備矮身去拾,男人的手卻搶了先。香煙被他扇骨般漂亮的手把玩着,有些荒謬的熟悉感。

“怎麽開始吸煙了?”江以商聲線冰冷。

如侬沒擡頭,目光始終落在他手上:“與你無關。”

那只漂亮的手就這樣把煙蜷進掌心,揉得不成型,如侬目睹整個過程,心跳不由亂起來。

“不是最讨厭煙味?”江以商捏緊拳頭,恨不得将那簇煙草碾碎,“弄成這幅鬼樣子,是要給誰看?”

“我說了,與你無關。”如侬引頸,旗袍立領之上,仍餘一截倔強的玉白。舞臺妝化得濃郁,她把真心藏在厚重的粉黛後,面無波瀾,“借過。”

剛走出一步,纖瘦的小臂被男人一把拽回,高跟在木地板上奏出一節雜亂不成調的樂章。如侬第一次覺得,江以商身上的松柏香氣竟會令人胸悶不已,他目光落下一寸,自己強撐的假象便擊潰一分。

她沒有一刻比此時更期待江以商想起他social時的規矩,懂得點到即止,給彼此留有餘地。

然而,江以商不依不饒地啓口:“那與誰有關,魏無讓?”

如侬不及作答,他更狠厲地攻城掠地:“難道他才是你回來的原因?賀如侬,我竟沒看穿你這麽愛破鏡重圓的戲碼。”

“好端端提他做什麽?”她是以牙還牙的人,心上被尖銳刺破,下意識反應向眼前人現出利刃,“江先生,你有了邵小姐,還不許我重續前緣麽?”

她如願看見男人眸色暗下去,帶着報複的快|感,試圖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你吃醋了?”他問。

“沒有。”如侬口是心非,“你我逢場作戲,吃哪門子醋。”

江以商目中閃過一隙驚詫,很快被濃郁的諷刺蓋過。如侬清楚地感受到來自他肢體的顫抖,山雨欲來,她心如擂鼓。

他努力克制着:“我與邵含沒有私交,你信麽?”

如侬笑了:“那我說同魏無讓之間也沒有什麽,你信麽?”

江以商遲疑了一瞬,她心中懸起的希望又落空,眼睛濕潤,自嘲道:“你看,我們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三年改變的太多了,那些需要愛填補的空隙塞滿了懷疑,感情就變了味。他們身邊再出現誰都不稀奇,只是誰也不敢坦率,怕自己落了下風。

如侬甩開他,逃也似的往休息室走。原先她以為她和江以商之間有情,為了他的前途,她願意當不告而別的罪人,可是邵含和“寒江雪”突兀出現,擾亂她所有步調,甚至在與江以商久別重逢這日慌不擇言。

門一關,世界被阻隔在外,如侬得到一霎寧靜。

化妝鏡映出她蒼白的臉,萬寶路煙盒不知不覺被攥得變形,可憐極了,像她皺巴巴的心。

沒想到還沒舒口氣,江以商竟追了來。

休息室的門被再度擰開,他扶住門框,封死她所有退路。

如侬假作鎮定:“還有什麽事?”

他眯了眯眼,愠惱不言而喻:“如果我沒記錯,剛剛你說我們只是逢場作戲?”

避開他目光,如侬側首摘下耳飾:“怎麽?”

門被“砰”的一聲關上,她動作僵了瞬霎。下一秒,松香氣息将她包裹,江以商毫不留情地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擡頭對上他的目光。

“你再說一遍。”他嗓音低啞。

饒是如侬再後知後覺,也該曉得眼下他真的生了氣,合該哄上一哄,可邵含笑靥如花的模樣不受控制地湧現在眼前,她終歸拉不下臉。

江以商是何許人也,過去很長時間內零緋聞到有人懷疑他性取向的程度,乍然冒出一個炒cp的對象,還遲遲不解綁不澄清,不足以證實邵含的特殊?

想到這,她不由哽了聲,心腑針紮過一樣疼:“過去的事,有必要反複追究真心假意麽?”

“如果我說有呢?”江以商切切地望着她,“你再說一遍。”

“我……”如侬不想答,她實在沒有本事親口否認愛過他,又不想彼此再度陷入泥沼,最後拂開他的手,失笑道,“江先生,你我都是演員,有些話不必說得那麽清楚。就像你以為我與魏無讓有情,我以為你與邵含有意一樣。”

世界靜止,空氣也忘了流動。

如侬轉身摘下那一對珍珠耳環,小心地卡入首飾盒中。

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預料,話趕話地吵,迫不及待攻讦對方的軟肋,甚至落入情侶争執俗套結局——這滿地狼藉,她從未想過。

事已至此,既不能圓滿收場,讓彼此死了心也好。她想盡快逃離,以免再與江以商産生沖突。

可她不知道,她對于離開的急切,正戳中江以商的痛處。

從日本回來後就聯系不上她,緊接着看見宣懷別墅出售,他找她找到快要發瘋,把雙方的朋友問了個遍,通告也不去,工作也顧不上,直到看見她出演秦述文新片的通稿。

就像畢業那年,他以為他們心意相通,結果一夜旖旎不過是她的告別。故技重施,他依舊上了當,仿佛他是什麽急于甩掉的累贅,連一句體面的辭別都配不上。

賀如侬自發髻上拆下琳琅滿目的卡子,而江以商品讀着她的話,遲緩地笑了笑。

“……好一個逢場作戲。”

瞬然,如侬被推坐在梳妝臺上,剛收好的首飾發卡丁零當啷落了一地。她下意識推拒,卻被男人反手鉗制,兩腕相交,被他的手掌握住越過頭頂,再無反抗之力。

緊接着唇瓣被兇狠壓上,他的氣息霸道翻湧而來。接吻像一場戰争,而此刻江以商是不允敗落的将軍,長驅直入,不給她任何反應機會,幾度齒間相碰,如侬險些忘了呼吸。

她想起以前的江以商,那時他把她視若珍寶,每個吻都輕柔小心。眼下,她只是一尊容器,用以盛滿他無處安放的占有欲。

他們吻得氣喘籲籲地分開,如侬濃郁的口紅狼狽地挂在彼此唇角,好似兵戎相見留下的血痕。

與灼熱的呼吸相較,江以商的目色極為冷漠。

他再度托起她的下巴,大指撚過柔軟的唇瓣,是刻意不加憐惜的力道。片刻,江以商淡淡譏哂:“看好了,這才叫逢場作戲。”

如侬看着他,旗袍下胸前的曲線曼妙地起伏。

她知道他在說什麽,他再沒有那樣忱摯愛着她的目光,抑或說即便是有,也被密密麻麻的憤懑爬滿。

愛與不愛的變化最讓人心驚。

“所以呢,江先生如果要報複,這樣就夠了麽?”她問。

“報複?”江以商笑着松開她的腕,“說笑了,我報複你什麽?”

如侬垂睫:“既然江先生覺得沒有,那我們——”

一筆勾銷。

“賀小姐,我想起你說過的一句話。”他目光落在那包被捏得變形的萬寶路上,混不吝道,“當時你說,我們淺嘗辄止投入一點點喜歡,或者幹脆各取所需,逢場作戲。”

如侬臉色煞白,不做聲地聽着。

“現在我可以給你想要的,要不要考慮繼續之前的關系?”

他不提,彼此的記憶都極其深刻。此後她向他定義,通俗來說,他們就是炮|友。

她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你說什麽?”

“既然你願意因為話劇回到魏無讓身邊,為什麽不考慮我?”江以商字字句句說得清楚又諷刺,“我記得你想演周墨的戲,現在我要找人脈認識他不是沒可能。”

如侬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嘴角鹹澀,才意識到一滴淚珠滾落。

而江以商也不曾再替她拂拭,只是作壁上觀審視着她,似在等待她一舉崩潰之時。

“啪!”

一記耳光落在男人冷峻的臉上,好半天,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臉頰火|辣辣地疼。

如侬無力地垂下手,機械般僵硬地拎起手包往外走。

中戲禮堂的走廊好長,長到如侬的委屈傾瀉而出也沒走到門口,最後淚水再也不能抑制,她脫力跪坐在地,掩面痛哭。

江以商趕來看見她的背影,想要上前,卻又頓住了腳步。

廊燈拉長他們的身影,像兩條并行的軌道,沒有相觸的交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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