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舜華
舜華
若她真的關心他,他也不會整日都尋不見她人影!
恰好走進長慶宮中,杜若槿轉身朝令澈拱手作揖:“先生,若是無事吩咐,我便先告辭了。”
令澈蹙眉,強行按耐住心中的不安,道:“這幾日宮中人員往來頻繁,你若無事便不要出宮了,安生待在長慶宮裏溫習課業。”
“嗯。”杜若槿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令澈眸色深沉,心中久久不得安寧。
身後有人啧啧了兩聲,見他沒反應,又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語帶調侃:“澄晦,沒想到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你,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樣,還真是有些稀奇。”
令澈拂開他的手,偏頭看笑得滿臉得瑟的莊烨然,語氣淡淡:“你這幾日都跑哪兒去了?”
“怎麽,你很關心我?”他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語氣欠揍極了。
見他仍作出這般嬉皮笑臉的模樣,令澈心中無語,沒再搭理他,轉身離開。
“真是不經逗啊,果然還是那個小東西比較好玩些。”莊烨然站在原地,喃喃低語。
圓月高照,秋夜涼爽,宮門之後,有人欣然入夢,有人交頸而卧,亦有人孤枕難眠。
直待得月落日升,天光漸亮,皇宮之中才漸漸有了人聲。
“娘娘說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已經去禦花園散心了。”說話的是永安宮的一位宮娥,回完問話,便朝人作了一揖告退了。
杜若槿只能轉身往禦花園走去。
然而在她見不到的角落一片衣角在她轉身的剎那,驟然被人無聲地用手壓住,屏息待她走過,而後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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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要做什麽?”那人無聲地在心裏說着,腳步亦往那個方向行去。
禦花園中風光正好,皇後正坐在禦花園的涼亭中賞花,卻聽宮娥禀告說杜若槿欲求見。
她眸底劃過一道了然,微微颔首:“準見。”
不多時,杜若槿便來到了涼亭之中。
“臣女杜若槿拜見皇後娘娘。”她朝端坐在亭中石凳上的皇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皇後表情溫和,笑容端莊娴雅:“免禮。”
又揮了揮手,讓衆宮娥退下。
“我知你此次來所為何事,坐下說罷。”皇後目光柔和地注視着她,是一種長輩看晚輩的關切眼神。
杜若槿垂眸掃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茶壺和幾盤樣精致的點心,右手揉搓着衣袖:“臣女以前不知皇後娘娘是家母的好友,亦不知娘娘待家母的深情厚誼,是以以往未曾認真拜會過娘娘,亦未向娘娘道過謝。”
說着她便想站起身來,朝她行禮言謝。
皇後卻攔住她的動作,輕笑一聲:“你沒怪我瞞你便好,要謝也是阿芸親自來謝,哪裏用得着你一個小輩來謝。”
“我與阿芸自小便相識,是形影不離的好姐妹,後來我進京後還一直以書信來往着。各自嫁了人後,書信便漸漸地少了。再後來,我便成了皇後,一舉一動都有人看着,而你母親那個人又素愛清靜,如此一來書信便斷了。”
皇後仰面望着遠方,面帶懷念之意,顯然是在回憶故人。
“至于這次的事情,聖上已然知曉了部分,你們若是想随使團安全抵達平康,須得親自去和他禀明了才好。”她頓了頓後又繼續說:“他是個有魄力也愛民如子的明君,而今我朝盛世難得,百姓安樂富足,他更不會輕易讓戰事興起,你且放寬心去和他說罷。”
杜若槿得了肯定的答複,心中歡喜,又和皇後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獨自走在禦花園湖邊的林蔭小道上,手腕卻徒然被人擒住,又在電光火石之間,被拽着撞到身後之人的懷中。
在她欲驚叫之際,一雙微涼的手卻猛然将她的口捂住,只有細微的嗚咽聲從指縫中傳出。
欲用手去扯開那人的手,他卻似料到她的動作般,在她擡手前便用右手将她整個人圈住,将手扣在她的後腰之上,使她絲毫也動彈不了。
驚怒交加的情緒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抄近路走僻靜的小道果然是錯誤的決策,也不知這宮中有誰如此大膽,竟敢在禦花園中挾持女眷。
胸口起伏了兩下,心中正憋着一股氣欲劇烈掙紮。
然而當下到底被止住了行動,心中雖是驚惶,卻尚存一絲冷靜,這才留意到那萦繞鼻尖的熟悉氣息。
心頭忽覺得荒謬極了,無論是跟蹤她,還是他而今所為,無論哪一件,皆不似克己複禮的太子少師所能做出的事,她相信,即便是說出來恐怕都沒人會相信。
或許她本就不該去接近他,只像別的伴讀那樣安安分分地在文華館裏念書便好了。
可這孽緣已然結下,容不得她後悔。
如清風明月般的君子,而今墜入了凡塵,動起心來竟這般天翻地覆,像變了個人一般,叫人覺得從心底裏感到有些害怕。
害怕。
這是他鮮少會有的情緒,令澈怔忪地垂眸看着被他禁锢在懷中的人。
在聽到她要和使團去平康那瞬間,他便明白了一切,也是在那瞬間,他失去了所有的堅持和理智,剩下的唯有失去她的害怕。
他定是怕極了,才做出這般荒唐的事來,
“不要去。”聲音裏帶着一絲隐忍的克制。
他感覺自己好似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全身都緊繃着,倘若再加一分力道,便會頃刻碎開。
能解救他的唯有讓她留下一法,可他找不到半分能将她留下的理由,除了哀求她留下,便只有将她強行囚禁在宮中。
但她不是性子軟綿、任人揉捏的軟包子,亦不是身世可憐、無人可依的孤女。
驀地,心底生出一片荒涼,他對根本她無計可施。
慢慢地,他松開了對她的禁锢,往身後退了一步,偏過頭來不去看她。
“你走吧。”
仿佛這一瞬間,他複又變回了,那個光風霁月的令少師。
杜若槿心中有些驚詫,這樣反複無常的,還真叫人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轉過身來,凝視着他的側臉,只瞧見他微微泛紅的眼尾和白皙若冷瓷的側頸,忽而覺得他有些像她那盞破碎的琉璃燈,凄美又脆弱。
眼底劃過一絲憐憫,她什麽也沒說,轉身便要離去。
然而他卻在回眸瞬間,掠見了少女眼底的憐憫。
她在憐憫他?
為什麽?
然而他并不沒有開口問,因為他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先一步反悔了,他到底還是舍不得放她走。
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護着她的頭抵着她往身後的樹幹靠去,垂首覆在她的唇上,呼吸交纏,熱意在唇上的貼合、厮磨中愈發升騰。
可只是這樣唇瓣間磨吮含弄的吻,卻仍不能滿足他心中愈發深重的欲念,呼吸加重,探出舌尖,抵在她柔軟又水潤的唇上,企圖撬開她的唇瓣。
杜若槿感受到那在她唇瓣上不聽舔舐挑逗着的舌,和自己發麻的唇瓣,莫名地想要就此沉醉下去,矛盾又激烈的心緒在她大腦中激烈地沖撞着,加上這溫柔纏綿的親吻實在纏人得緊,她覺得有些發暈。
想推開他,可是雙腕卻被他禁锢住,即便是偏頭也會被他的唇重新附上。
“松、開。”
破碎的聲音在唇齒交纏的一瞬漾開。
親得忘乎所以的人,睫毛顫了顫,眼簾掀開,眼底翻滾着的情愫仍未停歇。
杜若槿試着掙紮了一下,才終于從他的禁锢中掙脫開來,邊喘息着,邊平複激蕩的心緒,從臉頰漫延到脖頸間的潮紅緩慢褪去。
“你為何突然不喜歡我了?”男人聲音暗啞,說話時甚至仍帶着極輕的喘息。
他以為她待他的喜歡一直是純粹而又熱烈的,她可以為他燒去心愛的話本,勇敢地向他表露心跡,甚至不顧世俗禮節仍想要靠近他。雖然有時候也會惱怒生氣,但他覺得她應該一直是喜歡他的。
杜若槿猝然擡眸,他亦站在樹蔭底下垂眸與她對視,深紫襕袍的暗紋在灑落的光斑下隐約可見,面色微紅,唇泛水光,顯得分外昳麗。
面對這樣的令澈她卻只覺得無奈。
“先生知曉我的表字,便應當知曉我是什麽樣的性情。舜華只向陽而開,日暮合攏。我待先生的喜歡便有如那舜華花,朝開暮落,毫無理由,又自然得很。”
雖然這樣的喜歡聽起來有些草率和淺薄,但他的确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能讓她一眼便心動的男子。
愛恨本就無理由,更無對錯,全憑各自的一腔心意,而今他們做不到心意對等,那便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就是了。
她去竺岚國當她的皇女殿下,而他則在安祈國做他的皇長子,這便是他們這對師徒之間最好的結局了。
“以前的事,先生就讓它過去吧,忘掉我,然後好好做你的皇子殿下。”
這樣一切的陰差陽錯,一切的矛盾糾結,就都能結束。
言罷,自覺話已說盡,便垂眸轉身離開。
只留令澈一人愣在原地......望着她那決絕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那雙淺褐的眸子裏只餘丁點稀疏破碎的光,整個人似融在樹影下一般,看着落寞又消沉。
半晌,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表字來,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聲音低啞:“是啊,我們連表字都如此不般配,果真是有緣無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