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吐露
吐露
等徹底冷靜下來後,杜若槿才去打聽今日皇帝的行程。
聽宮人說使團一行人已然拜谒過皇帝,他此刻正在禦書房處理政務。
提着一口氣,來到禦書房門口之外。
卻瞧見楚惜月正滿面笑意地在和一位身穿盛裝卻面色沉郁的女官說着什麽。
楚惜月餘光瞥見杜若槿,笑意裏含着一絲古怪:“說着說着正主便到了,使者,這位便是我皇兄那位為了攀龍附鳳不顧倫常的不肖學生。”
若不是她心情不佳到禦花園散步,便要錯過那一幕讓她永生難忘的場景了。雖只是遠遠地瞥見了一角,但她能肯定她的确是看見他們在親吻。
沒想到她那不染凡塵如谪仙般的皇兄,竟也會為女子動心,這女子還是他自己親自收下的關門弟子,想來定然是杜若槿知道他是皇子後便蓄意勾引。
杜若槿目光一沉,瞬間覺得周圍人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中都帶着鄙夷和恥笑,心中不是沒有氣,可與這些人計較更沒必要,畢竟不久之後她便會随使團一起離開。
将目光移向一旁的使者,她表情微緩,溫聲道:“不知這位使者該如何稱呼?”
秦芳藹卻朝她揖了一禮,态度頗為恭敬:“秦芳藹,杜小姐喚我芳藹便好。”
衆人被使者這态度驚到了,沒人知道她為何會這樣恭敬地對待一個不顧禮法的異國官家小姐,只能猜測使者是出于禮節才這樣。
杜若槿微微颔首,坦然受了這一禮,目光沉靜:“芳藹,我準備和聖上道明一切了。”
秦芳藹面色訝異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平靜,恭聲道:“那便請殿下準允由微臣來替您來交涉。”
一旁的楚惜月見這兩人對她毫不在意,使者還喚杜若槿作殿下,心下雖有疑惑,但直覺這對她來說必定不會是什麽好事來,也想跟着進去。
可傳話的太監卻只放了杜若槿和秦芳藹進去,将楚惜月攔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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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惜月心中暗恨,倘若是楚念,父皇定然會放她進去。
皇帝此刻面色并不大好,眼神定定地看着走進來的杜若槿。
杜若槿和秦芳藹朝禦書房內坐着的皇帝行了一禮。
禮畢,秦芳藹剛想開口,面前的皇帝卻一擡手制止了她。
“朕想知道是皇女你勾引的澈兒,還是你二人互相有意?”
他眸如利刃徑直壓迫着杜若槿,沒有多餘的問話,甚至已然确定了杜若槿的身份,直接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直白又淩厲。
杜若槿氣息微頓,她并不願和別人說這些事情,但眼前的人畢竟是他的父親,想了想,她還是說了:“陛下既已猜出我的身份,便該知道我和先生有緣無分,希望陛下能允諾放我和父親同使團一道離開。”
皇帝眼神閃了閃,移開目光道:“你可知澈兒的生母是如何沒了的?”
這是在威脅她嗎?
令澈的生母被先皇懷疑是他國細作,而如今杜若槿雖不是從他國來的,但也差不遠了。倘若她真的與令澈有些什麽,他會不會也像先皇那般向她下殺手呢?
“知道。”杜若槿面色不變,只有袖中的手微微攥緊着。
聽到這個回答,皇帝沉默了一陣,又轉眸看秦芳藹:“使者,關于兩國建交之事容後再議,宴會之後,朕再放你們一道離開,也算是盡了君臣和賓主之誼了。”
頓了頓後,他又望向杜若槿,繼續道:“皇女既已是外客,便随使團一道住四方館罷。”
皇後果然沒有騙她,皇帝确實是沒有扣押他們的打算。只是沒想到中途遇上了令澈和楚惜月,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才惹惱的皇帝,還是因為她和父親的事,才攪黃了兩國建交之事。
帶着幾分無奈,杜若槿同秦芳藹離開了禦書房。
“讓微臣同殿下一道去長慶宮吧?”秦芳藹忽然說道。
這是怕她被長慶宮那位殿下攔住不讓走嗎?
杜若槿苦笑了一下,沒想到第一次同使者見面,就讓她知道了這樣的事情。
“也好。”
一同回到長慶宮中,杜若槿稍微加快了腳步,她并不想撞見令澈。
幸而,直至走到她的房中,長慶宮中都十分安靜,甚至她一路上幾乎都沒見到什麽人,微松了一口氣,便開始收拾行李。
又喚了眠兒過來,讓她和小公主傳話,只大致說了她的情況,等她得了空再親自和她說明。
向來沉穩的眠兒,此刻卻露出了一絲屬于少女的憨态來,目露崇拜:“沒想到您竟是竺岚國女君之女,聽說竺岚國女君可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
聞言,杜若槿微微一愣,聽她這麽一說,她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的母親究竟做出了何等令人驚嘆的創舉來,而自己以前雖不被拘束在宅院之中,卻也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和那些整日只顧玩樂的纨绔子沒什麽兩樣。
然而如今卻不同了,她成了女君之女,手上若能握有權力,便也能大有一番作為,不說名垂青史,至少也要學到她母親的一分半點,甚至讓別國的女子聽了亦能升起幾分敬意,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這般想着她的心緒激蕩起來,少頃後,又緩慢平複下來。
因為這一切都仿佛離她很遙遠,她既不懂百姓之苦,亦不會為君之道,甚至連遠門都未出國,方才的那番願景更像是小兒的幻想,有些天真了。
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般想着她的心緒漸漸開闊起來,很快便收拾好東西。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回頭忘了一眼放在八仙桌上的那幾本書,那是令澈特意為她備的書,只可惜如今卻沒機會将它們看完了。
抿了下唇,眼底劃過一絲複雜,轉身往外走去。
杜若槿直到離開長慶宮也未曾見到令澈一面,心下微寬,腳步毫不停頓地邁出了長慶宮的宮門。
然而她若能回首向上望的話,便能發現有一人已經在宮殿的上方坐了許久了。
他手裏執着一壇酒,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出現,又靜默無聲地目送那道身影離開。
可那人連來和自己道別甚至回首朝身後望一眼都不願。
果然是個沒心的人,說不要便真的不要了。
放下手中的酒,從琉璃瓦上拿起那把折起的紙扇,緩緩打開,撫摸着上面的一道道折痕,卻只覺得那是他心上的折痕,克制着不讓苦悶傾瀉而出。
可他不是她,輕易便能放下過往,只當一切随風散去。
他雖看似清醒克制,可愛恨一旦升起,便有如燎原之勢,輕易熄滅不得。
良久,一聲極輕的苦笑傳出,在這聲苦笑落下後,又是一聲帶着無奈的輕嘆:“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嗎?”
*
是夜,明月高懸,夜涼如水。
楚惜月在床上翻來覆去地也睡不着,思來想去,她還是想明白了一切。
能讓使者明知杜若槿是個品行不端的女人,卻仍如此恭敬對待,甚至喚她殿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杜若槿是流落他國的竺岚國皇女。
雖然很不可置信,甚至自我否定了很多次,但最終她能想到的還是只有這一個答案。
本以為她只是一介孤臣的獨女,沒想到她竟如此好命,不僅父母雙全,如今母親還是竺岚國高高在上的女君,即便是連她也要用尊稱的存在。
甚至杜若槿還得到了令澈的喜歡,那個在她不知道其身份時也曾心動不已的男人。
為何她們母女二人都是這般的反叛,卻又什麽都能獲得?
為何她和她的皇兄、母親卻都要費盡心思去謀奪一點點權力和寵愛,卻又要時刻擔心被帝王抛棄厭惡?
怨氣從未如此的大,她很想要大叫,很想要痛罵,可是她做不到,因為她已經習慣了如何做一個乖巧能讨人憐愛的公主,她母後能教她的也只有這些,那便是如何去讨一個男人的歡心。
可她自小便聰慧,作為一國公主,她亦有自己的驕傲,所以她才會努力學習文辭、作畫,想要以此來換取父皇的青眼。
功夫不負有心人,父皇亦認可了她的努力,也慢慢地在提到公主二字時,想到的不再只有楚念,甚至于答應了讓她和他們一起去文華館念書。
可這一切卻在杜若槿來到宮中之後變了。
杜若槿甚至比楚念還要讨厭,竟能獲得除她和她母後皇兄外所有人的喜歡。
妒火莫名地在胸中燒起,即便是涼爽的秋夜也不能讓她冷靜下來,從未有一人能讓她如此妒恨,即便是楚念亦不能。
她偏不想讓她這般稱心如意,即便想到凡是同杜若槿作對之人都沒落得好,亦無法讓她打消繼續同她作對的想法。
後日便是宮宴,楚惜月又想起白日裏見到的那一幕,眼珠一轉,忽而有了主意。
宴會當天,賓客衆多,父皇必然會在那天向世人道明杜若槿的身份,是以若她想報複他們,選那日當是最好的時機。
只待她最風光的那日,便讓他們以身敗名裂來消解自己心中的嫉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