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見你
見你
新歡?
蘇崔二人面面相觑。
杜若槿沒有生氣,只将被風吹起的紗幔拉下,偏頭不看他:“皇子殿下一人來竺岚國做什麽?”
見她并未反駁,又遮住面容不看他,令澈那顆因重逢而悸動不已的心倏然冷下來,陽光落在他淺褐色的眼眸裏,好似寒塘裏映照的粲然波光。
“來見你。”
風輕雲淡的語氣,仿佛說的只是什麽極不重要的話語一般。
跨越幾千裏,日夜兼程,便是為了來見你。
只是沒想到我風塵仆仆來見你時,卻看見你已找了新歡。
空氣中滿是詭異和死寂的氣氛。
杜若槿偏回頭來,透過紗幔看他,眸光微微波動,攥着缰繩的手心沁出一層細密黏膩的冷汗。
“那你如今人也見了,可以回去了。”
話剛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冷血。
可若不如此說,她便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舊情複燃後,她很輕易便能想到自己能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驚天之舉來,比如說将先生幽禁在未央宮中,再不顧什麽師徒之倫,予取予求,肆意妄為。
只是但凡她還存有一絲理智都不會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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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安祈國的皇長子,楚皇失而複得的長子,那位君王亦不會準許她這般做的。
而她更不會抛開家人,同他回安祈國。
是以她和他之間根本毫無日後可言,既是如此,不若斷個幹淨。
令澈死死地盯着帷帽下那雙有些朦胧的眼睛,只覺天底下再沒比她心狠的人了。
她可以原諒顧鳶,記挂楚念,卻唯獨對他苛刻冷漠。
他執拗道:“你說過的,只要完成三個條件,便會原諒我,如今還差一個,要做一桌讓你滿意的菜。”
杜若槿迷茫了一瞬,而後才記起他們之間似乎的确是有過這麽一個約定,可她亦記得當時自己的心境。
她只是在逗他玩的,單純為了報複他強制将她收做關門弟子而臨時想出的法子罷了,當時自己根本沒放在心上。
“有嗎?我不記得了。即便真有什麽誤會,我也早就原諒先生了。”她垂眸,盡力控制着自己的語氣,不欲洩露任何一絲情緒。
令澈心中一片頹唐,沒想到她竟然忘了,原來真正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只有他一人。
“還有,這二位是我的師父,并不是什麽新歡,還望先生慎言。”杜若槿冷淡道。
這般荒唐的話,不應該是從令澈嘴裏說出的。
崔蘇二人聞見杜若槿提到他們,才終于從震駭中回過神來。
崔恒表情古怪:“殿下,這位便是安祈國的皇長子楚澈?”
杜若槿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應了一聲。
擡眸看了一眼紗幔後那模糊的面容,掐緊手中的缰繩,“我們走吧。”
“好。”
三人繞開令澈,繼續往前行去。
行了一段路,回首時已望不見那人的身影後,崔恒忍不住問道:“殿下,你和他看起來似乎并不是單純的師徒關系啊。”
蘇辰野劇烈地咳了幾下,皺眉說:“崔恒,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杜若槿沉默了片刻,覺得也沒什麽不可以說的,平靜道:“我們曾彼此心悅。”
話落,崔恒又劇烈咳起來。
蘇辰野沒想到自己這位小弟子竟毫不避諱,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氣氛就此沉寂下來。
三人沉默着行了許久,他們終于來到一座山的山腳下。
“這山還挺高的,要不殿下你在考慮考慮,畢竟當初女君親至都未能将她請出山,唉,殿下......”崔恒看着杜若槿躍下馬,頭也不回地就要往山上而去,忙也下了馬,同蘇辰野去拴馬。
杜若槿自然是知道山上那位高人難請的,可若能将她請來,便算大功一件,朝廷上亦會多一位舉足輕重的女官,而她辦女學之事也會變得簡單許多。
那位高人正是前朝公主——婁雯,傳聞她達治知變,聲望曾一度高過當時的皇帝與太子,是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的命世之才,能使天下之民歸心,只是很可惜生為女兒身。
兼之恃才傲物遭人妒,前朝皇帝和太子終是昏庸無能之輩,未能容忍一位聲望過高的公主,将她遣至了這荒山野地,任她自生自滅。
不過也正是如此,讓她逃過了宮變之難,沒有和前朝的皇族一同殒殁。
爬了将近一個時辰的山,才看見一間簡樸的小院靜靜矗立在山巅的竹林之中。
杜若槿喘了幾口氣,上前去叩門。
片刻後,随着吱呀一聲,木門緩緩打開,門內立着一個素衣女子。
她擡眸掃視門外之人:“幾位有何事?”
杜若槿微微颔首:“我乃女君之女,特此前來求見公主殿下。”
那女子不卑不亢地應道:“請稍等,待我先去問過我家主人。”
又過了少頃,那女子才過來回話請他們進去,又提點了一句:“我家主人已不是公主。還望殿下見了她莫要再叫錯。”
來到敞亮的屋內,一衣着樸素的美人跪坐于粗制的案前,手裏執着一把刻刀,埋首雕着一塊巴掌大的木塊。
“幾位前來所為何事?”婁雯頭也沒擡,語氣淡淡。
杜若槿坐上前去,道:“素聞婁姑娘乃命世之才,深受百姓愛戴,于達官貴人中更是受人敬重。我欲于國都開辦女子學堂,專為女子授課,是以想請姑娘出山來助我。”
婁雯擡首與她對視,“煩請殿下挪一挪位置,莫要擋我的光。”
杜若槿笑了笑,起身站到一旁,繼續道:“不知婁姑娘意下如何?”
婁雯毫不猶豫:“不去。”
聽着這擲地有聲的話,杜若槿卻還依舊抱有期冀:“為何不去?”
“一則我非命世之才,殿下你才是;二則我為公主時,明知蒼生苦楚尚且不能真正做些什麽,如今改朝換代,我一個前朝公主又何必要去操這份心?”
言罷,她便繼續埋首于雕刻手中的物什了。
那素衣女子走上前來:“幾位,請出去罷。”
果然是恃才傲物之人。
杜若槿垂頭喪氣地走出院落。
“殿下不必喪氣,想必是這位前朝公主怕重蹈覆轍,而且你和聖上皆非她血親,倘若功高蓋主,或恐不是被遣到這山野中,而是失去身家性命了,是以她焉有不抗拒的道理?”
蘇辰野走在她身旁,心平氣和地為她分析着。
“那你說怎麽辦?”杜若槿癟嘴。
“我的殿下喲,他若知道怎麽辦,聖上早就将她請下來了。”崔恒毫不猶豫地揭同僚的老底。
*
回到未央宮時,已是日暮時分。
正欲沐浴更衣,卻忽聞飲翠來說:“殿下,安祈國皇子求見。”
輕撫墨發的手倏然一頓,杜若槿不自覺地咬了咬唇,心跳似乎加快了幾分。
“殿下?”
飲翠歪頭看她。
“不見。”她克制着自己,卻未能完全壓抑住,聲音裏都帶了顫音。
原以為他應當死心了,卻沒想到這人還挺犟。
杜若槿搖頭在心中輕嘆:可她如今只想安生做她的皇女殿下啊。
沉默片刻,杜若槿又偏頭吩咐靜竹:“你去幫我喚杜若琳過來。”
思來想去,還是得問杜若琳才對,也不知前世有沒有将婁雯從山上請下來。
“姐姐,喚我來作甚?”
一陣腳步聲伴随着這熟悉的女音一齊傳入耳中,來人對她的态度倒是一如往昔。
杜若槿勾了勾唇,揮退衆人,開門見山道:“我從前可曾将婁雯請下山?”
杜若琳懵了一下,而後才緩聲說道:“哎呀,姐姐做了皇女卻還是如此不客氣。”
“讓我仔細想想......嗯,沒有。”
沒有?
這一回答令她大失所望,繼續問她:“是我沒去請過,還是……”
杜若琳在檀木桌旁坐下,慢悠悠地為自己倒了杯茶,又輕啜了一口:“哈,姐姐這兒的茶果然是最好喝的。”
瞥見杜若槿臉上的神色,她忙認真起來,“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了,畢竟姐姐和從前可是太不一樣了。從前我們關系惡劣,我又怎會時時關注姐姐做了什麽呢。”
聽她這般說,杜若槿又有些好奇起來,忍不住問:“怎麽說?”
“茶詩會之後,姐姐便不一樣了。”杜若琳神秘一笑,故意将話只說一半。
知她在使壞,故意吊她胃口。
杜若槿索性不說話,只用那雙潋滟的鳳眸盯着她。
兩人僵持了一陣,最終還是杜若琳敗下陣來。
她笑道:“姐姐不再像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了,雖然依舊有些輕狂任性,但到底是會關心、體諒他人了,尤其是對女子,姐姐比以往心善了許多。”
沒想到得來的是這番評價,杜若槿臉色紅了白,白了紅的,好不精彩。
卻還未待她說什麽,又聞這人滔滔不絕地說着:“還有一人,因為茶詩會大不一樣了,你猜是誰?”
不等她回答,杜若琳繼續說:“先生啊!先生竟然收你作關門弟子了。這是我萬萬沒有料到的。”
“打住,你不必說了。”眼前這人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下來了,杜若槿可不想再聽下去了。
可杜若琳是誰?
有時候她比杜若槿還要混不吝,專挑人痛處說的毛病即便是重活一回兒也改不掉了。
“姐姐,你如今似乎比從前還要喜歡先生哦!”少女的聲音清泠泠地響在耳畔,在某人本就不平靜的心中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