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0章
出游那日晴空萬裏。
現在已經不是水草豐茂的時節了,但是人工草場沒有四季。它就如同無數來來往往取景的劇集一樣,是精心雕琢的商品。
“這兒不好看。”橘生遠眺道,“再過去幾公裏,有森林有河流,那兒很适合露營。”
對此興趣泛泛,如侬沒有搭話。
這兒的景比不上瑞士和新疆,但是被都市囿于囚牢的人,偶爾也會渴盼一次放逐,所以露營人氣居高不下,連橘生也趕時髦。
說來奇怪,她向來是香車寶馬、紙醉金迷的,難得這樣返璞歸真。
《風雲》劇組早于昨日就到了,租下場地費用高昂,所有的戶外戲都攏在這幾天拍,因此片場遠比之前如侬她們來時熙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橘生免不了客套的交際,如侬打算找個清靜,便戴好口罩沿着草場散步。她穿得簡單随性,不注意看還真以為是劇組工作人員。
只是那天江以商女伴身份大點兵以後她換了套裝束,以免再被拍到和之前的蛛絲馬跡對應。
風很輕,不遠處有馬蹄奔騰和騎馬者的大呼小叫,成了如侬放空腦子時的自然白噪音。她宛如江海中一葉舟,輕飄飄地渡在天地裏。
偏偏有人要當礁石。
“賀小姐,好久不見啊。”
如侬聽到男人的聲音,不由僵了僵。這個玩世不恭的語氣仿佛要把她喚回那個噩夢一般的夜晚,她窺見這個圈子腐朽一角,并第一次意識到,即便她成就無雙,他們透過獎杯看見的,也不過是藏在禮服裙下的胴.體。
“穆總。”随着辛辣皮革調氣息靠近,如侬下意識止住腳步,小心拉開一步。
穆成虔手閑閑地插在兜裏,眼風掃過,将她的避嫌一覽無餘,混不吝笑道:“還怕我?都是誤會,讓賀小姐難受了,怪我。”
“哪有的話。”如侬說着,語氣卻聽不出多少放松。
穆成虔何許人也,當年甚至一念間想讓江以商栽進他的局裏粉身碎骨,她又如何招惹得起?
穆成虔不再強求,轉了話題:“今天來組裏看江以商?”
“不是,我陪橘生。”
“噢,賀二小姐,看她那小男朋友是吧?她這回還真上心,收心上岸了?”
“不知道。”如侬朝他淡淡颔首,“穆總,橘生要找我了,恕不奉陪。”
說完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穆成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賀小姐就不好奇為何我今天會到組裏?”
他說得這樣霸道,便是如侬不想聽也得聽:“為什麽?”
“邵含這幾天工作狀态不好,想必你也知道,是江以商的原因。她從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就算是想要月亮,邵老爺邵夫人也願意給她摘下來,可是偏偏在江以商這裏碰了壁。那難道說邵含自己不撞南牆不回頭麽?我看未必。”
穆成虔目光落在遠處,天地交際的一隙,像永遠無法企及的彼岸:“邵含是半年多前開始跟江以商示好的,當時cp同框圖很火,她主動找我要求炒cp,我們還吵了一架。後來這麽長的時間裏,穆氏運作營銷風生水起,GR那頭卻沒有半點動靜,一整個團隊都跟沒通網似的避而不談,不覺得奇怪?”
如侬随他眺望,眯了眯眼,沒做聲。
“如此半年都沒有風波,甚至在外界看來,江以商是配合炒cp的。然後你一回來,熱度也蹭夠了,他便火速劃清了界限,弄得邵含現在拍戲都找不到狀态,整夜睡不好。”穆成虔笑了,“邵含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那麽多女人都飛蛾撲火一樣撞上去,然後只有他得了好處全身而退,難道真的是她們傻?”
“賀小姐,我看人很準。”穆成虔走到她跟前,自負而篤定,“他比你想象的複雜,對女人用盡則廢,不擇手段。同時他又擅長縱容默許,讓人一步步淪陷……”
他輕笑:“折在這種人手裏,我真是替你可惜。”
穆成虔原想,春秋筆法足以扭曲她缺席江以商人生的三年,擊潰他們的信任,而他也能從賀如侬臉上看出一絲慌亂和後怕。
可是賀如侬平靜地看回他,從容又不屑:“謝謝穆總提醒。但我想,折在他手裏,也總比那夜折在穆家強,不是麽?”
翻出腌臜事,穆成虔臉色稍變,須臾笑意中透出絲狠厲來:“跟了我好處只多不少,賀如侬,是你不識擡舉。”
如侬淡淡笑了:“江以商那夜救我出逃後,被穆少幾度為難,險些連命都搭進去。我原以為梁子已經結了,您今日主動找我想要說和,結果卻來絮叨江以商人品,恕我直言,實在不能讓人信服。寒江雪cp利好的只是江以商麽?邵含心氣高傲,一時接受不了,怎麽您這個老總也拎不清,還親自下場替她伸冤?”
她雙手揣在衛衣外套兜裏,眼睛彎彎的,笑得很乖:“穆總,即便是鑽營,江以商也比你光明磊落,今日嚼舌根的話說出去有損您形象,我會當做無事發生。”
*
回去找到橘生後,如侬朝她打聽了一下穆氏的事情。橘生說,穆氏有部新片想請江以商出演,被他拒絕了,穆成虔還想面對面讓江以商賣個面子,結果江以商壓根不見。
她聽着,心底小小地竊喜。其實聽到穆成虔所言的一剎,她确實心猿意馬,可是後面反而漸漸冷靜,下意識地選擇相信江以商。
還好賭對了。
曾經她以為江以商是一本晦澀難懂的書,現在好像讀得一知半解,讀懂他的世故,也讀懂他的為難。
橘生說着,又透露出一個新的小道消息:“魏舒蕪最近愁得很,江以商好像不打算繼續簽GR。”
如侬眉心一跳:“怎麽?”
“續約合同一直談不攏,什麽好條件都開了,他還是說再考慮考慮。”橘生雙手合十,虔誠沖遼闊的天穹一拜,“神啊!要不就讓江以商來瀛洲吧!”
她的樣子逗得如侬忍俊不禁,就瀛洲的體量,還遠遠供不起江以商這尊大佛。
可是,除了穆氏和GR,又能是哪裏呢?難不成要自己單幹?
如侬想着,段亦凱穿着戲服奔過來,愉快地敲了敲車窗。接着橘生降下玻璃,他撒歡地朝她臉上烙下一吻。
副駕的如侬登時顯得十分多餘。
她索性下了車,留足空間給小情侶膩歪,手不知不覺地探向口袋,摸到了那包煙。
上次跟江以商吵架之後,她吸的頻率低了很多,像是有意戒掉,又像是生活突然充滿起來,不需要香煙調劑。
她摸了一支放在鼻尖輕嗅,突然,一只手将煙奪了去。
如侬擡頭,正看見江以商。他還穿着戲服,十足陰郁野心家扮相,指縫夾着煙,一時顯得滑稽又突兀。
“沒收。”他說得簡單又霸道。
如侬抿了抿唇,不與他分辯,準備去拉卡宴的車門,江以商截住她。
“幹嘛?”她低問。
“賀橘生沒告訴你,她要過二人世界?”江以商笑了,“你委屈點,跟我一路吧。”
她便真拿了露營的工具,乖乖地等他換戲服。
沒辦法,如侬實在見不得賀橘生談戀愛的膩歪勁。與其留在原車遭罪,跟江以商同行倒也不錯。
他們比橘生組到得早,江以商沿着河找了塊平坦的地方搭帳篷,如侬想幫手,他卻嫌她礙手礙腳,自己忙活,偶爾由如侬遞個工具。
上次酒店一別後發生了許多事,可他們誰也沒提,幹巴巴地支帳篷,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們真只是來陪賀橘生的工具人。
帳篷剛搭好一個,倏忽雷聲滾滾,緊接着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砸下,很快織成密密麻麻的雨幕。
兩人狼狽地躲進帳篷裏,雨聲噼裏啪啦,把他們圍堵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空氣摻雜着彼此的體香,一點點升溫。
說來好笑,剛剛為了躲雨倉促跑進來時貼得極緊都不覺得奇怪,刻下聽着雨聲,反倒覺得坐得過于近了,尴尬不已。
“也不知道橘生他們到哪了。”如侬沒話找話,默默地挪開些許。
江以商也側首去,心不在焉:“問問?”
她說着就打算掏手機,然後發現包扔在江以商那側,不得不循着剛遁走的軌跡爬回來,小心翼翼地朝前探:“幫我把包遞過來?”
男人聽話地拿了包,如侬接過,摸出手機給橘生打電話,但好像因為暴雨,信號一直連接不上。
“打不通。”她喪氣道。
“那就再等等。”
帳篷內重歸死寂,他們一人一個山頭地坐着,信號連接不上,連手機都沒得玩,無聊到可怕。
如侬忽的就想起當時誇張的媒體小報,說他們雙雙缺席戛納,王不見王。
她唇角勾了勾,江以商瞥見,問:“笑什麽?”
“想到了那年戛納,《失溫》和《無人之境》都入圍了主競賽單元。”許是因雨聲沖滌,她內心異常的平靜,脫口而出,“但我們都沒去紅毯,怪好笑的。”
他的眸光落在遠處,須臾,遲鈍地笑起來:“哦,的确是。”
“你為什麽不去?”
“說來慚愧,拍《無人之境》變醜了,那一陣子我都活動比較少。”他看過來,“你呢?”
“第一次去拿了獎,再去顆粒無收,我怕丢人。”
她擡眸,正好與他眼神對上,相視一笑。
“你騙人——”幾乎異口同聲。
如侬的眼睛忽然就結起一片霧,江以商也別過頭去,沒說什麽。
拆穿謊言後,對方心底那個真正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近鄉情怯,他們又不忍說破了。
如侬憋回眼淚,好半天扯出個笑臉:“該說不說,默契還在,其實我們也能當好朋友。”
“不能。”
雨聲嘈雜,如侬還沒來得及聽清他的話,一個吻便印在唇上。并不熱烈,也并不缱绻,生澀得像第一次學會接吻,可不知為何,她眼前潮潤,像是雨下進了帳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