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流血
流血
“先生,你不想見見她嗎?畢竟你尋了她那麽久。”杜若槿歪着腦袋,任他給自己上藥,言語間似頗為漫不經心。
令澈的手指微微一顫,從她脖頸傷口處移開,擡眸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不必了,你不是不許我出未央宮,也不許任何人來見我嗎?”
這下杜若槿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果然還是要和他攤牌嗎?
杜若槿咬了咬牙,扭頭不去看他:“我性情頑劣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那是我和先生開的小玩笑,今日以後,先生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好了。”
令澈神色徹底冷了下來,他所有的奔赴和算計不過就是為了多看幾眼她,如今看來卻不過是一個笑話。
“我知道了。”
他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轉身走了。
“哎......先生......”杜若槿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他離開的方向。
空阒的寝殿內,滿是沉悶和寂寥。
失神了片刻,杜若槿忽然站起,腳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一把推開偏殿的門,踏入殿內,卻一個人也沒瞧見。
“殿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杜若槿猛地回過頭來,卻瞧見門外飲翠那張脆生生的小臉:“先生呢?我分明還未下令......”
飲翠面帶疑惑之色:“在膳房裏。不是殿下說今日的晚食由先生親自準備嗎?”
原來是在膳房。
明明才說了要和她一起做的。不過話又說回來,現下他們攤牌了,他竟還願意為她準備吃食......
杜若槿輕輕吐了一口氣,擡腳往膳房走去。
此刻,膳房門外正圍站着兩位廚娘,她們靠在門邊目光灼灼地看着在房內忙碌的鄰國皇子,那眼神裏的驚奇和探究毫不掩飾。
“此事若是被天下人知曉,又是一樁驚天奇聞。”
“誰說不是呢,從未聽說過哪個天潢貴胄是會親自下庖廚的。”
兩人竊竊私語着,越說越起勁,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從她們身後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
杜若槿清了清嗓子,直将那二人吓得肩膀一縮,正欲開罵,轉過頭來卻瞧見杜若槿的臉。
“殿、殿下!”兩人臉色微變。
“兩位下去休息吧,今日的晚食便不勞煩你們了。”杜若槿視線落在膳房內那正目不斜視地切菜的青年身上,他卷起衣袖,滿身書卷氣散去,只剩滿滿的煙火氣。
說起來,她見過做各種事情的令澈,吟詩作賦,男扮女裝,失神落魄,亦或是動情不已的令澈,卻唯獨沒見過他下廚時的模樣。
盯着盯着嘴角便不自覺地輕擡,旋即又落下,眼底染上幾分悵然。
“先生。”杜若槿走到他身旁,裝作若無其事道:“不是說好要我來為你打下手嗎?”
低眉卻瞧見令澈左手食指上那道正不斷冒血的傷口,可他手上動作依舊不停,仿佛絲毫未察覺自己的手受傷了一般。
杜若槿臉色難看,伸手按住他執刀的手,又順勢奪過放到一旁。
“你手流血了,不覺得疼嗎?”
将手收回身側,令澈這才偏過頭來看她,神色間滿是淡漠:“一點小傷,并無大礙。”
那雙淺褐色的瞳孔,就這般冷冷清清地看着杜若槿,一如在落舜河畔重逢那日,他看她的眼神。
“......先生,你的藥瓶子落在我寝殿裏了,你自己回去處理一下傷口,這裏就交給我吧。”
杜若槿垂眸看着從他指尖滴落到地上的血,只覺得嗓子有些幹澀。
“我說了無礙。”令澈語氣冰冷。
這便是在賭氣了。
杜若槿又好氣又好笑,牽起他的手便要往外走去,可偏生身後的人是個高大的男人,他不想動時,杜若槿是半點也拽不動的。
只能悻悻地放開。
溫熱的掌心遠離,令澈複将手垂下,五指緩緩蜷縮,指尖輕輕地摩挲着掌心。
“你去幫我看火。”
杜若槿有些無奈,他為何生氣了還要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呢?
“先生,我真的會做飯,你真的不想嘗嘗我的手藝嗎?”
令澈垂下眸子,冷淡道:“不必了。”
若是吃了也是徒增惦念,畢竟往後他也吃不到了,既是如此,不如不吃。
被拒絕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被心上人拒絕。
杜若槿只能依言到一旁看火,其實鍋裏放的是水和香蕈,即便是将水燒幹了,都還能吃。
是以她時不時偏頭看看他的手是否還在流血。
“香蕈煮好了,勞煩殿下撈一下。”令澈側目看了她一眼。
“好......好的,我這就撈。”杜若槿忽然覺得自己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分明才信誓旦旦地說了自己會做飯的。
待其他待煮的食材,在杜若槿的監督下都在沸水中滾過一陣後,她又無事可做了。
因為竈臺已被令澈接管了。
“嗤啦”
配菜入鍋落到熱油裏,發出陣陣細微的爆響。
陣陣白煙伴随着香味不斷溢出。
杜若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這一頓做好,令澈手指上的血液已然凝固。
杜若槿坐在自己的寝殿內,看着桌上的菜肴,卻全然沒有胃口。
“他走了?”杜若槿從殿外邁入殿中的飲翠。
“走了。殿下,要去送嗎?”飲翠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問她。
杜若槿垂首看着桌上的菜,默然無言。
半晌,才道:“不必,但願往後不再相見了吧。”
言罷,她便拿起桌上的筷子,随意夾起一片香蕈遞入口中。
滑嫩鮮香的口感,依稀記得這是那日她在長慶宮嘗過的味道,不,比那日還要好吃很多。
顯然,令澈在那之後,私底下不知又練了多久。
“殿下。”飲翠眼露關切地看着邊吃,邊掉淚的杜若槿。
“我沒事,你先出去罷。”杜若槿吸了吸鼻子,抹掉自己的眼淚,埋頭吃飯。
她以往沒注意到的細節,此刻卻一覽無餘,放眼望去,滿桌竟全是她愛吃的菜。
越吃她眼底的淚越蓄不住。
淚劃入嘴角,菜越吃越鹹,再沒一頓飯味道如此合她胃口,又如此苦澀。
......一頓飯獨自吃了一個時辰。
飲翠進來時,瞧見桌上空蕩蕩的碟碗,面露詫異。可偏頭瞧見珠簾後那道略顯寂寥的背影,又不忍心去擾她,只能讓宮娥們安靜地将桌子收拾幹淨,再一齊與她們退出去。
杜若槿坐在茶臺旁的蒲團上,垂首看着手裏的瓷瓶,這是令澈忘記帶走的藥瓶子。
似乎他留給她的只有這個了。
餘光瞥見茶臺上的茶具。
驀地,似是想起了什麽,她将瓷瓶攏入袖中,擡腳正欲往外走去,可還未走幾步,卻又忽然頓住。
“罷了,我這又是何必?”
杜若槿微微搖頭,摸出那只瓷瓶,放到一旁鏡臺的抽屜裏。
即便不舍,可既然做出了抉擇,便是硬着頭皮,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
夜色漸濃,星子稀落,一人在行人稀少的街巷裏踽踽獨行。
走出深黑的街巷,來到一道院牆前。
也不知那人是怎麽爬的,一下就翻過了牆頭,來到院中。
腳步漸漸靠近一處亮着燈的屋子,那人的臉才在微弱的光亮中被映亮。
邊錦拎着燈籠走過廊道,驀然瞧見那道黑影,正欲驚叫,卻在那一瞬看清了黑影的臉。
“小殿下。”
那人站在原地,眼神沉靜地看着她,沒有言語。
“小殿下,嗯......你的臉?”邊錦走到他身旁,擡起燈籠想要徹底看清他的面孔。
下一刻,她的表情卻猝爾凝固,她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那裏正插着一把匕首,強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血液從腹部汩汩流出。
“你不是小殿下。”她往後退了幾步,那人眼底在暗淡的光線下滿是惡意的陰霾和戾氣,臉上那略顯怪異的輪廓顯然是他那粗糙的易容痕跡。
拼着僅存的一絲力氣,高聲喊了起來:“來人啊!有刺客!”
那人恨恨地罵了一聲:“賤人,壞我正事兒。”
言罷,便用腳狠狠将她踹倒,碾了碾那把匕首,又迅速抽出,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房內瑟瑟發抖的仆役才在這時開了門,探頭往周圍瞧了一眼,高聲呼喊起來。
一時間別院內的人紛紛從各自的院內出來,往聲音傳出的方向趕來。
婁雯趕到那兒時,邊錦早已沒了呼吸。
這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丫頭。
十幾歲便入了宮,那時她年紀比她還小,後來跟在她身邊做貼身丫鬟時,又跟着她被趕出宮,跟着她去安祈國闖蕩,跟着她回到戰亂中的竺岚......
而現在她卻躺在冰冷的地上,血流了滿地,眼睛睜着,卻沒有絲毫神采,死氣沉沉的。
她蹲下身體,顫着手湊到她的鼻下,再沒了溫熱的氣息。
“殿下,方才她的心跳就沒了,人已經死了。”有人小聲提醒。
周圍的仆從和侍衛皆垂首看着地上的女子,面上盡是憐憫之色。
“怎麽回事兒?”她渾身發冷地顫聲問他們。
一個仆從跪下,戰戰兢兢地說起方才在房中聽到的全部動靜。
“你們這麽多人,便不知道來救人嗎?”婁雯厲聲質問。
一衆仆從匆忙跪下。
一侍衛拱手道:“殿下,事出突然,這些仆從全無利器在身,那人能翻高牆而入,顯然是有些身手在身的,此事錯在守衛,還請殿下讓我們将功補過,今夜徹守在殿下的寝殿之外,以防刺客再次來襲。”
“不必了,我今夜便要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