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算盤

算盤

彈指間,杜若槿那一雙如玉般晶瑩的手上,傷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僅留下淺淺的粉色。

文華館後殿內,杜若槿正攤着雙手任由令澈檢查,嘴上念念叨叨說個不停:“授課先生們的脾氣實在是太好了,平時對太子要求嚴格,而對我們這些公主伴讀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便混混一堂課就這樣過去了。”

這些日子同他相處久了,杜若槿也慢慢摸透了令澈的脾性。

這人外表看上去清冷淡漠,拒人于千裏之外,實際上脾性極好又委實聽不得人撒嬌,是以她自覺拿捏住了他的軟肋,說起話來也愈發随意。

令澈眉眼平和,收回視線後,淡淡開口:“所以你就仗着手受傷,一直在騎射課上态度輕慢,草率應付?”

杜若槿嬌聲嬌氣地狡辯道:“可我的手确實受傷了呀,無論是拉弓還是拉缰繩,手上都要用勁兒。萬一傷口再次裂開,前頭養的傷豈不是白費。而且先生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先教我文試的課目嘛。”

令澈無奈,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說道:“你如今傷口已然痊愈,不如現在就同我去草場,練一練射箭。”

此時已是酉時,秋日的風裹着草場裏青草與泥土的氣息輕輕擦過鼻尖,舒爽又惬意。

令澈手裏拎着把普通弓箭與箭筒,款步朝她走來。

“先生您只是文試的狀元郎,難不成您射箭的技術比專門為我授課的先生還要好?”杜若槿剛接過他遞過來的弓箭,就覺渾身泛着懶勁兒。

令澈側着身子,身姿筆挺,挽起弓來目視靶子的樣子将一身書卷氣斂得幹淨,

随着一聲箭的輕吟,那只搭在弓上的箭便直直地射了出去,直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杜若槿瞧他這副模樣瞧得眼熱,還是羨慕這樣百步穿楊的射箭技藝,接過他遞來的弓箭,有模有樣地挽起弓來,然而那射出的箭還未射到靶子,箭尖便直直插在了草坪上。

她臉一熱,慌忙又加了點力氣,再次射出一箭。

此箭距離的确比先前的要遠一些,可依舊夠不着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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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射完這兩次箭,她就覺得手酸了,蔫頭耷腦地站在原地。

令澈見她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有些好笑,走近前去,淺笑道:“射箭之術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便按照往日的距離,再射一箭給我瞧瞧。”

杜若槿癟了癟嘴,就要開始耍無賴,這一套她早已玩得相當得心應手:“先生,我手酸了。”

教了她一段時日,令澈哪能不知道她是在玩什麽把戲,只板着臉,輕聲訓斥:“不許撒嬌。”

杜若槿才不怕他,只将弓箭往草坪上一扔,就摟着他的胳膊不放。

“方才拉弓太用力了,勒得我手指疼。”她眼神無辜,輕輕搖晃着他的胳膊,聲音軟綿。

這回她并沒有拽他的衣袖,手心的溫熱隔着那層衣料傳遞到了他的肌膚之上。

幽冷的眸子霎時眯緊,即便是少時,他亦很少與人有這般親昵的動作,而今被她這樣摟着,那股熟悉的淡香在鼻尖若隐若現,心中竟不再是處變不驚的淡然,反而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然而很快,他又想起那天領她入宮時自己說過的話。

心頭一凜,他壓抑住那絲不知從何而起的悸動,輕輕拂開杜若槿的手,聲音透着幾分疏冷與緊繃:“雖然我是你的授課先生,但男女授受不親,你往後還是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再與男子這般拉拉扯扯。”

杜若槿不滿地蹙了蹙眉頭,這人是老毛病又犯了?

正想再次湊上去抱他的胳膊,餘光中卻瞥見了腳邊的弓箭,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她彎了彎唇角,止住了動作,轉而俯身撿起被她仍在地上的弓箭。

“我曉得了。”她低着頭,聲音有些悶悶的。

轉身往靶子的方向走時,更是裝作落淚的模樣,用手抹了抹不存在的淚水。

令澈并未看清她的神色,乍見她的動作,以為自己真将她訓哭了,心中驀然發緊,身軀微微繃着,猶疑一陣兒,還是跟了過去。

他的步态有些僵硬,全無往日的儀态萬方,只是走近了也不說話,只緊抿着唇,眸底深沉。

杜若槿有氣無力地拉着弓,态度比往日還要輕慢,站在離靶三十步遠的距離卻依舊一箭未中。

令澈不知道的是,自從他說要補償她的時候,輸贏在她心中已經不是排在第一位的了,更重要的是她能理直氣壯地同他獨處,甚至慢慢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只是,他好像并不吃這套,依舊是那個淡漠疏冷、克己複禮的令少師。

令澈走到她身後,看她的站姿和動作,便覺得有些糟心。

“平心靜氣,胳膊擡起,與箭持平,撒放時勾弦的手指自然放松。”

明明是清冽的嗓音,此刻卻刻意被放柔了語調,顯得溫潤清透,響在她耳畔時便更是分外有吸引力。

杜若槿的心被勾了一下。

他是知道她喜歡聽他說話的,還故意用這樣的語調,到底是想安慰她,還是想引她分心呢?

她咽了咽口水,拼命克制住回頭看他的沖動,繼續在心中暗暗期待着他的靠近。

因為話本中都是這樣寫的,凡是教授射箭的橋段,皆少不了手把手親授的橋段,如今她做得比平日裏還要糟糕,她不信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她射箭。

令澈卻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有任何動作,只是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眼神始終定在她身上。

等了許久始終不見動靜,這下杜若槿倒來氣了。

她手下用勁兒,一雙盛滿怒氣的眸子惡狠狠地盯着靶子,那只箭便“嗖”的一下竄了出去,直中靶心。

令澈眸子閃了閃,将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這番動作利落且蘊含殺氣,比之先前那軟綿綿的動作要賞心悅目許多。

“不錯,記住這個感覺,再多練幾次,你就可以拉遠距離了。”

聞言,她驀然回首,及踝長裙身影翩然,鳳眸裏染着絲絲怒氣,生動又鮮活,宛若缦立在仕女圖中的美人回眸一剎,風華萬千。

猝不及防間,那雙眸子落入他的眼底,仿若一眼萬年般。

令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倏然劇烈起來,一下又一下宛若要從胸腔中蹦出那般。

“不要,我已經練好了,我們練騎馬吧?”

杜若槿在心中輕哼了一聲,他總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令澈還未從方才的悸動緩過來,這樣陌生的感覺委實讓他覺得有些奇異,察覺到她眼底的狐疑,他才反應過來方才她說了什麽。

幾乎沒怎麽思考,只順着心底的異動,聲音裏帶了些哄溺的意味:“好。”

這溫柔的語調聽得杜若槿又是一愣。

這一冷一熱的态度委實讓她愈發摸不透他的脾氣了,不過,到底是順了她的意,不由得又有些歡喜。

待令澈牽了馬來,杜若槿眸底的期待簡直就要壓不住了。

“我方才拉弓拉得手酸了,可能拉不住缰繩,你能上馬來幫我拉下嗎?”她眨了眨那雙漂亮澄澈的眼睛,話語裏滿是撒嬌意味。

令澈身形一頓,瞬時便洞悉了她打的小算盤,一時間心跳再次不受控制的加快,他屏住呼吸,将那些不合時宜的心緒平複下來後,沉聲道:“我方才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又忘了?”

見他又板起臉來,杜若槿激蕩的心情霎時一寂。

是啊,他如此機警,怎會看不透她的小心思?

可那又如何,只要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要冒犯于他,這該如何是好呢?

輕嘆了一口氣,她無奈道:“唉,可是先生,我要是受傷了,你真不會心疼嗎?”

會。

令澈在心中默默地回答着,一想到自己之前害她受傷,他的心總是不受控制的揪起,只是餘光掃一眼她的手,便會被愧疚感淹沒,不斷地責備自己為何不相信她。

見他沉默,杜若槿眼底落滿失望,獨自翻身上了馬。

這是她課上唯一學會的動作,每次騎在馬上,便總有一種危險的感覺,仿佛她一個不小心或者馬兒一不開心就能将她甩下去。

是以每次上了馬後,都只是輕輕的撫摸着馬兒的背部,試圖哄它自己走兩步,只可惜牲畜聽不懂人話,若不是怕更丢臉,她都想在它前邊懸跟蘿蔔釣着它走了。

令澈望着她撫摸馬兒的動作,額角微微抽了抽,嘆了口氣,牽起缰繩拉着馬兒走起來。

騎馬的感覺與坐馬車的感覺大相徑庭。

尤其是馬兒動起來的時候,那種感覺尤其奇異。

杜若槿感受着這種輕緩的刺激感,眸底漸漸染上了天邊的金色,潋滟生光。

夕陽西落,天際煙霞散彩,遠處暮霭沉沉,幾只飛鳥猝然飛過草場,很快又隐沒在宮殿深處不見蹤跡。

“感覺如何?”令澈眉眼溫和,身影在夕陽的餘晖下盈着一層柔和的暖光。

聽見他的聲音,杜若槿眸光流轉,唇畔綻開一抹笑意,聲音飄揚:“感覺比坐在馬車裏要好多了,有風,有景,确實不錯,不過還不夠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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