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選

文選

翌日,金風細細,浮雲飄渺。

文華館內,正殿之前,立着幾道身影,眼前,雕楹玉碣,重軒镂檻,是極為恢宏的宮殿,而她們如今也能邁入這之中,甚至能在這裏同天潢貴胄一起讀書。

杜若槿亦忍不住在心中一嘆,能同小太子在文華館中一起讀書,确實是連話本中都少有的傳奇經歷,因為這樣的例子在歷朝歷代中都是少見的。

一位留着美髯、穿着褴衫的先生經過她們身旁,又駐足回首,他眉頭微皺地看了她們一眼,語氣嚴肅:“考核即将開始,你們幾個還不速速同我進來。”

衆人連連答應,随着他一齊踏入正殿內。

正殿右側,整齊地擺了十二張桌案,盡頭上首則坐着一位年輕俊俏的同樣穿着褴衫的先生,一旁的窗戶已全被打開,此畫面俨然一副窗明幾淨的學堂模樣。

杜若槿看見坐在上首的人,清癯秀越,姿态閑雅。忽地怔住,這人竟是她認識之人。

她在日及居的落舜河畔旁釣魚時,總能時不時遇見在湖面上泛舟的他,他姓李單名一個浔字,也喜歡釣魚。

久而久之,她與李浔便成了一起釣魚的同伴,還親昵地喚她阿浔。

一直以為他是那種閑雲野鶴、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之人,沒想到他竟是翰林院之人。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地便朝他揚起了一個微笑,而李洵則在無人注意到他之時朝她眨了眨眼。

待衆人皆各尋了位置坐下,李浔才緩緩開口:“本次考核由翰林院出題,我是你們的主考官李浔,我身旁這位是副考官沈萬,考核時長為一個時辰,考核結束後,由我們當場來為你們評卷。”

待考卷發下,李浔才剛要宣布考試正式開始。

“等等,本公主也要考!”楚念的聲音從衆人身後傳來。

李浔神色平靜道:“殿下,本次考核是為公主殿下遴選伴讀,哪有公主也一起參加的道理,況且我們卷子數量早已定好,并無多餘的卷子給公主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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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念噙着一抹甜美的微笑,拿起杜若槿案幾上的卷子,道:“這下不就有了嗎?”

杜若槿錯愕了一瞬間,耳旁仿佛響起昨晚楚念在她離開前同她說的話——

“明日考核你覺得你能通過嗎?”

“殿下以為呢?”

“總之本公主不許你跑了!”

......原來公主是覺得她不能通過這次考核嗎?

不知是該高興得到了公主的寵愛,還是傷心公主對她的評價也同旁人一樣,覺得她是不學無術的纨绔,無法通過這場僅僅只是考核貴女們學識和文采的考核。

其實上京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她杜若槿的母親晏芸是江東有名的才女,是以無論是在家中,還是日及居都放着許多書籍。

她自幼便受母親的熏陶和教導,十四歲前便已博覽群書,出口成章了。

這場考試對現在只愛玩樂的杜若槿而言确實難以通過,但若是由晏芸十四歲的女兒來答,卻也能輕松完成。

“殿下,你不必如此。”

杜若槿微微一笑,将她手中的卷子拿回。

“可是......”楚念軟糯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糾結。

“承蒙殿下厚愛,若槿心中感激不盡,但若槿更想要的是殿下對我的信任。”

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眼眸裏是一派的平靜和篤定。

楚念一愣,恍然中竟不自覺地想要相信此刻的杜若槿。

“好,我相信你。”

她身上那派閑适散漫的模樣已然收斂,現在呈現在她眼前的是真正的杜若槿,那是被她藏在骨血裏不輕易透露的東西。

衆人看着這一幕,一時間情緒各異,但都很默契地繼續保持噤聲。

待公主離開後,兩位考官才開口宣布考試正式開始,讓她們繼續作答。

一個時辰過後,考試時間終于結束。

待副考官收了答卷,放至李浔的桌案前同他一齊審閱、評卷,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評好了卷子。

李浔擡頭望着底下端坐着的衆人,不急不緩地開口:“我與沈同僚已為諸位評好了卷子,下面被我念到名字的人,可以留下。”

衆人屏息凝神地聽他念着:“顧鳶,杜若琳,杜若槿,溫舒婉。你們明日便可以來這兒同太子公主們一起上課。”

杜若槿聽到顧鳶的名字心中便是一動,她環視了一圈衆人,也沒看出哪個是這被寫入了話本裏的大才女。

溫舒婉,是永昌候的嫡女,但為人低調,無論是京中貴女圈中,還是在坊間,都甚少聽過她的傳言。

餘光中還瞥見了坐在她斜後方的杜若琳,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杜若琳看着杜若槿,眼神中似有懷念,又似有厭惡,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是何種感受。

杜若槿則看不透她的神情,眼神一觸即離。

她這位堂妹向來愛戴着一副面具。

小時候祖母送杜若琳東西,可杜若琳卻總愛讓與她,可到了私下裏,卻湊到她身旁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手裏的東西。她那時心軟又覺得這東西本就是杜若琳的,便總将東西還予她。

不過,她向來不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之人,是以從來對她不喜。

"姐姐,他們都走完了,你不走嗎?"杜若琳偏頭瞥了眼仍坐在上首的李浔,副考官已經走了,而這位主考官仍坐在上首,也不知在看什麽。

杜若槿搖頭:“你先走吧。”

待杜若琳走後,李浔才坐到她身前的椅子,一臉笑意地看着她:“又見面了,若槿。”

“是啊,沒想到阿浔還是翰林院的人。”杜若槿淺笑着說道。

李浔說:“我也沒想到你竟和臨川公主有如此深厚的情誼,竟會為了你公然徇私。”

知道他在調侃她,杜若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過來半是調侃半是認真:“此事你不會告到聖上那兒去吧?”

她也沒想到楚念竟待她如此好,明明她們也才相識兩日。

“怎會?我們好歹也是一起釣過魚、泛過舟的交情,怎會做出此等背刺友人之舉?”李浔佯作生氣的模樣,語速輕松地說道。

杜若槿滿意颔首,随即又想到一件事情:“對了,你不會也是為我們授課的先生吧?”

聞言,李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滿臉都寫着可惜二字:“我也想做你們的先生來着,只是礙于資歷不夠。”

杜若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你還年輕。”

“杜若槿。”

一道不高不低又分外熟悉的聲音穿過敞開的窗口,傳入了她的耳中。

杜若槿偏過頭去,只見離殿外幾米遠的海棠樹旁,有一颀長的身影駐足,他氣質清冷,一襲紫色袍衫,衣擺在風的撩撥下不斷翻飛,襯得他飄逸出塵如畫裏的仙人。

一日未見,他的氣色倒是好了一些,唇色看起來沒那麽蒼白了。

她偏過頭來,看向李浔:“先生喚我,我先走了。”

出了正殿,明媚的陽光打在臉上,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眼前卻忽地一暗,清幽的氣息将她籠罩。

掀眼看去,比她要高半個頭的令澈正站在她身前,正好擋住了斜照進廊下的陽光。

“哈哈,先生怎麽來了?”

不在家好好養傷,又跑來宮裏做什麽,難不成是專門來尋我的?

“稱呼變得如此快,看來你是成功通過考核了。”

令澈側開身子,先一步往外走去。

杜若槿眼珠子一轉,跟上他的腳步,嘴邊噙着一抹笑:“原來先生特地進宮是為了來看我有沒有通過翰林院的考核嗎?”

令澈的腳步一頓,偏頭看她:“只是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你而已,我明日便要重新為太子上課,今日特地來準備一些需要他完成的課前課業,還有現在既然遇見你,就順道幫人傳個話給你罷。”

杜若槿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同時對楚熠生起了憐憫之心,語氣涼涼道:“殿下他才多大,你就為他安排課前課業?”

令澈眉眼間依舊淡漠如雪,聲音也依舊清潤淡然:“身為一國儲君,乃是一國之本,肩負國家重任,而我作為太子少師,自是不能因為儲君年幼,便放松對他的教導。”

聽聽,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人面獸心的家夥,像她這麽小的時候,她娘親可從不會逼迫她學這學那兒的。

“還有你父親......”就連一向淡然的他此刻竟露出了一絲難言的表情來,後面的話仿佛十分難以啓齒。

我父親......怎麽了?

杜若槿心中突得一跳,杜若琳不是說家裏一切還好嗎?令澈這是什麽意思?

“你父親他說想你了,讓你不要一年都待在宮裏,偶爾回去看看他。”令澈只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重新将話說完,而後轉身離開。

聽到這番話,杜若槿心中頓時一陣酸楚,她垂下頭,嫣紅的唇緊緊地抿着。

往常離家最多離家一月,她便會回杜府住上一段日子,待到她想念母親了,或是想氣氣他了,便回日及居小住......就像她母親那樣。

她母親是極有氣性的女子,自從被迫嫁給父親之後,她便總瞧他不慣,一言不合便帶着年幼的她離家到城郊的宅院裏住着,直到他巴巴地上門賴上幾日,哄得母親高興了,才肯跟他回去。

越是回憶便越是苦澀,對母親的思念、對父親的埋怨與愧疚一起糅雜在心頭,難過就像梗在了喉嚨裏難以咽下。

一滴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越是回憶,便越是酸澀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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