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chapter28

初爻默不作聲地把自己手裏那支快要燃盡的煙滅了,然後轉身朝身後的支隊長辦公室走去。

他擡手敲了敲門。

一個中年男人從後面把門打開,看見是他,溫潤地笑了笑:“來彙報工作的?”

“也不是,工作沒什麽進展,案子查到現在還是沒有眉目,我們只能從監控入手,別的希望不大,”初爻說,“我來找您聊聊而已。”

眼前的人是秦晏,四十四歲了卻還是沒有結婚,連蘇子柒的孩子都上小學了,他還是沒有結婚。不過都說男人越老越好看,秦晏三十七歲的時候長得就很端正,年紀上去了除了多了些皺紋以外,別的什麽都沒變。

不過初爻不好奇領導的私事,被秦晏請進辦公室之後只是安分地坐在沙發上,如同七年前他剛進刑偵隊的時候一樣,面前是冒着熱氣的金銀花茶,而秦晏還是如從前一樣溫潤寬和。

“秦支,我不喝茶。”初爻說。

秦晏笑笑:“沒事。”

初爻深吸一口氣,然後看一眼秦晏,張嘴想說什麽,卻還是頓了頓,再次陷入沉默。

“有話直說,”秦晏看着他,“你可不是那種磨磨唧唧的性格,說說吧,遇到什麽事兒了。能把你一個堂堂副支隊憋成這樣。”

初爻抿抿唇,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秦晏挑眉。

“秦支,我覺得特案組不需要心理專家,”初爻說,“心理學配合現代刑偵技術破案确實有效,特案組辦案的效率也确實提高了不少。但是……”

秦晏了然,雙手十指相扣抵在膝蓋上:“你是想說,你覺得沈淮不适合特案組,是這個意思嗎。”

初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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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真的不适合,還是你覺得他沒必要在特案組呆下去,”秦晏看着他,“初爻,判斷一個人适不适合他眼前的這份工作并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我說了也不算。你告訴我,是因為他的工作幹得不好,還是因為你的個人偏見,讓你覺得他不适合這份工作。”

初爻一時語塞:“我……”

“是後者吧,”秦晏一笑,“我還不了解你嗎?其實你也非常認可沈淮的能力。”

“他确實很好。”初爻說。

秦晏往木頭沙發的靠背處挪了挪,換了個姿勢,卻仍溫和地看着初爻:“那你為什麽覺得他不适合留在特案組。”

初爻尴尬地攥了攥拳,總不好直接說沈淮想纏着自己談戀愛。

初爻:“他——”

“這孩子挺可憐的,”秦晏忽然開口,把初爻的話堵了回去,“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才那麽點大。一個五歲的小孩,就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一個人縮在卧室的衣櫃裏。”

初爻提起精神,問道:“沈淮?”

秦晏點頭:“那年我二十四歲,跟着師父出差和首都那邊的公安局聯合辦案。最開始報案的是一個小孩兒,說親眼看見自己爸媽被人殺了。當時首都的警察給出的調查結果是這樣的——兇手是一名籍貫粵東的三十歲男性,與小孩兒的父母并不相識,而這名兇手在我們這邊有過一次故意殺人的前科。”

初爻不覺愣了愣。

他還真不知道沈淮有這麽一層過往。

秦晏在袅袅的茶香裏淡然地提起當年的事情:“兇手先是殺害了沈淮的父母,然後一路逃竄到粵東,估計是聽到了警察在找他的風聲,他又一路從粵東逃竄到了北邊,後來我們為了不打草驚蛇,也是為了看一看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麽,結果他最後一次出現居然是在首都。”

“返回作案現場?大多數殺人案的兇手都有這個毛病。”初爻疑惑道。

“嗯,算也不算,他返回首都之後就去了沈家大宅,”秦晏淡淡地說,“我們懷疑他察覺到了是誰報的警,為了保護報警人的人身安全,我們在他回到沈家大宅的當晚就立刻出動,在宅子裏把他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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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是在沈家二樓的卧室裏找到他的,他被我們上铐的時候還在瘋狂地找什麽人。後來帶回警車一問,果然沒猜錯,他就是來找報警人的,身上還揣着把自制的槍。”

“槍?”初爻震驚了。

“二十年了,那個時候的社會環境你也知道,歹徒身上揣着槍不算少見,”秦晏喝了口金銀花茶,繼續說,“我那時太年輕,師父沒讓我參與太多,全程我也就是跟在一幫大我不少歲的老警察後面觀摩。可能是師父看我沒事幹,就讓我去沈家的宅子裏找找報案的那個小孩兒,說調了監控,沒看見小孩兒出門,兇手在有動作之前就被我們抓了,估計小孩兒是躲在哪裏。”

初爻想到沈淮那副對誰都一個樣的假裝柔和的笑,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秦晏沒留意初爻的表情,自顧自說:“我找到那孩子的時候,他就只穿着件襯衫,躲在二樓卧室的衣櫃裏。把他抱出來那一瞬間,他趴在我肩頭哭得稀裏嘩啦的。不過也不奇怪,當時兇手離他就隔着一扇衣櫃門,要是我們晚到一點,可能你就見不到今天的沈淮了。”

“秦支,兇手為什麽要對他家下手?因為圖財?二十年前有錢人被殺的案子可不少。”初爻問。

“審訊的活是首都那邊的兄弟幹的,”秦晏搖搖頭,“我也不清楚,聽師父說那是個職業殺人的,相當于買兇,裏頭有不少門路。但買主一直沒查出來,而且這案子不歸我們管,也就不了了之了。不過這些年我一直跟沈淮有聯系,算是隔着天南海北看他長大吧——初爻,你也看見了,他能力很強。”

初爻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秦晏一瞥他表情,樂了,随手拿起身旁的文件袋朝他扔過去:“哎我說,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

“聽了聽了,秦支!”初爻冷不防被文件袋砸了一臉,手忙腳亂地把文件袋從地上撿起來放回原處,“我好歹一副支隊,您別老跟七年前似地教育我。”

秦晏溫和一笑:“那是誰這麽些年一遇到麻煩就屁颠颠跑來找我?又是誰一有傷心事就拉我出去聊天?是狗嗎?”

初爻耳尖一紅。

秦晏:“三十五歲的人了能不能有點出息,你特案組那些隊員要是知道他們老大背地裏是這麽個性格,能不笑話死你。”

初爻默默頂了句嘴:“嘁。”

“言歸正傳,沈淮別的不說,犯罪側寫這方面确實強得離譜,我都在想是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對他刺激太大了,他幹什麽不好非得研究犯罪。”秦晏說。

初爻默認了,微微點頭,心說肯定是受刺激了,不然這個人怎麽會那麽欠揍。

也許是有點尴尬,或者在秦晏面前初爻總覺得藏不住心事,忍不住理了理自己的外套以轉移注意力。

“工作可以,其餘免談。”初爻說。

秦晏看着初爻,安撫道:“我知道你暫時跟他說不上話。我了解他,沈淮這個人呢……你不要只看着他的表面,要嘗試着去看見他的內在。畢竟小小年紀的目睹了那麽大一起案子,親眼看着自己雙親被殺,從小就缺愛,沒畸形成長就挺不錯了。多理解吧,別把人往外頭趕。”

初爻辯解:“我沒真的想趕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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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秦晏辦公室出來之後,初爻倒是冷靜了不少。

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初爻從秦晏辦公室出來就往樓下走,走着走着忽然生出一點負罪感來,但又本能地抵觸自己那一點可憐的負罪感。

然而又不自覺想到秦晏只言片語裏關于沈淮的那些過往——五歲的沈淮,或許受了很大的刺激,這才導致後來他一直致力于研究犯罪這個課題,犯罪心理畫像、犯罪現場調查、犯罪側寫,這些都是沈淮最拿手的東西。

可當時光穿梭回二十年前,那個孩子又做錯了什麽,那個孩子的童年注定沒有別人那麽完整……

沈淮太缺愛了,所以才會對自己有那種想法。

初爻狠狠一攥拳頭,讓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強迫自己客觀地去看待沈淮的幼年經歷,腦子卻還是一團亂。他就這麽帶着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覺走到了樓下停車場。

初爻站在停車場邊,嘆了口氣——沈淮的車果然停在這裏。

是一輛保時捷卡宴,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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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在路燈下點起一支煙,抽了兩口,最後還是邁着步子去敲卡宴的車窗。

初爻想,沈淮已經快碎掉了,而自己注定不能成為沈淮的戀人,但是可以用別的方式給予沈淮一些他需要的東西。

初爻敲了兩遍保時捷卡宴的車窗,沒人給他把車窗搖下來,最後初爻一手拿着煙一手握着門把,煩躁地随手拉了一下。

車門開了。

初爻愣了愣,不知道該笑豪車車主不鎖車,還是該笑自己蠢。然而下一秒他看見那個将座椅放低之後仰靠在車座裏的男人,心裏除了煩躁之外,還有點說不出來的酸澀感。

車裏沒打燈,車門也不鎖,沈淮也不知道在下面坐了多久,睡着了,大衣穿在身上,敞開着也不怕受寒。

初爻不自覺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尾,結果沾了一手的濕潤。

哭了?

“初隊長怎麽來了。”沈淮突然睜開眼睛,睡眠似乎一直都很淺,眼裏閃過一絲警覺。

初爻随手把煙踩滅在腳下,無奈道:“下班。順便……看看你。你在車裏坐多久了?睡成這副死豬樣。”

沈淮調整好坐姿後恢複了平時那種對誰都一樣的溫柔來:“沒多久,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初隊長去副駕駛坐着吧,我送你。你今天是回自己家還是——”

“能再借宿一晚嗎。”初爻淡然說。

沈淮有些驚訝,而後抿抿唇,道:“可以。只要你想,随時都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初爻的錯覺,他竟然覺得沈淮的聲音有點顫抖。

坐上副駕駛之後,初爻關上車門,沒有第一時間拉安全帶,而是側過頭看着沈淮在昏暗中依舊有棱角的臉。

“怎麽了?”沈淮把車開出停車場,在路口把車停下,看向初爻。

初爻微微嘆了口氣,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強行轉向自己。

沈淮心髒猛地跳動一下,緊接着就被初爻抱緊了,他閉上眼睛,感受着初爻輕輕拍在自己背上的那雙手。

“初隊長這是……”

初爻抱住他,在滿車淡淡的木質冷香和沈淮衣服上的雪松味裏啞着嗓子開口:“沒有,只是抱抱你。之前你跟我說的那幾句話,我考慮了一下。”

沈淮有些驚喜:“是嗎。”

初爻骨架沒有沈淮大,又是在車裏,不方便的地方太多,他只能盡量抱住沈淮,仰起下巴附在他耳邊:“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一個男人對我的感情,我不是同性戀,我也不想成為同性戀。我說過,如果你是個女人,我會跟你談一場奔着結婚而去的戀愛。可……你真的太死纏爛打了——沈淮,你把我當哥哥吧,做家人,不要做戀人。”

“這是你最大的讓步了嗎,初隊長。”沈淮鼻尖一酸,喉結動了動,聞到初爻身上的淡淡煙味。

初爻放開他,說:“做家人,好嗎。不要想其他的。”

然後,沈淮陷入了長達三十秒的沉默裏。初爻原本以為沈淮會索取更多,但沒有想到沈淮在沉默過後居然如卸了力似地往後靠在車座上,緊接着就開始掉眼淚。

一滴接着一滴,從沈淮的眼尾滑下來,落進衣領裏。

他哭得很安靜,安靜到初爻覺得很美。

“別哭了,”初爻淡然開口,“需要我幫你擦擦嗎。”

“初隊長,”沈淮輕輕閉上眼睛,掩飾自己的不堪,“我……我沒有家人。”

初爻就這麽冷靜地看着他。

他睜開那雙美得像是一幅畫的眼睛,輕輕手背擦了把眼角,然後說道:“謝謝。”

他也不向初爻解釋,只是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機械的兩個字——謝謝。

重複了許多遍,直到初爻不耐煩了,一把拽過他的衣領,壓着點火氣打了他一巴掌,紅着眼睛罵道:“操,兔崽子。你他媽要真是個女人就好了。一大男人長那麽雙眼睛淨拿來勾引我了是吧。”

沈淮莫名被甩了一個耳光,不由得愣了愣。

他靠在保時捷卡宴的座椅靠背上,眼淚流下來,淡淡地笑出聲:“哥。”

初爻擰着眉看他:“不疼嗎。”

“不,”沈淮調整好情緒,目光下移,玩味地看着初爻的腿,“我喜歡被打。而且……哥哥你好像也快憋不住了吧,氣氛都到這兒了,要不我們——”

初爻怒道:“開你的破車!”

沈淮一臉無辜,全然沒了剛才那可憐樣兒:“我這不是破車,我這是保時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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