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5

chapter15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有兩種人。

一種是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另一種,是哭泣的男人。

而滑頭恰恰好屬于後者,他坐在審訊室裏,天花板上的燈光直愣愣地灑下來,審訊室的光線略顯昏暗,在這間稍顯局促的屋子裏,記錄儀屏幕上幽幽的光就像随時閃現的妖魔,它靜默地注視着面前的人,整個審訊室裏的空氣都仿佛凝上了一層淡淡的冰霜,卻無端地将人的呼吸渲染得煩躁。

只有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人才會釋放出一口污濁的空氣,才會一點點掀開自己的過往,看清楚內裏的血和膿。

滑頭是個看着不過四十出頭卻滿面滄桑的小人兒,穿着皺巴巴發了黃的白色襯衫,很瘦,瘦得似乎只剩下一副不堪一擊的骨頭,皮膚很白,是接近于牆面的那種瘆人的慘白,下颔狹長,一雙狀如針尖的眼睛就像是被随意地安置在臉上,眼下的烏紫色襯得這副皮囊越發恐怖。

像極了夜裏恐怖的妖魔。

“何淼是吧,”初爻随意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隔着一張桌子和鐵栅欄,打量着裏面那個滿面懊悔的人,“第一次猥亵女同學是什麽時候。”

“四、四年前。”何淼抽泣着說。

初爻微微蹙額:“男人一大把年紀了哭有什麽用,把你抓來是因為什麽,自己心裏清楚嗎。”

“知、知道,”何淼深吸一口氣,手铐的聲音微微響了幾聲,“因為我,強|奸了一個女孩。”

初爻颔首:“心裏明白就好,之前那些又臭又長的問題剛才王大隊長已經問過了,我就不再問了。”

何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稀疏的八字眉顯得有些滑稽。

初爻給沈淮一個眼神,沈淮立刻心領神會,從随身攜帶的文件夾裏拿出一張照片,推到何淼面前:“這個人,你有沒有印象。”

何淼眼眸動了動,眯着老眼昏花的雙目想要湊得更近一些瞧個仔仔細細。

看來是有點印象。不過因為照片是趙春雨近期的證件照,與四年前相比還是有了不少的變化,何淼不一定能立馬回憶起來,這樣的反應也還算正常。

Advertisement

“這是……”

初爻冷不伶仃地看着他:“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被你猥亵過的第一個女生。”

何淼心思一頓,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沈淮只簡單道:“趙春雨。”

初爻:“你不會完全沒有印象的,我記得你剛才還跟王大隊長交代說,你原本想借着補課的名義把她騙來自己家裏,但是這個計劃被打破了。”

“是,是啊。”何淼有些心驚膽戰地看着初爻。

“為什麽計劃會被打破?”

何淼欲言又止:“我……”

初爻見他到了這般田地還不思悔改,怒了,手裏的筆轉了一圈,啪地掉在桌面上,然後他猛地一拍桌面,喝到:“說!為什麽!”

.

他這突如其來的脾氣把一旁坐着的沈淮都實打實吓了一跳,更別提何淼了,當場就吓尿了褲子。

是真的尿了。

何淼是今天晚自習放學後摸完前來問問題的女同學的屁股後被抓來的,連着牽扯出來的還有他前段時間強|奸那個女孩兒的事兒,警察是帶着證據過去抓的人,去得飛快,審訊期間他因為不好好配合,也根本沒辦法上廁所,禁不住初爻這一吓。

審訊室裏慢慢傳來一股子腥臭的尿味,還有滴答滴答的水聲。沈淮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初爻:“你還是先解決他的生理問題吧。”

“不行,他要尿就随便他尿,我的問題必須問完。”初爻鐵面無私。

初爻這一套方法果然奏效,雖然手段是稍微狠了點兒,但也不算太過分,程序也允許。

他果然就是這麽擅長拿捏嫌疑人,哪怕用一點點下流的手段。

沈淮沒辦法,輕笑着看了何淼一眼:“都這樣了,你還不說實話嗎?”

何淼在巨大的心理壓力和生理壓力的逼迫下,終于瑟瑟地擡起頭,耷拉着眼皮看着眼前的兩位警官:“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老實交代,這裏的殘局一會兒有人替你收拾。”初爻冷聲道。

.

何淼開始回憶起來:“其實我是一個好老師……但趙春雨長得太乖巧可愛了,我一時間沒有忍住,就——”

初爻:“不要評價她的長相,說重點!”

何淼又被吓了一跳,趕緊道:“四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有點冷的晚上,大概是冬天,十二月份左右,粵東下了場很罕見的雪,學校放假了,趙春雨數學不好,我又剛好是班主任兼她的數學老師,看她平時很上進,成績也不錯,就提出讓她假期來我家補課。”

沈淮看着何淼:“然後呢?”

“我沒娶過老婆,更沒有碰過女學生,這麽多年一直兢兢業業。但當時我實在是豬油蒙了心,家裏就我和趙春雨兩個人,我一時沒想開,就……就摸了她的胸口。”

初爻雙手撐在桌面上:“真的只是摸了胸口,沒有幹別的?”

何淼又說:“當時只是摸了胸口,我只是想逗逗她而已,誰知道後來,後來她低着頭,害羞的樣子很動人,又那麽年輕,我看她沒有躲開我,就更加……更加變本加厲了。”

“摸她胸口的時候她可能覺得你是老師,不敢反抗,那麽之後呢,你說你變本加厲了,她躲了沒有?”沈淮盯着何淼,“你最好是老老實實全部交代清楚。”

何淼說到這個便有些生氣:“她打我,她居然敢打我!你們知道嗎,我只不過是摸了摸她,她就一邊尖叫一邊動手,這要是被鄰居聽見了指不定怎麽想我!”

初爻食指點了點桌面,壓着火道:“她打你那是應該的!我問你,你強迫她幹什麽事沒有?”

“什麽事?”何淼愣了愣。

“大家都是男人,什麽事還需要我親口跟你說嗎!”初爻道,“別太不識擡舉了,何淼。叫你一聲老師我都嫌棄。”

何淼再次恸哭:“我,我确實有那個想法,但是——”

沈淮:“你還有但是?”

“但是後來她弟弟接她來了,在外頭敲門,”何淼說,“我只能慌慌張張提了褲子,被敢再繼續下去。”

沈淮問道:“那時候你們之間有沒有發生關系?”

何淼雙手掩面:“差一點點就發生了,這不是她弟弟來了麽……”

.

審訊室裏的電壓不太穩定,白熾燈的燈光閃了一閃,顯得何淼瘦削的面龐更加可怖。

初爻拿起桌上趙春雨的證件照看了一眼,然後站起身,在滿地的腥臭味裏隔着鐵栅欄和桌子,将照片拿到何淼面前再次晃了晃:“看見她的照片,你心虛過嗎。”

“我……”

“四年前的那件事之後,你還對她做了什麽沒有。”初爻冷冰冰地說。

何淼顫抖着搖頭:“沒、沒做什麽了,我後來就是在課後摸過她幾次,有想過跟她發生關系,但是,她沒過多久就休學回家了,我真的沒有做什麽。”

“最近見過她沒有。”初爻再次開口。

何淼愣了愣。

沈淮:“問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她,這個問題是什麽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沒,沒有!沒見過!”何淼說。

初爻氣笑了。

沈淮:“看來你一點也不想說實話,我從你的眼神裏看見,你分明就見過她。”

何淼欲言又止地流下一滴鱷魚的眼淚:“我……”

初爻:“如果沒有見過她,又為什麽會一點也不好奇我們這次來只問趙春雨而不問上一個被你強|奸的受害人?你分明不是因為趙春雨被抓的!如果你真的沒有見過,又怎麽會不經思索地說起四年前的事情?”

末了,初爻繼續說:“四年了,你猥亵的對象不止趙春雨一個吧,就算她是第一個讓你動了歹心的人,你也不至于連那麽些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何淼見瞞不下去了,只道,“我是見過——”

“那你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嗎?”沈淮繼續套路。

何淼不由得停頓下來。

那看來是不知道。

初爻:“見她的時候是什麽情況?幾號的事?”

“上、上個月,好像是十二號,”何淼低着頭,聲音很小,遮遮掩掩的,“我十二號的時候剛從外地學習回來,下火車站的時候剛好也在出站口看見了她,還、還搭讪了。”

沈淮:“之後呢?”

“之後她沒理我,我覺得她沒意思,就走了啊,”何淼說,“她長大了,肚子裏有孩子,隆起得那麽高,我已經不喜歡了——我真的什麽都沒幹,警察叔叔,相信我啊!”

初爻冷笑:“我的年紀,你還不至于一口一個警察叔叔地叫。”

沈淮看着何淼:“稍後會有人來給你收拾的。”

.

離開審訊室後,又有幾個刑警進去進行二次審訊。

初爻站在走廊上,下意識摸了摸褲兜。

那是他養成了很久的習慣,大約是特案組壓力大,總是想抽煙。其實也不是沒想過要去戒煙,他也試過盡量不抽,但是在亂成麻團的案件面前,他還是抵不過身體和精神上的疲倦。

沈淮當然也看出來了,于是攔下他拿煙盒的手,從自己駝色大衣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包新的軟包煙:“抽我的吧。”

初爻連軸轉了幾天正好是最累的時候,随手接過,一邊拆煙一邊說:“沈老師有這麽好心的時候?”

“你的煙太便宜了,傷身體,”沈淮随口說道,“抽我的,雖然抽煙百害而無一利,但至少不會太刺激,我是為你着想。”

初爻哼笑一聲:“那還真是謝謝沈老師了。”

“不用說謝,太矯情,”沈淮說,“還是說回案子吧,我覺得何淼不是兇手。”

“怎麽說?”

沈淮接過初爻拆完了的軟包,随手也給自己點了一根解解饞:“第一,他在學校每天打卡上課,又是數學老師,又是班主任,在學校的時間太多,作案條件不完備,又那麽瘦弱不禁吓,你随便一句話就吓得他尿了褲子,不見得他有那麽個殺人的膽子;第二,趙春雨和他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他不會殺趙春雨。”

“利害關系?別忘了他們在十月十二號的時候見過面,火車站出站口,”初爻用兩根手指夾着煙,淡淡的煙味順着打開的窗戶飄了出去,“何淼搭讪過趙春雨,不出意外的話趙春雨是去桃源見網友的,何淼正好從外地學習回來,見色起意而欲殺之後快也不一定。”

沈淮随手把煙灰彈進一旁的垃圾桶裏,搖頭道:“不會。”

初爻側眸看着他。

“像何淼這樣的男老師,年紀大,不娶妻生子,只會對年輕漂亮的初高中女生感興趣,”沈淮說,“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他們很享受自己對于女學生的掌控,因為女學生普遍年紀小,覺得老師都是對的,不敢違抗老師做的一切,哪怕是傷害自己的事。同時她們也很少會說出去,因為對于學生們而言,老師在學校裏是絕對權威的存在,得罪老師的下場不會好過,說出去就相當于被孤立,更何況家長也不一定會相信自己的孩子。”

沈淮抽了口煙,繼續說道:“趙春雨再次見到何淼的時候已經有孕在身,早就不是少女了,也不符合何淼這類人的口味,而何淼,說句不好聽的,他可以在自己的班級裏選擇漂亮的女同學進而滿足自己的欲望,所以何淼沒理由因為得不到而殺她。”

“有兩下子啊,沈老師,”初爻輕笑,将煙熄了,“不過你剛才說得罪老師的下場不會好過,告訴家裏人也不一定被信任被接納,我倒是有點想法,沈老師要不要聽聽?”

沈淮:“洗耳恭聽。”

初爻轉過身,面對着沈淮,背靠着打開的窗戶,風吹得他的頭發絲飄起來一些。

初爻:“趙春雨的抑郁症是高三的時候确診的,恰好就是四年前,而王大隊長在當片兒警的時候也是四年前把趙春雨從寒冷的江水裏撈出來。我之前聽王隊說,撈她的時候,她什麽話都不願意透露,時間正好是被猥亵之後的幾天。”

“抑郁不是突然的,是一個長期的情緒累積過程,不可能是何淼前腳剛猥亵了她,後腳她就抑郁了,我更傾向于是趙春雨高三課業壓力大,情緒長期得不到釋放,慢慢地才有了不易察覺的抑郁潛質,直到何淼這個導火索出現,她心裏一直在吹的氣球才會砰地炸掉。”沈淮提醒他道。

“我明白,我不蠢,沈老師,”初爻皺眉,片刻後聞着沈淮身上被風吹來的香水味,又舒展開,“我是說,如果四年前趙春雨在被猥亵之後告訴了家裏人而得不到理解和支持,會怎麽樣?會更加抑郁,更加變本加厲地尋死覓活,最後從一個好學生堕落到只能考上大專,但離開家對于她來說卻是另一種解脫,畢竟之前間周祥父母的時候你也知道趙春雨的家庭是什麽樣子了。”

沈淮輕輕點頭。

初爻繼續道:“所以在幾年後,她的心情慢慢地好起來,甚至會很樂意開導與自己一樣家庭的網友,并與之見面。”

“你的意思是?”沈淮看着初爻。

初爻道:“我想查查她家裏人。”

“也好。”

兩人說話間,審訊室的門被再次打開,幾個刑警架着尿了褲子的何淼出來,看見初爻,便道:“初隊,都問過了,跟第一次問話的說辭差別不大,沒撒謊。這會兒咱要連夜送他去看守所。”

“辛苦了。”初爻輕輕點頭。

漫長得好像一點沒有盡頭的昏暗走廊裏,人群越走越遠。初爻的手機鈴聲在此時的靜谧中突兀響起,他接起來,是佩石打來的。

佩石:“那個微博ID叫春天的網友查出來了,IP就在粵東,人應該沒走,對了,博文更新了一條,是桃源的風景照,拍攝時間是十二號上午,配文說‘很開心’,手機型號是紅米8 pro,還有……安大公主聯系上了趙春雨的家人,但對方支支吾吾不願意來局裏認屍。”

“我知道了,”初爻察覺到什麽,“你語氣怎麽這麽急躁?局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師父,真不愧是您,”佩石嘆息一聲,“嗐,張可的案子沒完,又出現新的屍塊了。”

沈淮聽着免提,微微挑眉。

初爻:“行,先挂了,我這邊還有點事。”

.

初爻看沈淮一眼:“今晚就随便找個便宜旅館歇着,明天一早去見趙春雨的家裏人。之前聯系不上人,也不願意來認屍,既然他們不樂意見我們,那就我們去見他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