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聽學

聽學

杜若槿斜瞥了一眼那個方向,又端詳起她的神情來,素淨的臉上夷然自若,唯有與她對視的一瞬間眼底泛起絲絲漣漪,很快又歸為平靜。

“華容公主是來尋仇的?”若真是如此那她還真是被人高看了。

“不是。”溫舒婉搖頭。

杜若槿頓時來了興趣,不尋仇難不成是來攀交情的?可她一介臣女,有什麽交情可攀的,要攀也應當是她去攀交情才對。

沉吟片刻,她才笑道:“那我便跟你走一趟。”

兩人一起邁入房中時,楚惜月正安靜地坐在桌旁,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桌面。

“見過華容公主。”杜若槿面無表情地虛虛行了一禮。

楚惜月秾麗的臉上綻開一抹微笑,柔聲道:“你們都坐下吧。”

杜若槿不動聲色地坐下,心中卻暗自警惕着,不對她擺臉子也就罷了,竟然還這般和顏悅色,也不知道這位公主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知公主喚我來所為何事?”杜若槿直奔主題。

楚惜月掩唇一笑:“不愧是皇妹看上的人,和她一樣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既然如此,本宮也不打啞謎了,此次本宮親自來尋你的确是為了今日之事。”

杜若槿呼吸一滞,竟然真的是來尋仇的!

她還未通知楚念,若是楚惜月真膽大包天到私下将她處置了,或許皇帝事後也不會真的為了一個臣女殺掉自己的親女,最多也不過是褫奪公主封號,再嚴重些就貶為庶民而已。

思及此,她快速地掃了溫舒婉一眼,眼底流露出一絲埋怨。

楚惜月停頓了片刻後,繼續說道:“雖然我母後和皇兄有錯在先,但若不是你當衆捅破此事,他們也不會感到如此難堪,你這是明晃晃地打了我皇家的臉面,不過你放心,我今日并非是為尋仇,而是來給你下戰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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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這說的是什麽話?

他們原來也知道自己做了醜事,知道被當衆揭穿會很難堪呢!

這敢做不敢當,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

還有,下戰書?

這位公主還真是不走尋常路,陰謀不行就來跟她玩陽謀。

杜若槿沉默以對。

“下月中旬,便是文華館的月試,我們就比名次,誰落後,誰退學。”楚惜月語氣和緩,凝神看她時眼中藏着一絲輕蔑,仿佛是在睥睨着她。

雖然她連要上什麽課目都不甚了解,卻又忽然很想應下此事,怎麽辦?

“如何?你敢不敢應戰?”

杜若槿打了個哈哈,讪笑道:“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公主也不是不知道我平日裏不學無術慣了,連今後要學什麽都不甚清楚,若是草率應下,豈不顯得對公主的戰書太過輕慢。”

楚惜月聞言心中哂笑,面上卻是浮起一片愠色,冷冷道:“所以你這是不敢應戰的意思?”

“若是不應,殿下又當如何?”杜若槿嘴唇翕動幾下,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難不成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你有人護着,本宮自是不能拿你如何了,不過,你應當是忘了,你那妹妹還是我的伴讀呢。”楚惜月語帶威脅,連眼神忽然好似浸了毒汁一般。”

她身旁的溫舒婉眼神微微一變,朝杜若槿使了個眼色。

杜若槿暗道,這厮終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不過,她若是不提,她倒還真的忘了杜若琳。

“好!臣女應戰便是。”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之時,杜若槿再次早早地起床去關雎宮尋楚念一起去聽學。

楚念在路上聽她說了昨夜楚惜月來尋她下戰書之事,雖然同意了不逃令澈的課,但心情卻是明顯不好了。

楚惜月此舉是想讓她接連失去兩個伴讀,好讓她丢盡公主的顏面,真是好毒的一副心腸。

“不是不喜歡你那個堂妹嗎,做什麽這麽關心她的死活?”楚念悶聲悶氣地說道。

“可她畢竟是我的堂妹,在這宮中也只有我能護着她了。”

杜若槿終歸還是顧念親情之人。

學堂內的氣氛尤其沉悶,每人都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杜若槿一本一本地翻着擺在書案上的書冊,經義儒學、書數、佛道學、文辭詩賦,甚至連兵法都有。

她頓覺一陣頭疼。

課業如此繁重,要不還是直接殺了她來得快些。

少頃,一位着一襲青色菱紋圓領羅袍的老夫子,緩步行至學堂上首,望着下面格外乖覺的學生們,格外滿意,朗聲道:“我是翰林院的侍讀高明遠,講的是佛道一學,今日要講的是《老子》,此經分上下兩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

這位先生的才學無疑是令人敬佩的,杜若槿原本翻騰着的困意随着他的講述,漸漸掃空,直至後頭的神采奕奕。

雖然此書她少時亦翻看過一二,但皆不如年歲漸長後感悟的深。

也許正是由于癡迷于看各種類型的話本,她的喜好頗雜,這講經之課竟也不顯得枯燥無味,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便過去了。

“若槿,這老頭怎麽這麽能說啊,叭叭叭地調子拉得老長,這不是存心想讓我打瞌睡嗎?”楚念轉身趴在她的案幾前,眼神迷離地抱怨着。

杜若槿透過打開的窗,看了一眼殿外明亮的天光,回頭莞爾一笑:“不若我們到外面走走,好醒醒神,要是下堂課睡着可不好了。”

一旁的楚熠正豎着耳朵聽她們說話呢,聞言,忙道:“我也去,館外有個休憩的好去處,我帶你們一起去如何?”

楚念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好,你快帶路!”

此時,天空依舊澄澈如洗,三人行至文華館外,從寬敞的青石板路旁的石階拾級而下,拐進一旁假山嶙峋、綠樹掩映的蜿蜒小路。

方行數十步,便走到了一處幽靜的地方。

一石桌,幾張石凳擺在高大茂盛的綠樹之下,風一吹,樹影婆娑,枝葉沙沙作響。

“曲徑通幽處!妙極!妙極!”楚念突然來了精神,徑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沒想到這宮裏還有這麽一處好地方,皇弟果然是最會享受的。”

楚熠和杜若槿一齊坐下。

“這處地方是令澈告訴孤的,他和孤說若是犯困便到這兒坐會兒,很快便會清醒。”楚熠眸光明亮,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杜若槿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太子殿下覺得先生如何?”

楚熠思忖片刻後,挑了挑眉輕聲道:“先生學識淵博,克己複禮,乃經天緯地之才,又是孤的老師,自是孤最敬佩之人。”

這是對令澈的身份毫不知情呢,還是以為她不知曉所以有意隐瞞?

杜若槿朝楚念投去詢問的眼神,然而她眯着眼卻伸了個懶腰,對他們方才所說的話毫無反應。

她暗自嘆了口氣,是她多事了,沒改掉愛聽八卦的毛病,明明說好不提此事的。

驀地,拐角處走進來一個人影。

杜若槿不經意間與來人對上視線,心頭突的一跳,忙移開視線,暗道這人走路怎麽沒聲啊。

來人正是令澈。

“先生來了。”她吶吶出聲。

令澈眸底劃過一抹訝色,沿着小徑走向三人後,道:“上課時辰快到了,你們怎的還待在這兒?”

楚熠忙不疊站起,向令澈問了聲好。

“學生這便回去。”

杜若槿有些尴尬,明明昨日才理直氣壯地同令澈說了不會再上他的課,更不會以師生之禮待之,沒想到竟不到一日就要食言。

真是丢臉啊......她裝作沒看見令澈的模樣在兩位殿下後頭埋頭走着。

“杜若槿,你先別走,我有話要同你說。”

令澈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觀她行走時低頭含胸地甚為不雅,眉頭又是一蹙。

杜若槿擡起頭來,瞥見他的神情,心中輕哼一聲,不過還是聽話地停住了邁出的步伐,示意楚念他們先離開。

她走到離令澈身前幾步遠的距離處站定,而他已經坐到樹下的石凳上,石桌上正放着他方才抱着的幾本書冊。

“這是我以前學習時記下的劄記,你可以不來聽我講學,但知識還是要學的。”他将那幾本書冊遞到她身前,語調沉靜。

狀元郎的劄記!

算他識相,好歹也是曾經的狀元,知道做錯事光道歉沒用,還得送點賠禮才顯誠意。

杜若槿有些訝異,接過來翻了翻,一手行楷遒媚勁健,鐵畫銀鈎,每頁皆是賞心悅目的書法珍品。

不過,有些遺憾的是這些劄記除了文辭詩賦,并不包含其他課目的內容。

她心中喟嘆,同時又蹿起一股驚疑。

原以為這人天賦異禀,上學也無需作什麽劄記,只需在課本上寥寥寫上幾筆注釋即可,未曾料到這曾經的狀元郎竟也這般用功學習過。

“謝謝先生。”杜若槿潋滟的眼眸裏漾起清淺的笑意,看起來倒是客氣又疏離。

令澈眉頭松開,眼簾掀起,目光淡淡地掃過她,微微颔首。

心中卻忽然浮起一絲疑惑,還願叫他先生,這是原諒他了?

杜若槿抱着那幾本書冊轉身離開。

令澈怔愣片刻後站起,款步往外行去。

看她走進文華館,他心中微動,這是要回去聽他講課的意思,所以昨日說的應當是氣話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殿內,本就不算熱鬧的學堂霎時安靜下來,不為什麽,只因衆人對昨日這兩人的對峙還心有餘悸着。

不僅如此,昨日先生從殿外返回後那背後的吻痕亦十分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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