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27
chapter27
初爻記得自己剛見到秦晏的那一天。
是一個下着雪的冬天,粵東的天氣常年溫暖濕潤,幾乎從來不會下雪,羽絨服在粵東根本就是虧本生意。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某一年的冬天,就在平時粵東氣溫高達二十度的時候,天上突然就開始下雪,一開始是雨夾雪,然後變成了小雪。
初爻是土生土長的粵東人,在三十歲之前,他從未見過那麽美的雪。
當年的刑偵隊還沒有設立特案組,初爻有幸接觸到一個由廳裏牽頭的、市局主辦的案件,那起案件牽涉到的東西特別多,初爻只是滇南分局抽過去補足警力的,對于案件的細節知道得并不多,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有幸跟随秦晏一起上了一架武直,去目标地點解救一名卧底。
就是那一次任務,徹底改寫了初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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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二十八歲的初爻在直升機上感受着獵獵的冷風呼啦啦地從底下吹上來,他抓着直升機上的門框,踩在門框邊緣往底下看,入目的是一片火海。
如果沒有耳機,他根本聽不清楚支隊長在說什麽。
“我剛才就說了讓狙擊手早開槍,為什麽不開!火一大增援根本就進不去,消防來也要時間,”當年秦晏穿着防彈衣,側着身挂在直升機的門邊,把駕駛員罵了一通,又罵底下那個身處火海的卧底,“這兔崽子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玩兒命啊!”
後來駕駛員為自己辯解:“指揮官,我親愛的總指揮大人!秦支!真不是狙擊手不開槍,他們人太多了,我們埋伏在附近的狙擊手不能精準鎖定目标,萬一傷到了你們的卧底怎麽辦?”
秦晏有點生氣,卻也強忍着情緒溫聲問:“還是不能降落嗎?”
“不行,風大,而且樓面太狹窄,這位置又不是武直能降落的高度。”
秦晏又問:“能迫降嗎?”
他話音剛落,沒等駕駛員回複,就自己先一步往火海裏跳了下去。
駕駛員震驚:“你瘋了!你不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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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秦晏留下一句飄渺的話:“我的人在裏頭,我必須救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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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場面很混亂,只有秦晏往下跳,機艙裏有那麽多兄弟,卻沒一個下去的。盡管直升機已經努力往下降,但那高度始終不是隊員落地最好的選擇,能見度太低,不知道下面有什麽危險等着他們。
可初爻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秦晏跳下去之後沒一分鐘,他心一橫牙一咬就側着身子往下跳了。
他受了點傷,不過不嚴重,下去之後立馬持槍保持警戒狀态指着那些要逃跑的人。
砰——
他把樓道旁邊那個肥頭大耳的家夥的腿給打斷了。
後來更多的兄弟一個個安全降落,大家一起把所有犯罪分子就地制服。
秦晏去扶起那個身上全是血的卧底,看上去很緊張,但作為隊長的那種強大又迫使秦晏不得不假裝鎮定。
現場的火被消防隊撲滅,兄弟們押解着犯罪分子一個個從樓上下去,初爻站在隊伍的最後幫着數數,數現場的犯罪分子有沒有全部押完。直到後來所有的兄弟都下去了,他才能走。
但他在下樓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站在廢棄爛尾樓樓頂的邊緣,回過頭去看那個卧底。
初爻不認識那名卧底,可他還是心裏觸動了一陣,因為他回頭的時候,卧底虛弱的視線好像也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道秦晏和卧底在說什麽,但他看見那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都流淚了。
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良知讓初爻擡起腳步往秦晏的方向走。
“你還好嗎,”初爻蹲下來,擡起手去擦那名卧底眼角的晶瑩,“兄弟?”
卧底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朝他笑了一下。
秦晏抱着卧底,紅着眼睛,目光跟着轉移到初爻身上,啞着嗓子開口:“你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怎麽還不下去。”
“沒有結束,”初爻鬼使神差地說,“秦支,您給刑偵隊下達的任務是抓捕犯罪分子、接應卧底,所以我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秦晏深深地看他一眼。
初爻蹲在地上,拆開自己防彈衣的外層口袋,也不知道當時怎麽想的,他從裏面拿出一顆棒棒糖,撕開糖紙,一只手微微托着卧底的後腦勺,另一只手小心地把棒棒糖送進那名卧底的嘴裏。
他只是覺得,人在這樣的絕境之下,需要一顆糖。
但那個卧底忽然扯了扯嘴角,忍着疼很淡地笑了。
再後來,醫院的救護車長鳴着趕到樓下,醫護人員擡着擔架上來,護士們把卧底架着上了擔架,那顆糖也随着卧底無力的動作落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秦晏沒有很快跟着醫護人員下去,而是側眸看一眼初爻:“看着面生,你不是我們隊的吧,兄弟哪個單位啊?”
“我,我是滇南分局刑警大隊撥調來協助刑偵隊的,”初爻有些尴尬,“我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面。”
秦晏站在樓頂,風把他的頭發吹得很亂:“刑警大隊的?辦過幾個案子?”
“我辦的都是小案子,平時接觸不到那些太過重大的案件。”初爻臉頰有點發燙。
秦晏淡淡地看着他:“再小的案子到了刑警大隊也是刑事案件,我就問你,命案辦過沒有。殺人案,碎屍案,辦過嗎”
初爻點頭:“辦過,但只是協助辦案。”
秦晏伸出一只手按着初爻右肩:“行,也不是完全沒有經驗——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
“跟我那卧底差不多,不過他小你一歲,”秦晏思索道,“回去跟你們隊長說一聲,首都有個學習的機會,原本是要等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派那個卧底過去的,不過現在……他受這麽重的傷估計也去不成了。你代他去。”
初爻當場愣住:“啊?”
“不過還是得考核,過段時間市局刑偵要招人,給你個機會,提前準備吧。”秦晏說着,往前走了幾步,順手撿起地上那顆掉下來沾滿了灰塵的棒棒糖,獨自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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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招警,各個分局的刑警都可以參加考核。初爻也報名了,拿了筆試第一和體測第一的好成績,面試的時候太緊張,只剛好及格,不過還好有筆試和體測的分數擺着,三個科目加起來的成績遙遙領先,順理成章被調進了市局。
進市局的時候是春天,刑偵支隊剛成立了特殊案件調查組,就挂在支隊名下,暫時由秦晏領導,所有重大疑難案件都會被單獨抽進這個組裏,組裏的人也都是精英,辦案效率比之前高了不少。
後來初爻被選去首都學習,學習回來之後,秦晏單獨找他談過話,再過沒多久,初爻成了特案組的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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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當然不知道初爻的這些過往,此時的沈淮還抓着初爻的手腕,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冗長的走廊上。
他們來到秦晏辦公室門口,但初爻并沒有敲門的打算。
“你怎麽不進去?”沈淮問初爻。
初爻微微側過頭,手腕動了動,沈淮識趣地放開一直牽着他的手。
初爻看着沈淮,想到眼前這個人的年紀,釋懷一般松了口氣,嘴角牽了牽,微微笑了聲:“七年前你才十八歲吧,正好是考大學的年紀。”
沈淮一頓:“怎麽突然說起年紀了?”
初爻靠在支隊長辦公室旁邊的窗臺邊,擡起頭往窗外看去。
窗外的天氣很晚,因為快要到十二月了,天黑得早,不過吹來的風倒是帶了點暖意。
沈淮也跟過去,和他一起在窗邊看着晚高峰沒什麽趣味的車水馬龍。
“我是七年前認識的秦支,”初爻在窗口邊點起一根煙,“那會兒你肯定在備戰高考。”
沈淮想起了什麽,道:“嗯,是。”
初爻被兩個人之間莫名其妙的話題逗笑,煙霧在兩人的衣服間緩緩散開:“那年的冬天,粵東下雪了。我活了那麽久,這輩子都沒見過粵東還會下雪。”
“是下雪了,我也沒見過,”沈淮說,“我在去高考補習班的路上跌了一跤,衣服上全是雪。”
“你在上補習班,我在解救卧底,”初爻忍不住側眸看向他,忽然覺得時間是個奇妙的東西,能把年齡差十歲的兩個人拼在一起,“當時有個案子,我從滇南分局刑警大隊被調過去補充警力,上級下達的任務就是抓捕犯罪分子、解救公安卧底。我在直升機上見到了秦支,後來跟着他一起沖進火海裏去了。”
沈淮微微挑眉:“七年前,你才二十八。”
初爻:“什麽叫我才二十八。”
“那麽年輕,就敢一頭紮進火海裏,也難怪你升職快啊,”沈淮忽然攬住他的肩,親昵地靠近了他一些,“我不好奇你當年的事情。”
“哦?”初爻沒有阻止沈淮親昵的動作。
沈淮那雙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比初爻高一些,用這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略略俯視着初爻,笑了:“我不好奇,因為當年只是當年。比起當年,我更好奇現在的你。”
初爻嗤一聲,嘴角卻是牽着的。
沈淮繼續說:“比如,你會不會喜歡我,這是我現在好奇的問題。”
“不會,下一個。”初爻無情道。
也不知道話題怎麽就歪成這個樣子。
“你都接了我的手串了,”沈淮有些無辜,“初隊長,你不能這樣。”
初爻有點好笑:“那我要怎樣?”
沈淮輕輕把下巴貼在他鬓角,聲音溫柔卻又不容拒絕:“你至少,給我個機會吧。嗯?”
“沈老師,”初爻被沈淮堵在窗口動彈不得,聲音微微冷了幾分,“我說過我不會喜歡男人。你也不能變成女人。所以我們之間……沒那個可能性。”
“是,我不會逼你喜歡男人,”沈淮還是那副溫柔的樣子,但環抱着初爻肩膀的手就沒松開過,“我也不會逼你真的喜歡我,但是初隊長,我想你稍微讓讓我,就算是以哥哥的身份縱容我一點,我也認了。”
初爻一時沒轉過彎兒來,沉聲道:“什麽。”
沈淮那雙漂亮的眸子裏似乎閃過一些難堪,帶着一點點不易覺察的哀傷,然後又很快變成了無所謂而輕浮的樣子:“我就想你對我好一點,可以嗎。”
初爻沉默了。
是心累。
他不自覺嘆了口氣。誰知沈淮忽然放開了他,禮節性地後退一步,給初爻讓出了喘息的空間:“對不起。”
初爻擡眸看他一眼。
沈淮還是維持着平時那副溫和到讓身邊的所有人都如沐春風的模樣,笑着:“是我越界了。”
沒頭沒尾地留下這麽一句,初爻還沒開口,沈淮就已經轉身離開。
他穿着羊絨大衣的背影落在初爻眼裏,冷靜得仿佛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那急匆匆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和煙盒的動作卻出賣了沈淮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