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1章

時間、呼吸都停下,只有雨聲還在,愈演愈烈,代替了他們的心,激烈地碰撞、交融、又分開。

後知後覺地,如侬眨了眨眼。許是被她睫毛翕動掃到臉頰,江以商也緩緩松開,彼此的眸子反季節地漉濕着,像雨後的青石板,倒映出對方的模樣。

他唇角漸漸勾起,手掌在她臉側,輕輕摩挲她唇瓣。安靜的雨聲裏感官被無限放大,指腹的崎岖摩擦過唇紋,如侬竟覺得酥麻不已,甚至清晰地感知到,這兩瓣漬櫻般的柔軟在期待一個更熱烈的吻。

江以商像是會讀心術,下一秒便靠了過來。只是想起他适才的話,她下意識身子向後縮,讓這個吻落了空。

“你剛剛說的什麽?”她問。

他并不強求,從容地坐回她身邊,道:“我說,我不會跟我愛的人做朋友。”

他用了“愛”這個慎重的字眼。

如侬垂眼,避開與他視線相交:“我還以為你是能坦然面對的人。”

“你希望我如此嗎?還是說,我給你造成了什麽誤解?”他輕笑,“愛是伴随着欲望的,貪婪、嫉妒、占有,無論哪種,都令人便小氣。”

“那不愛呢?”

“不會。”江以商語氣篤定,“除非是我不能彌合的裂縫。”

如侬知道他是說給自己聽,但從未設想他的心意如此決絕,仍有一瞬心驚。

“倘若有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極輕,像一片花瓣落在地上。

“你倒是講講,好讓我死心?”

如侬擡眼,正對上他探來的目光。她說不上來這是一雙什麽樣的眼眸,深邃、溫柔,摻點看戲般的輕松,又藏着暗湧。

該不該說實話?這仿佛要搭上壯士斷腕的決心。

可是倘若三緘其口,對于她不告而別的猜忌只會不斷發酵,終有一日會成為他們越不過的天塹。

雨還在下,窸窸窣窣地,落在她心湖上,結起大大小小的漣漪。

江以商仍殷切地看着她。

時間流淌着,可他們都等得很耐心。等雨停,等天晴,等約定的朋友來打破沉悶的僵局,也等這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與他們的過去割席。

看來是非說不可了。

良久,如侬閉上眼,深呼吸後啓口:“你之前說,每次我不告而別去拍戲,你都以為我迫不及待想要甩掉你,以為你是累贅。”

江以商神色微動:“這是氣話。”

“但你确實因此傷心了。”開了話端,她比想象中要平靜,“你大學畢業那次,确實是因為你ktv裏說的話讓我覺得自己被耍了,所以決定離經叛道睡你一次再走。去香港是早就定好的,不過那時候我們也算不上多熟,我犯不着跟你說這些。”

他“嗯”一聲,托着腮:“然後呢?”

“然後就是這次……我們去之前,魏無讓見過我。他那時候很難釋懷,确實想要卡你資源,我勸他公事公辦,他開出的條件是我們分開。”

“當然了,當時我沒有答應,因為我以為一切都能有轉圜的餘地。我也想過你去東京單刀赴會有風險,跟着你去也不過想着魏無讓真要做什麽的話,考慮到我在,應該不會下死手。可是後來……”

後來他們被宮崎父女分開,他上了宮崎家的游船出海,她沒有一日睡得安穩。

“我不是沒事了嗎?”江以商聲音肅然。

如侬想到那段回憶,一時間許多碎片充斥在腦海,嘈雜、紛亂、破碎,感覺頭快要炸掉。

她緩緩蜷起身子,漸漸把頭埋在膝前:“可我不知道。當時真的怕極了,怕你真在日本折翼,就像之前禦木本活動時穆成虔邀你打牌,我也真的很擔心你出事……”

“如果沒有把握,我才不會那樣冒險。”他極力安慰着她,想要摟過她的肩膀,可想到剛剛她身子本能地避讓,又抑住了念頭,“這麽大個人,還能真把自己玩沒了?”

“不,”如侬搖搖頭,淚水止不住地滑落,“那時候我想,你要真因為我的緣故受了不可逆的傷,或是丢了命,這個代價我真的一輩子都償還不起。那時候宮崎莉子軟禁着我,我沒有任何辦法,除了給魏無讓服軟。”

她藏着自己的臉,自然沒發現江以商的神色逐漸變得難看。

他的眸一寸寸暗下去:“……你說,擔心我只是因為害怕償還不了代價?”

如侬才覺得自己口不擇言,擡起頭,淚眼婆娑地解釋:“不是,只是……”

“所以無論我做什麽,落在你眼裏也不過是要等價交換的籌碼而已,是麽?”

怪不得,她一直在問他靠近的意圖,要與他各取所需。她說得沒錯,自以為是的多情最廉價,因此她用價值定義他們的關系,泾渭分明、分毫不欠般公平。

四目相對,他聲音顫着、自嘲着、不可思議着:“你讓我及時止損,不欲與我過度糾纏,是怕自己也不得不投入太多,是不是?”

她下意識想解釋,去牽他的手,可是江以商非常利落地避開了。

就像很多次她對他的推拒,毫不掩飾。

如侬怔了片刻,耳畔只剩嗡鳴,心口竟無法抑制地疼起來。與之前沉悶的疼痛不同,這次如被剜開一個口,她甚至能感受到鮮血汩汩湧出。

“我不想你重蹈覆轍,有錯嗎?”受創後,她藏起自己的柔軟,再度披上甲胄,針鋒相對,“是,之前我自作主張,非要賀氏換掉你,是因為我看了條款,認為不合理至極,我不想你受委屈,有錯嗎?”

她抹了一把眼淚,揚起下颌,“可我後來曉得你過得那樣苦,再次面臨同樣的選擇時,我就只想你過得好,想要彌補之前欠你的六年,有錯嗎?!”

“這是你擅自替我做決定的理由嗎?”江以商眉心虬着,“既然你選擇與我在一起,那麽一切我們都能商量,我不是沒有辦法——”

“我怎麽等得起!”如侬一想到宮崎莉子當時幽森的眼神,心防不由崩塌,“她用你的命威脅我,你告訴我,換做你你會怎麽選?”

男人被問住,劍拔弩張的氣息松了一分。

“看,你也沒法理智選擇是不是?”她不由一哂,白淨的臉上挂着淚痕,眼眶紅着,觸目驚心。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們互換立場,我對你毫無保留,只因你是我選擇的伴侶,注定要同仇敵忾。”他只是看着,淡漠得像個局外人,并沒有替她拭去淚水的打算,“而你從頭到尾沒信過我。”

如侬嗅到異常,心髒似被什麽拽住急速下墜,失重得她幾乎難以承受。

“所以,這是不能彌合的裂縫嗎?”良久,她問。

江以商沒有回答,冗長的沉默後,她下意識認定這是默認的意思。

如侬好像聽到什麽東西斷了,“啪”,很清脆的一聲,像是之前她走神時咬斷的pocky。

原來他們的線一直在江以商手裏,他放開,才是真的斷了。

*

《胭脂扣》前幾場公演反響很好,後面關遐對了一遍主演時間,将巡演提上日程。

天氣也漸漸轉冷,聽橘生說,《風雲》要拍完了。

如侬開始忙碌後,橘生也不怎麽去探班,轉而為瀛洲的選秀節目操心勞神。如侬猜到段亦凱的保鮮期可能不剩多久了,但是沒心思管太多,她忙着飛來飛去,回賀宅的時間也極少。

年底,巡演到上海。12月31日跨年夜,上海大劇院的大型劇場門票一搶而空,連投資方都被投資回報率吓到。

第一次面對這麽多觀衆,關遐壓力不小,表演前開小會好幾次安慰大家別緊張,結果自己緊張得手發抖。

如侬登臺時掃了一眼觀衆,只是人頭攢動,不像中戲的禮堂那麽容易一覽無餘,她無法找尋人群中那道深淵般的目光。

他不會來了。

即使清楚地知道結果,但她每次上場仍抱有期待,認為他會回頭,他們的軌道會在某個時間再度交彙。

可最後還是她孤獨地表演,孤獨地讓如花代替自己為愛情痛苦,孤獨地沐浴在掌聲裏鞠躬謝幕。

那個人再也不是她的觀衆,自然也不會出現在後臺,不會奪走她的萬寶路冰藍,不會因吃醋質問她是否變心。

什麽都沒了。

表演結束後,埃爾法商務車載她回外灘的酒店。恰逢零點,黃浦江上綻開宏大而絢爛的煙花,翹首以盼跨年的人們興奮地拍照,争先恐後地用相機記錄不可逆的盛放。

“哎喲,這也太堵了,個麽上海有啥好玩的,年年都這麽多人來看煙花。”

司機是本地人,外灘附近又是交通管制又是人流洶湧,車輛塞成長龍,許久挪不了一步。

“正好,停下來看看煙花。”如侬說。

“有什麽好看的啦?得花多少鈔票哦。”

“當然好看,我以前都趁着煙花許願的。別人燒錢,我許願,借花獻佛,好不精明。”

司機大叔稀奇地笑了:“那你今年也許願了伐?”

如侬偏首看向車窗外,五顏六色的焰火綻開,伴着華燈映在她側臉上,像是浪漫的油畫色彩。她忽然就想到那年江以商送她那場焰火,當時他們相擁,以為說向前看,就真的能一直向前走下去。

原來生命也和煙花類似,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間後,急轉直下,直至隕滅。

“沒有。”她收回目光,閉上眼,靠在座椅上,“想不出許什麽願望。”

“願望都實現啦?”

車輛重新行進起來,如侬穿梭過世界的喧嚣,寡淡地笑了笑。

“不,”她說,“實在是……沒什麽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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