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0
chapter20
燈沒有關,沈淮就這麽靠在床頭看着初爻的睡顏。
那個人睡得快,或許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但閉上眼之後睡得似乎并不踏實,眼皮還在微微抖動。
沈淮把聽診器收拾了一下,不可避免要弄出點聲音來,而初爻在迷迷糊糊裏聽見響動,差一點就醒了。
他的眼皮跳了跳,輕輕哼了一聲。
沈淮微微彎下腰,用那雙漂亮的眸子溫和地在這個良夜裏注視着他,伸手過去,節奏緩慢地撫順他側躺着的半邊身子:“沒事,快睡吧。”
也許是因為沈家的床舒服,也許是因為沈淮今天身上新噴的木質冷香搭着之前還沒散去的雪松味很好聞,初爻竟然真的安安心心睡着了,一覺睡到大天亮。
沈淮陪着他,只是在床邊坐着眯了會兒,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他下去買了點清淡的粥,配着初爻可能會青睐的鹹菜這類稍稍重口又下飯的東西。
初爻起床的時候睜開眼睛,就看見這個所謂的心理專家正在為他忙碌。
是,為他。
他自己很少注意飲食,當刑警這些年從來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幹一年就少一年,很少有人這麽關心他。
于是他從床上下來,穿着軟乎的拖鞋,一句話也沒說,有點愧疚地抿抿唇,去衛生間解決洗漱問題後披上外套:“沈老師,昨夜沒休息?”
沈淮搖搖頭,淡然一笑,往身上噴了點冷香:“不敢睡,怕你出事,等你睡着了我才睡的。”
但實際上,這個人一晚上都沒怎麽合眼。
初爻心裏也清楚沈淮不會對自己說真話,只是略一點頭,說不出什麽滋味,心底又實在不喜歡這個心理專家,但……
人家好人做到這個份上,說不領情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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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初爻看沈淮一眼,“謝謝了。”
沈淮眯着眼睛笑笑:“小事。”
說完他話鋒一轉,道:“初隊長來吃點早餐吧,我下樓買了瘦肉粥。”
初爻坐下來,從沈淮手裏接過勺子。
沈淮一邊往他碗裏倒粥一邊把鹹菜遞過去:“知道你可能不喜歡過于清淡的菜,所以我找賣早餐的阿姨要了點重口的,不過這類東西太鹹,還是少吃點為好。”
初爻心不在焉地嗯一聲,有鹹菜不至于起太早就吃不下東西,很快喝下去不少粥。
沈淮也知道自己沒什麽站得住腳的立場去勸一個男人注意身體,吃完自己的那份,見初爻也差不多好了,便起身收拾碗筷,邊收拾邊說:“時間還早,我先收拾一下。一會兒去拜訪高紫睨任職的學校,應該能找到不少東西來,至少先深入挖掘她的社會關系,初隊長坐我的車吧。”
初爻沒有拒絕:“好。”
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見沈淮忙着這個又忙着那個,于是撸起袖子也打算幫忙刷個碗,但沈淮見他跟進廚房來,便搖搖頭把他推了出去,笑道:“我是主你是客,沒有讓客人打下手的道理。”
“……”初爻也不能再反駁了,“對我這麽好,值得嗎。昨晚的事我不是記不起來,你對我的心思我知道,但你也明白,我們不可能。你何必為了讨好我,白白費了那麽多時間精力。”
沈淮漂亮的眼睛一眨,說:“我樂意。只要你高興,在我這邊能舒舒服服的就好。看着你舒坦,我也很開心,樂在其中了。”
“随你。”初爻輕輕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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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之後正好是學校的上班時間,沈淮開車載着初爻去高紫睨所任教的學校,在過大門的時候被門衛攔了下來。
初爻在這輛車裏也聞到了格調與沈淮身上一致的冷香,那是一種雪松味,撞上了新的木質冷香,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心安感。
沈淮靠邊停車的時候也很仔細,幾乎沒讓剛吃完飯的初爻覺得停車時有震感而難受。
初爻看着駕駛座上的人,淺吸一口氣,啞着嗓子開口:“這就到二中了?”
“嗯。”沈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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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二中學的門衛看着這輛低調裏透露着些許張狂的邁凱輪,一絲不茍道:“外來車輛不能進去。”
“警察,市公安局刑偵隊的,”初爻降下車窗,将自己的證件遞過去。
門衛的臉色有一瞬間的不對,随後留下一句“你等等”,便轉身進去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最後出來的時候一臉愁容,揮揮手,握着對講機跟另一個門衛喊話:“放他們進去,但車要停在校內車庫裏。”
初爻收回手,将車窗升起:“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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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的時候,外面的冷空氣撲過來,學校正好打第二道鈴聲準備下課,這麽兩個人高高帥帥的,走在前往高紫睨所在辦公室的路上,一路收獲了不少好奇學生的目光。
初爻和沈淮都穿着便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學生家裏的哥哥或者叔叔來了。
他們停在語文組辦公室面前,初爻伸來打算敲門的手微微遲疑片刻。
沈淮念出辦公室門框上方的字:“語文組,看來這間辦公室裏不止高紫睨一個人啊。”
“高紫睨很年輕,聽說剛畢業沒多久就帶着手上一批普通班的學生拿下了全市語文摸底考的單科平均分第一名,”初爻随手敲敲門,“我個人比較好奇她的同事是怎麽看待她的。”
沈淮欲言又止:“其實太過優秀不見得是什麽好事,不然三名死者也不會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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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裏茶香缭繞,給他們開門的是也是一名與高紫睨年紀相仿的年輕教師,可能稍微還大高紫睨一些,但至少在中學教師的這個大群體裏,她們這樣的女老師都還算是年輕的了。
“誰啊?”她不明覺厲地看着來路不明的兩個男人。
沈淮:“你好,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隊的,這一趟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初爻一點頭,看着眼前的女老師。
女老師抿抿唇,一推眼鏡,藏住自己有些犀利的視線:“是這樣啊,你們随便坐吧。”
辦公室裏始終沉澱着不知道誰泡的茶的味道,初爻和沈淮随便找了兩把椅子坐下,打量起這間辦公室來。
辦公室不大,但也不小,語文組辦公室裏一共有六張辦公桌,每一張桌子上都有點亂糟糟的,有一些桌子上堆滿了作業和未發布的試卷,有一些則滿是零食和老師們的私人物品。
“怎麽不見辦公室的其他人?”初爻問。
女老師雙手捧着個熱水袋,解釋道:“這個時間點都去上課了,我上午正好沒課,所以一整個上午大概只會有我一個人在辦公室。”
初爻點點頭:“原來如此。”
沈淮則注視這名女老師兩秒,省去不必要的東西,直接切入正題:“既然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兒,那我們也不客套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好。”女老師謹慎地點頭。
沈淮:“你對于同組同辦公室的高紫睨老師,有什麽樣的見解?”
她愣了愣,抱着熱水袋的手不自覺收緊。
初爻也看着她:“我們聽說高老師的教研成績非常優秀,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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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一會兒,最終在燒水壺滋滋作響的聲音裏松懈了情緒,一副有點打算全盤托出的樣子。
“我叫孫蘆花,”她放下熱水袋站起身,倒了三杯熱水,自己一杯,推給坐在對面的初爻和沈淮一杯,“和高紫睨一樣,都是高二年級語文組普通班的老師,我教六班、八班和十二班,她教九班、十班和十五班。”
她們的共同點,都是語文老師,都是高二語文組的,都是教普通班的。
孫蘆花說:“學校為了加強教育,同時也是為了學生之間能有勝負欲,把一個年級分為許多個班級,比如我們高二,一到三班是文科實驗班,二到五班是理科實驗班,實驗班嘛,顧名思義就是尖子生。剩下的那些就都是被随機分配到各個班級裏去的成績平平的學生。”
從孫蘆花的講述中,初爻和沈淮得知,被分配到普通班不等于板上釘釘,只要在期中考試中取得優異成績,能夠趕上全校前一百名,普通班的學生也有機會調進實驗班繼續學習。
“但是高紫睨的教學成績非常突出,聽說她手上的那些普通班裏有不少學生都因為後期進步飛快而進入了實驗班。”水汽氤氲中,初爻開口。
孫蘆花猛地點點頭,喝了口水,道:“是那樣沒錯,我們這個辦公室的老師都是教高二年級語文的,語文又是三大主科之一,所以大家都還算上心,也都盼着學生好。但是高紫睨吧……她的班級太過突出了,短短半個學期,她任教的班級就有不少學生因為單科成績優異,從而總分變得漂亮起來,成功從普通班調進實驗班。”
她頓了頓,又道:“高紫睨自己也得了不少教學獎。都說年輕老師幹勁兒足,她是真的跟那什麽一樣。”
新官上任三把火?
聞言,初爻了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實學校的工作也是工作,有工作就有職場,有職場就有紛争。一個人在職場上過于冒尖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對嗎。”
“嗯,別人暫且不提,我這個人吧跟誰都能當朋友,也比較随性自然,高紫睨太冒尖對我來說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孫蘆花心态倒是不錯,“我教的學生我自己清楚,能不能進實驗班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做好我分內的,當然偶爾也督促督促他們學習。不過……學生和學生之間有競争,是因為課業,連學生之間都會因為誰誰誰成績好而眼紅心熱,更別說老師了,我們老師還得拼教學成績好拿獎呢。高紫睨為人高調,也有資本高調,雖然我不喜歡與人相争,但是其他老師有沒有眼紅或者心裏不痛快,我就不清楚了。”
沈淮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裏的深層含義:“那你的意思是在學校這個相對穩定安寧的職場裏,也不排除有人跟高紫睨結惡?”
“結惡……倒也沒有,”孫蘆花咽了咽口水,“不過上學期有個教研小組賽,她和另外兩位老師所在的小組拔得頭籌,拿了一等獎,但是……”
孫蘆花不說,初爻也能猜到。
沈淮與初爻對視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孫蘆花繼續說:“但是整個比賽的過程都是她一把操持,一點也沒有其他人的操作空間。按理來說這樣的小組評比都是團隊合作,她吧,有點過了。”
上學期的教研小組賽裏,高紫睨嶄露頭角,別人像是沾了她的光一樣,從PPT再到課程安排等種種細節,仿佛沒有她,這個團隊賽就一點也沒有進行下去的機會。
孫蘆花:“我也就是聽人家背着她說閑話的時候才了解到的,都說她太過分了,不把其他老師的努力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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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她個人太計較得失。教學成果不優秀、渾水摸魚的任課老師多了去了,”孫蘆花可能也帶了點個人情緒,說,“就她搞得大家都壓力山大,主任呢也總是誇獎她,指桑罵槐地說我們呢,不滿她的人多了去了。”
初爻:“你也不滿?”
孫蘆花坦誠道:“也不是那麽說,警官,你也在職場裏混過,都明白的,太突出會被忌憚。”
“我懂,”初爻笑笑,直覺孫蘆花話裏有話,于是換了個問法,“孫老師,咱們坦白吧,你就是不參與老師之間的小矛盾,但是對于高紫睨平時和誰關系不對付,心裏應該也有底。”
孫蘆花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沈淮也看着孫老師:“我們這是合法辦案,不算說人閑話,我答應你的,今天的事情,我們不會對外透露半句。”
空氣安靜了一瞬。
孫蘆花喝了點水潤唇,熱水已經溫了,此時此刻,杯壁上的水珠掉下去幾滴。
她看看初爻,又看看沈淮,開口道:“辦公室的其他老師我也不清楚,但就記得一個。”
初爻:“誰?”
“李悅,”孫蘆花說,“二年三班的語文老師,不是班主任。不過三班是文科實驗班,學生之間互相較勁兒,老師也不例外,會暗暗比較老師之間的教學成果。”
初爻在記錄本上記下了這個名字。
李悅。
沈淮看着孫蘆花:“這個李老師平時怎麽樣?”
“是個還算優秀的任課老師,歷來她手上帶的班都是實驗班,學校也放心她,不過,”說到這裏,孫蘆花停頓一下,“自從高紫睨來到二中教書之後,普通班好多學生都在上學期憑單科成績拉上總分轉進實驗班了,足夠說明高紫睨也不賴。教導主任有過讓她給李老師分擔教學任務的心思,李老師是個年紀大點的保守女人,即便嘴上不說,心裏應該也會計較的。”
沈淮與輕輕點頭。
初爻道:“還有呢?”
孫蘆花雙手握着溫熱的玻璃水杯:“李老師在十月初那幾天的國慶節假期裏讓班裏的學生自己來學校自習,換作平時她都是自己加班親自盯假期自習的。後來我才知道,十月初的前一陣子李老師剛被教導主任批,說她的教學質量越來越差,連帶普通班的高紫睨都教得比她好。”
李悅那幾天突然讓學生自習而不親自來學校盯着,可能是心情不好,再加上更年期也快到了,家庭情況和在校工作也許不都太如意。
但是十月初……
初爻看着孫蘆花,淡然開口:“孫老師,雖然我們說過今天的事情不會透露出去半分,但是你自己也明白我們是為什麽來的,你也知道高紫睨失蹤的時間就是在十月初。”
“我知道,十月初過後我們就沒見過高紫睨了,”孫蘆花皺着眉頭,“再後來,就是在新聞上看見她死亡的消息。但這段時間大家都在,李老師也一直正常工作。我并沒有故意說李悅的不是,但你們警察或許會覺得我在故意轉移視線。”
“你很明白。”沈淮輕輕一笑。
也許教語文的比正常人直覺更準。
初爻跟着說道:“孫老師,所以你的嫌疑也是不能排除的,就像我同事說的那樣,你是個明白人。李悅的事我們會去查,但是這段時間內,還請你随時做好配合警察的準備。”
“我知道,我會配合的。我就在這兒教書,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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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那我最後再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今天的事情我們會記錄在案,所以你最好是明事理的。”
孫蘆花也跟着嚴肅起來:“好。問吧,我知道的事絕不隐瞞。”
初爻用眼神示意沈淮,沈淮了然,于是換了個坐姿,雙手環胸,兩腿打開,略顯輕松但勝券在握的樣子。
沈淮:“十月初國慶節假期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家休假,不愛搞強制學生來學校自習那一套。”孫蘆花說。
初爻看她一眼:“誰能給你證明,你又該怎麽證明?”
孫蘆花:“我假期裏在家自己呆着,晚上閑來無事會去廣場上散散心跳跳舞,有時候學生出來玩會碰見我,鄰居和街坊都能證明。”
初爻:“那你知道那段時間裏李悅的去向嗎。”
孫蘆花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但收假回來後聽人說起時新政策,她雖然快更年期,但家裏的大兒子不成器,還有繼續要小孩的打算。”
“繼續要孩子?”沈淮微微訝異。
孫蘆花:“嗯,只是聽辦公室的人說起而已。她十月初的那幾天不在學校,讓學生過去自習,自己也不再盯着了,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家調養或者打算先借着假期跟其他老師協調往後産假的課程安排吧。”
“原來如此。”沈淮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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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出來之後,沈淮呼出一口氣。
中午了,天氣暖和了不少,穿一件薄外套就夠了,但初爻拉開衣服拉鏈,就這麽披着,讓空氣殘存的一點點涼風灌進身上。
沈淮看他一眼:“拉鏈拉開不覺得有點涼?”
“沒事,”初爻站在校門口的車庫前抽了根煙,“正好醒醒腦子。孫蘆花和李悅兩個人還得繼續挖下去,哪怕這兩個人真的跟案子無關,但該下的功夫還是要下。”
沈淮溫和一笑:“到時候去你們特案組彙報的時候再作總結,現在不想那麽多——餓了吧。”
初爻本來想着案子,是不餓的,但沈淮這麽一說,他也覺得早上就吃了點白粥,捱到中午确實肚子有點空:“你點吧,別太貴,回去我給你錢。”
想讓初爻好好吃飯又不推脫自己,确實只能沈淮自己點了,不然初爻也不會接受人家的午餐的。
“我開車帶你出去吃,咱就別在人家學校的學生食堂裏沾花惹草了,”沈淮笑笑,替初爻拉開車門,“來的時候偶然看見前面路口有川菜館,味道應該不錯,也合你平時的脾胃,一起嘗嘗?”
初爻點頭:“行。”
正好這個時候到飯點了,龐然和佩石也拜訪完了錢敘所在的律師事務所,一個電話打到初爻手機上。
初爻在沈淮的副駕駛上坐着,一邊扣安全帶一邊接起電話:“胖子,怎麽了?”
“長話短說,之前老大你讓我帶着石頭去律師事務所看看,我們現在剛出來呢,”龐然道,“錢敘的朋友圈還挺廣的,不過交心朋友少,職場上大多還是看她不順眼的多,問了一圈都說她太冒尖……有個叫花愛山的刑案律師跟她有點競争,說是正巧上個月案發的那段時間出差了,但我覺得沒那麽簡單。”
初爻點頭,隔一會兒又想起現在龐然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于是道:“行,先那樣吧,我和沈老師也查到點東西,吃完之後晚上回組裏再讨論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