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39
chapter39
午夜十二點,繁華的城市陷入鬼魅的安靜裏,只有路燈杆子一排排站着無限拉長,偶爾有緩慢行駛的汽車開着遠光照在馬路上,但也是轉瞬即逝了。
警車不急不緩地從和平大橋下調頭往市區方向走,初爻所在的那輛車裏氣氛凝重,被戴上手铐的犯罪嫌疑人雙手反剪在身後,坐在後排座初爻與沈淮的中間。
前方有紅燈,車子停了一陣,初爻借着路燈照進來昏暗的光輕輕掃了周潔一眼:“富康縣的?”
周潔聲音低沉,聽不出什麽波瀾:“嗯。”
“你母親是……李翠芳?”初爻問。
“嗯。”
初爻說:“前兩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九號,她過世了。你知道嗎。”
周潔眼底閃過一抹驚訝,然後又很快被她掩飾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漠然,就像是聽說了某個陌生人的不幸而非她養母的死訊一樣:“不知道。怎麽死的?”
“心梗,”初爻淡淡地瞥她一眼,“她有基礎性疾病,你真該慶幸她不是因為聽說你被抓才去世的。”
周潔抿抿唇:“我跟她沒什麽關系。”
“是嗎,”初爻說,“她是你媽。”
“又不是親的。”
話畢,車內再度陷入某種奇怪的氣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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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行駛了十幾分鐘,最終在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大門口停下,初爻拉開車門,将周潔帶出去,與沈淮一起把她押進了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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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隔音門被打開的時候發出某種陳腐到令人牙酸的聲音,裏面有股淡淡的黴味,夾雜着煙灰缸的味道,鑰匙摩擦過裏面不鏽鋼隔離栅欄的鎖孔,嘩啦啦地轉幾圈,然後不鏽鋼的鎖開了,初爻按着周潔後背把她丢了進去,連椅子也是帶鎖的。
周潔的手铐沒有被解開,還是反向剪在身後,雙腳的腳踝卻被固定在特制的椅子腿上,動彈不得。
安排好這一切之後,初爻讓胖子和兩名記錄員在裏面看着她,然後自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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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正站在辦公區的桌前準備連夜突審的材料,見他從審訊室裏出來,微微擰着的眉頭舒展開,露出一個令人乍暖的笑:“初隊長。”
“材料都齊了吧,”初爻随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齊了就跟我一起過去。”
“齊是齊了,不過,”沈淮頓了一下,“村派出所給她辦戶口遷移的時候用的那份親子鑒定證明還沒到位,而且這個時間點醫院值班的醫生也不一定就是當初給她開證明的醫生,要拿到手得等明天了。”
初爻思索一會兒:“沒事,先審。戶口遷移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殺人的經過,以及作案工作和烹煮屍塊的地方。”
沈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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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審訊室,沈淮和初爻并排着坐在桌邊,面前的電腦發出幽幽的光。
對面坐着的周潔被他們晾了二十分鐘,現在有點疲勞,但精神狀态卻一副十分經得起敲打的樣子,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兩位民警,壓根看不出一點兒困意。
但她的焦躁是壓不住的,被困在審訊椅裏這麽久已經足夠折磨了。
“我們是市局刑偵隊的民警,現在依法對你進行審訊,”初爻飛快地走了一遍流程,“沒意見吧。”
周潔搖頭:“沒有。”
初爻:“你叫什麽,年紀多大?”
“周潔,”周潔說,“我今年二十九歲。籍貫粵東,戶口在富康縣河口村。”
“學歷呢?”
周潔:“研究生畢業。”
初爻看她一眼,又問:“你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麽會坐在這裏嗎。”
“知道,”周潔淡然開口,“我打了人。”
“是打人那麽簡單嗎!”初爻聲音大了些,“你尾随人家女孩子,人家差點就要死你手上了,你還這麽輕描淡寫?”
周潔垂下頭,一句話也不說。
初爻又道:“今天是為什麽來這裏?”
“我……我跟蹤了一個人,然後拿着鐵棍想吓唬她一下,”周潔還在嘴硬,“我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連碰都沒有碰到她。”
初爻:“我們已經看過監控了。你拿着鐵棍,随身攜帶蝴蝶刀,從她下班開始就一路尾随她,一直從商業街A座寫字樓跟到人家小區裏,再從小區裏一直追到和平大橋下,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就想吓唬吓唬她,搞點錢花。”
周潔大概是知道殺人未遂和搶劫未遂到底哪個更嚴重,恐怕是早就在心裏打好草稿了。
初爻嗤笑一聲:“你一個漢語言文學碩士,有那麽缺錢?這個學歷不說在市裏,就是在富康縣也能橫着走了吧。都坐在這裏了,你還不說實話?”
周潔微微愣神,然後閉嘴,保持沉默。
“現在不是跟你演戲的時候,”初爻雙手十指相扣,随意地撐在下巴上,“說說吧,就當你是缺錢,你為什麽偏偏盯上了今天那個小姑娘?”
“她在寫字樓工作,有錢。”周潔說。
“就因為這個?”初爻說,“之前踩過點吧,什麽時候踩的點,在哪裏踩的點。”
周潔:“前幾天,在A座寫字樓下。”
初爻看着她:“放屁!前幾天你根本就沒去過寫字樓。”
“周潔,根據我們的調查,你是從昨天開始,也就是十二月一號晚上十點才出現在商業街A座寫字樓的,你一直在寫字樓附近轉圈,然後又進入了寫字樓內,乘坐電梯上樓後又原路返回樓下,之後又開始往外走,最後在東萊小區停下,”沈淮開口說,“我沒有記錯吧。”
周潔緊緊咬着嘴唇。而下一秒沈淮開始播放監控視頻,直接将手機擺在她面前:“這個人是你嗎。”
周潔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然後緊盯着沈淮放在她面前的手機,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無法反駁。
“……是我。”她終于承認了。
“為什麽一定要跟蹤那個女孩。”沈淮問。
周潔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因為,因為——”
沈淮忽然輕笑出聲:“因為她是你犯下的第一起案件的目擊證人,是嗎。”
周潔:“我……”
初爻看着她:“你好好回憶回憶自己為什麽坐在這個地方,我們要是沒有充分的證據,是不會随随便便把人往這裏頭帶的。”
他頓了頓,又道:“周潔,九月十五號當天,你在哪裏。”
“我忘了,可能在家吧。”周潔說。
“那你在家裏做什麽。”
周潔:“我真的忘了,都三個月了。”
“忘了沒關系,我替你回憶回憶,”初爻說着,随手拿起一旁放着的文件夾,當着她的面打開,抽出幾張照片,“認識吧。”
周潔的表情很微妙。
她看見照片的第一眼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但也只是輕微的一下,緊接着她的就立馬否認:“不認識。”
那照片是張可的幾張身份證證件照。
初爻沒有錯過她臉上那些奇怪的表情,又自顧自拿出另一張:“真的不知道?”
周潔搖頭:“不……”
可她的眼神卻一直落在照片上沒有挪開。
那是一張黑色奔馳C級的照片。
“這車你應該認識,我們在這輛車上找到了一根卷曲的短毛發,”初爻說,“經過技術鑒定,那根短毛發屬于你。”
周潔擺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初爻淡然道,“你的那些‘同夥’,已經招了。”
“我沒有同夥。”周潔說。
初爻見她上套,便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你沒有同夥?你确定嗎。”
周潔:“我确定,我沒有同夥。”
“你犯罪了嗎。”初爻又問。
“我沒有。”
初爻嗤笑一聲:“既然沒有犯罪,又為什麽要否認自己沒有同夥?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你說你沒有同夥,是不是潛意識裏已經認為自己犯了罪,所以才下意識地否認。”
周潔被他幾句話繞了進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詐了。
她惡狠狠地盯着初爻,咝咝的喘氣聲在安靜的審訊室裏顯得十分突兀。
初爻淡淡地瞥她一眼:“周潔,粵東師範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優秀畢業生,清北大學漢語言文學方向碩士。我沒有說錯吧?”
周潔依舊緊緊地盯着他。
初爻又道:“這麽優秀的人,為什麽回到粵東當幼兒園老師?而且只做了不到一個學期就辭職了。”
“跟你有什麽關系!”
“是,跟我沒有關系,”初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但是跟案子有關系。”
周潔愣了愣:“什麽。”
初爻道:“你在張六手上買了一輛失竊二手車,就是那輛黑色的奔馳C級。”
“我沒有!”
“你都不好奇一下張六是誰嗎?那看來你倆認識——人家為了戴罪立功已經全捅出來了,難不成他故意把髒水往你身上潑?”初爻說,“那輛車上有三名被害人的血液和指紋,還有一根屬于你自己的短毛發,你還想狡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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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安靜後,初爻再次重複:“現在知道我們為什麽抓你了嗎。”
同樣的問題,也許已經是第三遍了。
她再次沉默,初爻微微抿唇,嘴角下壓,看一眼身後的胖子:“把空調關了。”
“啊?”
“我說關空調,順便把窗戶打開,”初爻神色如常,雙手交疊在胸前,“大晚上的浪費電。幹脆別開了,大家一起凍着,提提神。”
龐然恍然大悟:“得嘞。”
審訊室裏原本熱烘烘的空氣在空調被關上的一瞬間起就緩緩消退,暖和到熏得人昏昏欲睡的空氣陡然變冷,窗戶外的寒風也跟着吹了進來。初爻不自覺緊了緊身上的夾克,但仍舊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盯着眼前的嫌疑人:“你可以不說,我們的證據鏈已經充分了,零口供的案子也不是沒辦過。等到提起公訴的時候,你大可以在法庭上申冤,但到時候等着你的就可能是幾十年的牢飯,或者直接槍斃。”
沈淮在一旁幫腔:“哪有那麽嚴重,什麽年代了還槍斃呢。現在都是注射死刑。就是給死刑犯注射巴比妥酸鹽、肌肉松弛劑和□□溶液。它們會讓人慢慢地停止心跳,停止呼吸,只需要三針,一個死刑犯的人生就徹底終結了。”
周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窗外的寒風吹進來,撲在她的臉上,沒一會兒她就冷得緊緊咬住了下嘴唇。
疲勞的夜間突審早就讓周潔身心俱疲,這樣的審訊不是誰都能扛下去的,初爻和沈淮就這麽坐在審訊室裏和她耗着,直到她的神情終于露出疲憊有了松懈的那一刻。
她臉色蒼白,深呼吸好幾次,這才緩緩開口:“我殺人了。”
她瑟縮着繼續重複:“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來交代一下你的作案經過吧。”初爻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