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獵物

獵物

回到未央宮中,杜若槿微微平複了一下呼吸後,才推門進入偏殿之中。

令澈坐于書案前,燭火的暖光籠照在他身上,将他清隽俊逸的面容都映出了點點溫柔與暖意。

一旁的錯金博山爐熏燃着清淡純正的降真香。

杜若槿款步來到他近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令澈連眼皮都未掀,手捧着一卷書,意态疏淡,臉上紅痕已褪,只是唇瓣上那被她咬破的傷口猶然清晰可見。

想起今早的事情,杜若槿微微咬了咬唇,雙手攏在身後,心中滋味難言。

誰又能料到他如此算計,竟只是為了順理成章地留在她身邊。

她輕聲問道:“先生料定我不會對你真的如何,才故意這般露出馬腳來讓我抓嗎?”

便如此喜歡她麽?

即便明知他故意設局騙她,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間,可杜若槿還是忍不住受這人缜密心思裏包裹着的濃情蜜意所引誘。

她這算不算是自甘下賤呢?

令澈這才擡眸看她,唇角挂起一絲淺淡的笑意:“若非如此,又如何能求見皇女殿下呢?”

“令澈!”任杜若槿再厚的臉皮此刻都覺得有些挂不住,“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我的先生?”

她手心已被汗液濡濕,腦子裏半是清醒,半是混沌,心更是亂如麻,說不清是仰慕歡喜多一些,還是慌亂怆惶多一些。

到底是年紀太輕,不知天高地厚,竟招惹了這樣恐怖的人物。

“你從未将我當過你的先生,不是嗎?”令澈低聲說着,“而且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這是你說的。”

清心孤欲者一旦起心動念,便有如雪山崩塌,冰湖迸裂。

若非與她相隔一月不見,他亦不知自己竟能為見她圖謀至此。

明明他們之間隔着一張書案的距離,是她在俯視着他,可他的氣勢卻并未受她壓迫,反而是杜若槿攥緊了手指,感覺是他在俯視着她,步步緊逼,叫她連大氣也不敢喘。

這讓她很不舒服,此地分明是她的地盤,他是自己的獵物的才對!

腦子微微清醒了幾分,暗暗咬了咬牙,走到一旁的茶臺前坐下,慢條斯理地擺弄起臺上的茶具來。

她撩起鬓間垂落的發絲,用火折子點燃釜底的炭火,開始煮水,而後又用青玉杵臼慢慢地研磨起了茶葉。

令澈靜靜地看着她動作,神色莫名。

殿內一下變得有些安谧,唯有細碎的搗磨聲和炭火燃燒時細微的哔剝聲。

直至茶已烹好,杜若槿便自顧自地開始為品起了自己烹的蒙頂茶。

令澈挑了挑眉,依舊想不明白她為何與他說着說着話,便突然閉了口,烹起茶來。

杜若槿将手中的茶盞擱到茶臺上,換了新的茶盞,斟至七分滿,又端起來到令澈身前。

“先前先生收我為關門弟子時,未提拜師之禮,許是宮中事務繁忙一時疏忽了,如今先生既然得空,那我們便将禮節給補全了。”

想也知道他那時為何提也未提什麽拜師禮,杜若槿心中竊笑。

而後又接着道:“一日為師,終身......”

可還未等她說完,她的嘴便被人捂住。

令澈被她氣得心口疼,将手中的書擱到書案上,惡狠狠地奪過她手裏的茶盞,可由于動作幅度過大,茶盞中的茶湯有大半都濺到了他的手上,燙出了一片紅痕來。

然而這手中的疼卻不及他心口疼的半分。

杜若槿見他反應這般大便知道自己的确是戳到了他的痛腳,心中啼笑皆非,可臉上卻是露出心疼的神色來。

她扯開令澈的手,小聲地“哎呀”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方繡帕,到不遠處軒窗下盛了涼水的魚洗盆中濕了水,又步履匆匆地走回他身邊給他敷手。

“先生怎地還生氣了?這新傷還未好,這又添了新傷的,平白叫人心疼。”她軟着嗓音溫聲細語地和他說着,好似一點也不清楚他在氣什麽一般。

令澈冷笑:“你也會心疼我?我以為你的心疼全給了不想幹的人。”

不想幹的人?

杜若槿不明所以:“先生說笑,我只得三位師父,先生是我第一位師父,我同先生的師徒之情最是深厚,如今看見先生受傷,自然心疼。”

這話便是故意在挑火了,令澈氣急,她竟還敢提那二人。

臉色完全冷了下來:“夜已深,殿下到底還是未出閣的女子,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到底不好,殿下還是請回吧。”

生氣了便攆人。

出息。

杜若槿瞥了一眼他手中緊攥着的茶盞,道:“先生,還未喝我的拜師茶。”

令澈擡眸看她,差點将手中的茶盞捏碎。

兩人靜默了一陣。

驀地,令澈将那只茶盞擱到案上,又站起身來。

杜若槿感受到他身上冷沉的氣息,心尖一顫。

令澈凝眸看了她一陣,轉身往茶臺走去,拿起那只還沾着水漬的茶盞,倒了半盞,就着那處沾了她口脂的地方抿了一口。

杜若槿眼皮跳了一下,誰敢想這是令澈能做出的事情,簡直比流氓還要流氓。

她看她往後也不用管他叫先生了,直接喚他流氓好了。

令澈放下茶盞,若無其事地看着她:“喝了,你走吧。”

杜若槿:“......”

這拜師茶還不如不喝......感覺像被調戲了一般。

她看着他唇上沾着的那點口脂,咽了咽口水,一步步靠近他。

令澈眉心動了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手中一空,虛握在手上的繡帕被她拽走。

“先生自己上藥吧,若槿這便回去休息。”

她留下這麽一句話,便潇灑地走了。

令澈垂下眼眸,看了一眼依舊紅腫刺痛的手,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

對于請婁雯出山的事情,杜若槿依舊沒什麽頭緒,正頭疼着,便聽人通報說顧鳶求見。

杜若槿扶額,開始質問自己怎麽就将進宮的魚符給了她。

顧鳶身着一身豔麗的石榴裙,看起來俏麗動人,走進來時,臉上的笑意是遮也遮不住。

“民女拜見殿下。”

她恭恭敬敬地給杜若槿行了禮,又道:“我聽聞先生來了康平城,還被您請進了宮,便想來見見先生。”

杜若槿雙眸微眯,搭在扶手上緊了緊,淡聲道:“你倒是消息靈通。”

顧鳶笑了笑并未言語。

“可先生水土不服,身體欠安,如今并不适合見客。”杜若槿勾起一抹略含歉意的笑容,尾音微微拖長。

顧鳶臉色僵了僵,正欲說些什麽,卻問屋外傳來了說話聲——

“先生,你也來找姐姐嗎?”

他們一個個的可真會挑時候!

真是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那兩人進來時,便瞧見了杜若槿欲擇人而噬的目光。

杜若琳看了眼顧鳶,又看了眼令澈,臉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令澈瞥了一眼顧鳶,很快便收回了視線,臉上倒沒什麽表情。

“既然人來了,你有什麽話便同先生說吧。”杜若槿故作大方地莞爾道。

顧鳶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了令澈,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可我想和先生獨處一會兒。”

杜若槿只能向令澈投去詢問的目光。

令澈回望她,眼底情緒莫名。

片刻後,他還是颔首答應了。

兩人一道往殿外走去,殿內的兩人默默對視了一陣。

杜若琳先開了口:“姐姐不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麽嗎?”

在自己的宮殿內偷聽別人說話,想也知道她是瘋了才會這麽做。

“不去。”

雖然她也不知自己在瞎較什麽勁兒,但心底還是有個聲音在告訴她:越是這種時候,便越不能輸。

“那行,我幫你偷聽。”杜若琳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便鬼鬼祟祟地往殿外摸去了。

廊庑下,一男一女并排而立。

令澈着一身藏青色直裰,青絲用一根青玉簪挽着,脊背挺直,身量颀長,顧鳶站在他身旁猶顯得她嬌俏玲珑。

杜若琳撇了撇嘴,眼神卻十分晶亮,看準他們站的位置後,便返回殿內來,湊到緊閉的軒窗下偷聽起來。

顧鳶的聲音柔聲細語的,聽起來很真摯:“對不起,先生,從前是我不懂事,對先生多有冒犯,不奢求先生原諒我,只希望先生能記得我,因為我對您的情意是真心的。”

令澈的聲音聽起來并未有多大的起伏:“我原諒你了。”

顧鳶的聲音一下變大了些,帶着些驚喜:“真的嗎?那我往後還能來尋先生說話嗎?”

外面安靜了一陣兒,随後男聲再次響起:“可以。”

杜若琳輕哼了一聲,轉身往殿內的另一側走去。

令澈是一個人回到殿內的,顯然顧鳶目的達到便走了。

“走吧,陪我出宮。”杜若槿看也不看走進來的人,拉着杜若琳往外走去,腳步生風,周身冒着冷漠的氣息。

只是在經過他身旁時,手臂卻被他緊緊攥着。

“你要去哪兒,我陪你。”他聲音平和,眼底神色有些深沉。

杜若槿扯了扯嘴角,語氣中是難以掩飾的酸意:“你還是陪你的顧鳶說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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