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噬心
噬心
夜色深黑如墨,偏僻無光的街巷裏陰風呼嚎,空氣中彌漫着陰冷壓抑的異樣氣息。
就在這黑暗之中靜立着一人,他仰首望着站在屋脊上的兩人,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身上的疏淡冷冽氣質比之平日尤甚。
“明知我們要對付的是你,竟還敢獨自一人追來,真不知你是太過自信呢,還真是不怕死呢。”
屋脊上的女人被她身旁的男人摟着細腰,借着微弱的月輝,與身處黑暗中的令澈對視,臉上挂着一抹森然冷笑。
自從被褫奪公主封號、貶為平民後,楚惜月便恨透了令澈。
令澈并未言語,反手從身後抽出一支長箭,手指扣弦,搭弓射箭一氣呵成。
一箭射出仍未停歇,他連射數箭,那二人只能借楚惜月懷中抱着的琴邊抵擋,邊往身後退去。
匆忙躲避之中,男子忽而痛呼一聲,左手肩膀屹然中了一箭。
兩人只能趴下躲避,受傷後的男子顯然萌生了退意,低聲道:“他已經追了我們很久了,或許援兵很快就到了,我們還是先撤吧?”
“不,他或許不剩幾支箭了,現下便是施術的最好時機。”楚惜月一臉狠狠,轉頭卻将手搭在了男子的手上安撫性地拍了拍。
那男子強忍着疼痛,看着她的眼睛裏露出點點癡迷,只得點頭答應。
他從褲腰裏掏出一個刻有歪歪扭扭字跡的木偶人來,其上俨然是令澈的年庚八字。
又咬咬牙,手握在射中他肩上的箭身上用力往外一扯,痛呼一聲後,随着箭頭的離體,股股熱流自傷口處湧出。
“快,他要上來了。”楚惜月急切催促。
男子面色扭曲,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他緊握着手裏的木偶人,嘴裏念念有詞。
在一陣陣清脆的瓦片刮擦聲中,令澈踩踏青瓦的身形由遠及近。
楚惜月面色慘白一片,又不敢再去催促身旁的男子,只能緊張地看着令澈再次拉起了弓。
背後的箭簍已空,這是他最後一支箭了。而這樣的距離足以讓他留下其中一人的命。
腳步微頓,令澈的箭尖對準了楚惜月,緊扣着弓弦的手驀然松開——
于此同時,那念咒的男子也顧不得擡頭去看不遠處的敵人究竟在做什麽了,冷汗從額間滴落,念詞聲猝爾停下,右手握着的箭猛然朝左手中的木偶人插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楚惜月身體一歪,手中使力拉扯了一把身旁的男子。
男子低頭看着自己心口中的那一箭,表情中還帶着一點迷茫,下一刻卻登時沒了意識,手中被他猛力洞穿的木偶人從他手上劃落。
而楚惜月面上毫無愧疚之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後,徐徐站起,一腳将人踹下了屋檐。
令澈拔出腰間的佩劍,目露嫌惡之色:“為了活命,你倒是能對自己人心狠手辣。”
楚惜月冷笑了一聲,拾起青瓦上的木偶人,吐了蔻丹的手指微微使力,在那箭上向下撚了撚。
“皇兄這話說得,你不也是心狠手辣之人麽?即便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都能互相殘殺,更別提一個受不住我魅惑的野男人了,皇兄你說是麽?”
令澈蹙了眉,只覺心口處傳來細細密密的疼痛,猶如百蟻噬心。
若是常人此刻便要因這疼痛慘叫出聲了,而令澈卻只是用手中的劍尖抵在磚瓦之上,目光冷然地盯着不遠處正得意瞧他的楚惜月。
“很疼吧?你今天是帶不走我的命了。”楚惜月搖了搖手中的木偶人,失笑道:“這東西我就先帶走了,你若是不想疼死的話,回去便讓你那寶貝徒弟給我撤去通緝,放我平安離開。”
令澈唇色已然蒼白,緊捂着心口,弓着身體,默默忍受着那詭異的噬心之痛。
*
杜若槿坐在自己房門口前一直等到了早晨,也沒等到令澈回來。
正在她着急上火得想要起來親自去尋人時,卻見一侍衛匆匆來報,說已找到人了,安然無恙的,只是他一直站在城門口想要出城說是要即刻返回故國。
登時杜若槿便被氣撅了過去,在撅過去前還狠聲地說了一句:“誰也不許放他走,把人帶回來!”
等再次醒來已是酉時。
才睜了眼,腦子還未完全清醒,卻只記得自己暈過去前聽說了令澈要走的消息。
“不許走!”
她大喊了一句,又猛然坐起。
“嗳喲!姐姐,您吓死我了!”坐在一旁吃果子的杜若琳被她吓了一大跳,眼神哀怨地朝她睨了一眼。
随後又饒有興趣道:“不許誰走啊?姐姐。”
杜若槿掀開被子,急道:“先生呢?”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這般着急,最近的糟心事兒一件接一件的叫她應接不暇,如今這樁事在她心中的分量顯然亦是不輕的。
杜若琳沒好氣地看她:“你自己還在病着,管他作甚?人家現下比你好着呢,估計正和他那娘親閑話家常吧。”
可令澈和婁雯之間的關系到底不似尋常母子,他們真能坐在一塊兒閑話家常?
杜若槿搖頭,心中狐疑,難不成令澈是想讓他娘親來為助他出城?
思來想去,還是得親自去看看。
喚了人來為自己梳洗打扮一番後,杜若槿便出了門。
只是才走到廊庑之下,屋內的房門竟開了,前後走出來兩人。
打頭的那人正是婁雯,随後的是令澈,母子二人臉色皆稱不上好看。
令澈被人帶回別院的事被婁雯知曉,一人在房中心口疼痛發作時,正好被前來看望他的婁雯撞見,一問才知他被施了魇魔法。
此法陰毒,不但雖不能真正催折人的身體,但疼痛卻是能讓被咒之人切身感受得到,日子久了還能消磨人的意志,致人難以忍受日複一日的疼痛,慢慢地變得只想一心求死。
而在婁雯所知的破解之法也只有尋回然後摧毀那只木偶人這一種方法。
只是自打昨夜之事發生後,楚惜月便再沒了蹤跡。
“公主殿下無需憂心,我現下并無大礙,既然已捉到了人質,也不算全無線索,楚惜月現下又出不了城,所以找到人也是遲早的事。”
令澈才說完,餘光中好似掃見一道身影,擡眼一看,便瞧見了杜若槿。
婁雯順着他的視線偏頭看去,只見那小姑娘雙手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袖,一雙剪水秋瞳略帶不安的望着自己這邊。
正看着,耳畔忽而傳來一句低語:“此事我不想被更多人知曉,還請您幫我隐瞞。”
她愣了愣,回眸看了自己這個兒子,原本她也不想他和杜若槿有什麽太多的牽扯,而今親耳聽了兒子想要和杜若槿劃清界限,不知為何心中卻依舊舒服不起來。
杜若槿看見令澈的姿态動作,心中愈發狐疑,行至兩人身前,問候了一句婁雯,便朝令澈投去目光。
“先生,你為何突然又要回去了?”
她擡眸看着他,眼底滿是認真,連語氣中都帶上了一絲自己也沒覺察到的小心翼翼。
令澈垂眸看着她,手指略微顫了顫又緩緩蜷起,看了她一會兒,才沉沉開口:“楚惜月畢竟曾是安祈國的華容公主,如今卻攜異族以邪術在竺岚作亂,我作為安祈國的皇子自是想回國向父皇禀明一切的。”
“曾是?”杜若槿疑惑。
令澈颔首補充:“她和楚邕皆以被貶為平民,是以處置他們二人時,你可不必顧慮他們的身份。”
聽他這語氣,似乎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走。
杜若槿垂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時竟想不出該說些什麽。
“你還不能走。”
婁雯觀察了一陣這兩人,氣氛倒是有些讓人難以插入,一說起話來還将她給忘了。
即便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可終歸是疼自己孩子的,沒有母親明知自己孩子正在遭劫,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為了不讓自己的心上人擔心而故意忍着苦痛踏上路途的。
令澈為難地看了一眼婁雯,望見她眼底的神色,半晌,還是輕嘆一口氣,低低地應了聲好。
婁雯得了他的應允,這才松了一口氣:“你這些日子便在這兒住下吧,我每日會過來看看你。”
言罷,也不等令澈答應,她便轉身走了。
杜若槿回首望了望她的背影,心中暗嘆:這個幕僚好歹沒有白請,今日她總算是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一轉頭擡手,卻看見了令澈那雙映着點點碎光的眸子,仔細一看還能從瞳孔中望到自己的身影。
她勾了唇,邁了半步湊近他,想看得再清晰些,額頭卻驀地被覆上了溫涼的手背。
“你?”杜若槿眨了眨眼,步子邁不動了。
還想說些什麽,手背自她額前撤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令澈的前額。
“杜若槿,你已經發熱兩日了,快回去吃藥休息。”令澈只貼了一下,便與她分開。
可半晌也沒見她有半點反應,令澈眉心蹙起,又僵持一陣,終是忍不下去了,抓着她的手腕便往院外走去。
“你做什麽?”杜若槿這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邊被他拽着走,邊低頭看着他擒着她手腕的手。
令澈快被她氣笑了,原以為有宮中禦醫的藥,像溫病這種小病很快便能好,不曾想,她如今人還病着,卻還要不管不顧地四處亂跑。
如今自己氣色這般差了,還問他做什麽......着實叫人氣惱。
“你不是不關心我的病嗎?怎得如今又在意了。”反反複複,忽冷忽熱的,這可一點都不像杜若槿所認識的令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