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至愛

至愛

未央宮中之人并非全然不知杜若槿今夜宿在了偏殿,與那位從安祈國來的皇女殿下的師父同宿了一夜,兼之天明後,兩人的衣物和偏殿內皆殘留了某些不可言說的跡象。

宮人們便更是心下門兒清,互相眼神交流着,一切盡在不言中。

杜若槿出宮是去見婁雯的。

婁雯的居宅位于康平城西面,那裏白牆青瓦的宅院連成一片顯得規整又氣派。

叩響黑漆大門,杜若槿脊背挺得筆直,手指垂在身側無意識地揉捏着衣裳。

到底心中還是有些被昨夜的事給影響到,今日來拜訪婁雯總讓她有種兒媳婦見婆婆的緊張感。

不可抑制地她又想起了令澈。

明明是看起來清醒寡欲的一個人,可誰又能料到,便是那樣,他也能來來回回折騰了大半夜呢?

想着想着,她嘴角便挂上了笑意,雙頰微泛了點紅意。

一紫衣女子開了門便瞧見一張笑靥如花的臉,她眼前微微一亮,亦揚起一抹笑:“殿下請進。”

杜若槿回過神來,認出眼前女子正是那日在城郊外山上見過的素衣女子。

她領着杜若槿穿過前院,款步來到西廂房之中。

婁雯端坐在珠簾的軟榻之上,擡眸望向杜若槿時,面上浮出一抹疏淡的淺笑:“殿下請坐。”

杜若槿自然而然坐下,開門見山道:“我來找您是想聊聊女學和遷居之事。”

“可以,不過在此之前,我認為我們還是先聊聊澈兒的事罷。”婁雯語氣淡淡。

來了。杜若槿心中微微一凜,果然還是繞不過這個。

“好。”

見她答應地如此果斷,好似早有預料一般,婁雯略微有些詫異:“果然是他的親徒弟,你一早便知曉他的身世嗎?”

杜若槿微微颔首。

如今她再也不是那個對他的身份一無所知的少女了。

“既然你知他身世,便應當知道憑着珂羽樓之事,是無法将他一直留在珂羽樓的。他是安祈國的皇子,還是你的師父,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她一語道破杜若槿同令澈之間并不單純的師徒關系,直白又切中要害。

這便是真正的珂羽樓之主的本事。

“可是,我和先生已經是坦誠相見過的關系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杜若槿索性也不管要不要在令澈生母面前照顧自己的臉面了。

“你......”婁雯一時語塞。

她沒想到晏芸之女竟也是個不走尋常路的,視凡俗鐵律為無物,竟然與自己的師父......

“你可知你們的關系若被天下人知曉,本就不穩的根基會遭至何種打壓?”婁雯循循善誘,言語中似是處處在為杜若槿着想。

雖然杜若槿也覺得她言之有理,但她如今将令澈留在宮中并不只是為了與他共處一些時日,更多的是為了防範戰火重燃。

而且眼前之人也未必不是真正想要複辟前朝的幕後主使。

忌憚和猜忌果然是帝王家不可逃脫的命運。看着這位前朝公主,杜若槿心中五味雜陳。

意識到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了,杜若槿微微一笑:“我不怕打壓,先生是若槿此生至愛。”

婁雯緊盯着她的眼睛,唇線緊抿,似在分辨她這話的真假。

“小小年紀,也懂得什麽叫愛?你若真的愛他,便該立刻放他離開。”

何時分離也成了愛?

杜若槿忽然有些生氣:“所以當初您也是這般愛着您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嗎?”

婁雯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心中沉疴難愈,如今卻又成了小輩拿來攻讦她的說辭,難免令她大動肝火。

“既是如此,殿下請回吧。”談不攏也只能另尋他法了。

看着婁雯那張冷臉,杜若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令澈的養母秦煙,似乎她總不能讨婆婆的歡心呢。

“我又不會傷他半分,您究竟在擔心什麽?”杜若槿依舊是一副耐心談話的姿态。

婁雯面無表情道:“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澈兒自小在家風甚嚴的令家長大,如今卻淪落至此,你可知他內心究竟會有多煎熬。”

分明是令澈主動送上門的,甚至為此還算計了自己,想來應當是心甘情願的,有何煎熬的?

“殿下請回。”婁雯再次趕人。

杜若槿搖頭:“還有一事。公主殿下既已出山,又是珂羽樓背後真正的主人,我可不敢放任您這樣的大才在外野蠻生長。”

話落,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無聲無息地從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扣在了杜若槿的脖子上。

與此同時,婁雯的脖子上亦被架了一柄利刃,那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劍,被握在顧雪風手中。

婁雯沉默地看着杜若槿。杜若槿則勾起嘴角與之回視。

婁雯似是想明白了什麽,嘴裏喃喃個不停:“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此女心思缜密,做事不拘一格,當為君王之才,倘若自己不是前朝公主,令澈的生母,追随這樣的人也沒什麽不好。

只是,可惜了。

“殿下,你可知何為士可殺不可辱?”

話落,杜若槿表情一變,忙喊道:“顧雪風!”

顧雪風也沒料到這位前朝公主竟是個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兒的狠角色,眼疾手快地就要收回刀。

幸而婁雯并不是真的心存死志,往劍上撞時稍微放慢了幾分,脖子上只劃拉出一道淺淺的口子。

杜若槿心有餘悸地看着婁雯脖頸上那道血痕,輕呼了一口氣,很難想象倘若婁雯真的死在自己面前,以後該如何面對令澈。

“我和澈兒,殿下只能選其一,殿下選誰呢?”婁雯終于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淺笑,直白地讓杜若槿做選擇。

杜若槿暗暗咬緊了牙關,出于私心,她并不想放令澈離開,可理智告訴她,選眼前這位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而這也是對方所願。

只要放棄令澈,她便可以将婁雯這個明顯對竺岚敵意更大的威脅納入掌控之中,還可以借她的聲勢減少許多創辦女學的阻礙。

似是過了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剎。

杜若槿閉了眼,胸中一股氣猛然洩掉:“好,我放先生離開,請公主殿下遷往別院。”

婁雯輕嘆了一口氣,擺手示意紫衣女子松開匕首:“稍後我會拟一份名單給殿下,那是适合作為各科課目的女先生,殿下若有本事将她們請來,那麽女學之事便不再只是殿下個人的無知臆想了。”

“好。”杜若槿神思略有些恍惚,一想到令澈要走了,心中空落落的總落不到實地。

幾乎是魂不附體地回到宮中,乘着轎辇回到未央宮,下辇時杜若槿一沒留神,扶空了宮娥接她的手,腳下一歪就要栽倒,幸而被一旁的顧雪風及時扶住肩膀,才沒有在這麽多宮人面前失了顏面。

“謝過。”

“殿下切勿太過傷神。”顧雪風善意提醒,又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踏入宮門,路過偏殿時,杜若槿腳步只停頓了一瞬,便繼續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推開門,步入殿內,神色略微放松下來,身後便傳來了關門的細微聲響。

杜若槿轉回身,視野中卻是一片黑暗,身體被人緊緊擁住,耳畔是那人略顯急促的心跳聲,鼻尖是熟悉的清幽香氣。

“先生。”

心好像落到了實處。

“嗯?”

令澈的聲音悶悶的,響起時,胸腔微微震動,那麽溫暖,那麽真實。

可這樣的懷抱,很快便要離她而去了。

杜若槿沒有說話,只緊緊擁着他,腦中不自覺想起他們之間的過往。

二人相擁使殿內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溫馨。

“先生,我好像更喜歡你了。”

輕飄飄一句話,耳畔的心跳卻徒然劇烈起來。

“你不問為什麽嗎?”

杜若槿聽着耳畔的心跳聲,只覺得若是時間能停在這一刻便好了。

“為什麽?”令澈将臉頰輕輕靠在她的發頂上。态度格外親昵。

“因為......因為......”杜若槿忽然有些說不出口。

因為她發現自己竟舍不得放他離開。

“我想吃你為我做的菜了,再為我做一次好嗎?”她忽然轉移話題。

是再為她做一次,這個用詞背後深意,不言而喻。

令澈眸底微微一暗。

“好。”

他松開手,眼眸牢牢鎖在杜若槿的臉上,她眼神飄忽,根本不敢看的眼睛。

“這次你來為我打下手,可以嗎?”

以掌覆在她瑩白細膩的臉頰上,輕輕摩挲着,手背卻青筋虬結,無人得知他此刻有多想将她揉進骨血裏,好叫他這惡劣的、好玩弄人心的徒弟知曉抛棄他是什麽後果。

手移至那細嫩的脖頸處,手心卻傳來點點怪異的觸感,令澈瞳孔微微一縮,抽出手來卻看到手心中沾着星星點點的半幹血跡。

瞧了一眼,她脖頸上那道明顯是利刃割破的口子,他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語氣更是冷得掉冰:“誰做的?”

“哈,沒事兒,今早崔恒陪我練劍時,我自己不小心割傷的。”謊話她是張口就來,倒是真話說起來吞吞吐吐的,杜若槿也越來越搞不懂自己這是怎麽了。

還有這傷口。

或許是想到令澈要離開,她一時難以接受,所以才沒感受到脖頸間傳來的痛感,此刻被他這麽一說,才感覺到脖頸間隐約傳來的痛意。

她“嘶”了一聲,正想說些什麽,頸間卻忽然傳來微涼的觸感。

“別動。”

令澈溫熱的吐息灑在她的頸間,沾着藥粉的指尖輕柔地在傷口上擦過,帶起些許顫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