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藝
六藝
氣氛霎時沉寂,涼亭中衆人無不汗顏,這位公主她是真的沒有絲毫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毫無遮掩,幸而這是在東宮,涼亭中的太監和衛率皆是太子心腹,不會随意亂說。
秋日的暖意被湖面的涼風一吹便頃刻散去,絲絲濕氣夾雜在風裏,拂面吹來,更讓人覺得清爽惬意。
楚念将她拉進涼亭之中,朝楚熠眨眨眼,示意他說點什麽。
楚熠清了清嗓子:“皇姐說得很對,連孤都要為先生所傾倒了。”
傾倒有佩服之意,也有使人傾心之意,這小太子情窦未開,雖然聰慧好學,但依舊是稚嫩單純的小孩,實在有些可愛。
杜若槿和楚念皆被他逗得直笑,楚念更是笑嘻嘻地湊上去跟他咬耳朵,将小太子說得面色一紅,手足無措。
“我不是這個意思,皇姐莫要拿我說笑,我......孤先走了,你們一塊玩兒吧。”
楚熠自覺丢了太子顏面,一溜煙跑了,留下笑個不停的兩人和幾位宮女在涼亭裏。
楚念輕嘆:“跑這麽快。”
她轉過頭來,再次将目光放到了杜若槿身上。
杜若槿嘴角噙笑,先發制人:“公主将他說得如此好,難不成殿下也喜歡先生?”
楚念目光坦蕩,語氣堅決:“當然不喜歡,本公主年芳十七,若是選驸馬定是要乖順聽話,年紀又比我小的,像先生這樣的高嶺之花,并不适合我。”
杜若槿心中佩服,公主果然不愧為皇室中人,眼界和氣魄不是普通女子可比的,像她這個年紀的平凡女子,通常只會先考慮喜不喜歡,再說适不适合。
公主卻不會完全沉溺在這些情愛之中,而是以自己的處境為先,這是在後宮見慣了妃子們的明争暗鬥,才練出來的嗎?
杜若槿不自覺便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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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念一愣,而後露出了一個淺淡又微涼的微笑,語氣平靜:“是啊!沒想到若槿竟如此聰穎。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幾句,男人這種東西喜歡可以,玩玩也行,但千萬不要讓自己陷進去,尤其是先生這樣整日在權力場中周旋的男人。”
杜若槿不禁莞爾,沒想到楚念竟是這般的妙人,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鼓起勇氣縱着自己的心意說道:“我若說我只是因為令澈的樣貌而喜歡他,所圖的不過是他那張臉,殿下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膚淺之人?”
倘若真心喜歡,她又怎會去看他和其他女人談情說愛的話本呢?不過是因為他很合她的眼緣,讓她總會不自覺地将自己代入到話本中女主角的身上,好奇同他在一起是什麽樣的滋味罷了。
楚念眼眸一亮,點點笑意漾在眉眼之間,軟糯的聲音中帶着點清醒透徹的意味:“怎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若是這般想的,我便放心了。”
“咕嚕。”
杜若槿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原來已是正午時分。
楚念俏皮一笑:“正愁沒人陪我用飯,你陪我回關雎宮用飯吧。”
杜若槿回之一笑:“榮幸之至。”
用完飯後,楚念留了杜若槿在關雎宮過夜。
兩日匆匆而過,終于到了伴讀們入宮的日子。
一位着一襲莊重官服的女官正站在楚念和杜若槿的身旁,她是尚儀局的正六品女官,專掌宮中朝見。
李司贊再次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才賠笑着開口:“杜姑娘,公主殿下,這個時辰,準伴讀們應當已經在考場候着了,按規矩杜姑娘也要去參加今日的遴選的,不過,公主請放心,今日雖按皇子伴讀的規矩考六藝,但考官們知道去考試的都是姑娘,不會在今日就為難她們的,您就放心讓她去吧。”
李司贊看着正在和公主一起逗鳥賞花、頭上還插着朵扶桑的杜若槿,就覺一陣糟心,也不知道這令少師為何将這樣的纨绔給招進來,将公主哄得團團轉,不勸公主看書學習也就罷了,還拉着公主往湖邊跑,說是釣魚……
杜若槿看見這位尚儀局女官那難看的臉色,扯了扯楚念的衣袖,小聲道:“殿下,讓我去和伴讀們熟悉一下也好。”
楚念抱胸昂首,大發慈悲般說道:“行吧,差不多就回來,沒人來陪我說話可太無聊了。”
李司贊眉頭又是一皺:“殿下,這不合規矩,伴讀們皆有自己的寝室,這兩日杜姑娘同公主宿在一處已是破了規矩。”
楚念神色不悅。
杜若槿卻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安撫道:“沒事兒,伴讀時間還很長,我們之後還能天天待在一塊兒。”
李司贊這才将攢着的眉頭松開,走到杜若槿面前将她頭上的玩意兒取下:“說得不錯,杜姑娘,就由我來為你領路吧!”
她領着杜若槿一路風風火火地踏着宮道的青石板,穿過廊橋樹蔭,路過紅漆宮牆,終于将她領到了位于外廷的考場。
這是一塊還算寬敞的草坪,門口旁不遠處便站着幾道人影,更遠處則有馬匹在低頭吃草。
杜若槿甫一踏入了這個專門為她們準備的考場,便被遠處七位身姿曼妙的麗人給驚豔了一下,燕燕輕盈,莺莺嬌軟,風一吹裙擺蹁跹,旖旎如畫。
她們聽見腳步聲,紛紛偏過頭來,只見一位容貌絕倫的女子,邊向她們快步走來,邊滿目好奇地打量着她們。
饒是方才再安分,此刻她們也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她是誰啊?生得好生漂亮!”
“那是我姐姐,叫杜若槿。”
“竟是她,沒想到這京中有名的狂女子竟是此等絕色!”
她們跟前站着的那位身材魁梧的考官聽見她們在竊竊私語,板着臉訓了幾句,杜若槿則趁着這個時機默默地站在第二排那個剛好空缺的位置,任憑身旁的杜若琳如何朝她擠眉弄眼,也沒給她施舍一個眼神。
她可還記得當初就是她領着那幾個丫鬟婆子到她房裏搶走她的話本子的,說不生她的氣,那是假的。
至于這些世家貴女,或許她在她母親在世的時候在聚會中見過,只是時過境遷,衆人皆以長大,模樣早已大變,饒是她記性再好,一時也難以認出她們的身份來。
衆女就這麽站在威儀甚重的考官面前乖乖聽訓,誰也不敢吭聲,尤其是被訓得最慘的杜若槿,不過幸好她全當耳旁風聽了,反正她連他姓甚名誰都沒搞明白。
“好了,那個來遲的,你也給我聽好了,今天考六藝“射”、“禦”中的任一項,唯有過了我這關,方能參加明日的文選,文選由翰林院親自出題考校。是留下當公主伴讀,還是打道回府,就要看諸位小姐的表現了。”
這不鹹不淡的一句,硬是将衆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脊背都板直了些。
本以為當伴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沒成想入這名冊上的名單只是第一步,考核若是不過依舊當不了公主的伴讀。
杜若槿神色淡淡,內心依舊毫無波瀾。
按方才那位李司贊的意思,就算她們考得再爛,也沒太大問題,只要态度稍稍認真些就行。
唯一讓杜若槿稍感意外的是杜若琳。
在她印象裏這位堂妹從未學過這些,又很是期待這次的伴讀機會,應當很緊張才是,可她不但不緊張,還選了唯一一個沒人選的“禦”,馬術雖稱不上精湛,卻得了考官的一句誇贊。
她眼底裏閃過些許思量,片刻後才移開目光。
考官果真并沒有過多為難,只要射中了靶子就算過,考核一過,這位嘴硬心軟的考官很快便放人走了。
杜若槿随着衆女一起走回了住處。
她們的住處被安置在挨着關雎宮的舒韻閣,一人一間房,陳設簡單雅致,書案書櫃、文房四寶卻是一應俱全,看得出是專為讀書之人費心布置的房舍。
但她們房舍挨着的位置倒有些講究,共八人,四位臨川公主的伴讀挨在一塊兒,另四位挨在一塊兒的則是華容公主。
這位公主名叫楚惜月,杜若槿沒見過她,只知道她是雲淑妤雲貴妃所出,而雲貴妃正是二皇子的母妃,是以這位公主和楚念并不對盤。
楚念同她講小話的時候說過,楚惜月同她母妃一樣,很有些心機手段,也不知從哪兒得知了皇帝要為楚念招公主伴讀的事情,在這件本就糟糕的事情裏硬生生插入一腳,竟讓皇帝同意楚惜月一起找伴讀。
楚念本來想去皇帝面前鬧上一鬧的,但被皇後給攔下了,至于是何原因楚念無論如何問也問不出來,她只問得出一句冷冰冰的:他先是皇帝,而後才是你的父皇。
這些伴讀應當是聽了什麽風聲,彼此之間倒也不親近,只各自閉了門,也不知在屋裏做什麽。
入夜,月朗星稀,夜風徐來,窗影婆娑。
杜若槿在房內坐得無趣,正想去尋楚念,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門沒鎖,請進。”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着綠色襦裙的身影邁入房中。
“若槿姐姐。”
杜若琳面帶微笑地走近前來。
杜若槿皺眉,她怎麽又來了?
杜若琳被分到了楚惜月那邊當伴讀,她們的關系本就不好,現在更是微妙,為何還要笑嘻嘻地湊到她跟前?
“姐姐還在為那件事生我的氣嗎?”
杜若琳坐在她面前,依舊是那副委屈巴巴的姿态。
杜若槿不想同她廢話,只冷淡道:“沒有。只是你我如今分屬兩位公主的伴讀,但這兩位公主素來不對付,你若是腦子清醒的,還是離我遠一些比較好。”
“姐姐是在關心我,怕我被排擠嗎?”杜若琳的眼睛亮了一亮,笑得像個傻子。
杜若槿翻了個白眼,這姑娘是不是腦子壞了,聽不出來她的重點是在最後一句話嗎?
她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她還是決定去找公主。
“姐姐不問問家裏的情況嗎?”
杜若琳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語調不再那般明顯上揚。
杜若槿站定,側身回眸。
“哦,家裏一切可還好?”她的語調聽不出來明顯的起伏。
杜若琳的臉在燭光下有些朦胧,白淨的臉龐輪廓被勾勒出了半圈暖融的金色,她揚起了一個笑靥,聲音輕快:“家裏一切都好哦!”
杜若槿愣了會兒神,才轉過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若這是在平時,她定是要在心裏腹诽幾句,可如今的杜若琳好似真的不同了,尤其是入宮後的她,總感覺有些深沉。
話本中,這樣的人物,往往不是主角,便是反派了。
只是不知,這杜若琳究竟是何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