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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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很努力地證明我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村裏的女孩子們,從來只會毫無目标地學完一整天的課程,然後回家幫忙幹農活,幹完農活就開始挨家挨戶地串門玩兒,她們沒有目标,到了年紀就結婚生子。但是我不一樣,”周潔仰頭盯着天花板,“我和那些人不一樣,我的人生不會像村子裏的女人們那樣讀完小學和初中就回到自己的安全區裏等待相親,然後在村裏人的敲鑼打鼓下穿上嫁衣走過一條長滿了苔藓的石子路。”
初爻皺着眉看她。
她蒼白地微笑:“我不該過那樣的人生。我從小就不愛和她們一起玩,我每天都沉浸在題海裏,拿到村口小學全校第一的成績被推薦進入鎮上最好的初中讀書,又從那所中學取得優異的成績安然畢業,拿到了鎮上唯一一個保送重點高中的指标。我就這麽拼命地讀書,想要出人頭地……整個高中三年我都是逼着自己硬讀下來的,同學吃飯的時候我在學習,同學睡覺的時候我在學習,同學在假期裏相約出去玩的時候我還在學習——”
“不是因為我多喜歡學習,是因為我沒有錢支持我和她們擁有一樣的愛好,她們吃食堂裏十五塊一頓的營養餐,我就吃校門口一塊錢兩個的饅頭,她們花一百塊錢去商業街最漂亮的影視城裏看電影,我花五十塊錢去校門口的小書店買上一屆的學生不要的舊筆記。”
周潔說,她終于熬到了畢業,熬到了拿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
“我第一志願是清北大學,”周潔失笑,“可我沒考上,滑檔到了第二志願的粵東師範學院。但我已經很滿足了,我至少不用和同村的女孩兒一樣等着嫁衣穿上身。但你們知道嗎,我的同學,我的高中同學,那些不好好學習每天只知道化妝打扮的同學們,有的因為參加了清北大學的自主招生被破格錄取,有的因為參加了雅思考試而去了國外留學……”
“十八歲那年,我拿着我那張普普通通的一本學校錄取通知書激動地跑進班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她們也在辦公室裏和老師分享自己的喜悅,”周潔眼睛裏滿是淚花,“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我在所有人的眼裏是有多麽不堪,我那張錄取通知書在她們眼裏就是一張廢紙,如果我早一點知道自主招生,如果我早一點知道雅思的存在……我的人生就不會一直在做無用功。”
周潔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因為沒有錢,因為我家是農村的,因為從來沒人告訴過我考上名校的捷徑,所以我一直被關在那個名為貧窮的信息繭房裏。後來我學會了打破信息差,我知道考名校的方式不僅僅是高考,我知道還可以通過考研改變我的命運,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最後我終于成為了清北大學的研究生。”
“可是那又怎麽樣,我成功了,我也失敗了。我以為畢業之後我可以拿着名校的招牌橫着走,但事實卻是我面試的每一個公司都把我拒之門外,HR說我缺乏崗位實習經驗,說我過于年輕,說我還遠遠不夠格,”周潔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在要求高質量,所有的公司在招人的時候又看學歷又看閱歷,我被社會敲打了一次又一次,最後我回了粵東老家,老家的一切還是和從前一樣,我的同齡人結婚生子,一邊打工一邊買車蓋房,我還停留在學生時代的浪潮裏上不了岸也下不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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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繃着臉:“那也不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
“我就是看她們不爽怎麽了!憑什麽我努力了二十多年卻什麽都沒有,我研究生畢業,我就應該活在萬衆矚目的舞臺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到哪兒都沒有公司願意要!是我選錯了專業,還是我這二十多年的努力就是個笑話?”周潔嘶吼道,“都是粵東土生土長的,都是有學歷的知識分子,憑什麽她們就活得那麽好,憑什麽她們可以在寫字樓裏喝着咖啡看着報紙每天渾水摸魚!再不濟也能在學校任教當個清閑老師,吃國家糧!你告訴我憑什麽!”
“所以你就因此對那些優秀的女孩動了殺心?”初爻說。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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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說,驕傲、嫉妒、貪婪,是三個火星,它們使人心爆炸。
“我過得不好,誰也別想好過,”周潔說,“我恨那些有錢人,也恨那些有錢又有高學歷的人,憑什麽她們的人生一帆風順,而我的人生就注定跌跌撞撞。”
初爻打斷她:“你用了什麽手段殺害她們?”
“我家有一口大鍋,小時候洗澡就在那口大鍋下架柴火燒水,水涼了就添柴,洗澡的時候一個人在鍋裏,另一個人在外面看着火,”周潔嗤笑,“那口大鍋可以裝下兩個成年人。我記得我六歲的時候,我媽把我丢到裏面洗澡,她的火燒得太旺,特別燙。洗完澡之後她就開始殺雞,活生生的雞被拔了毛,丢進大鍋裏,沒幾秒就被燙死了。”
初爻微微皺眉。
周潔繼續說:“我打聽了很久,知道粵東有個二手車販子叫張六,我從他手裏低價買了輛二手車,把那口大鍋綁在車頂,從家裏運了出來,趁着夜深人靜運上慶山的一個廢棄寺廟裏,廟裏有用不完的柴火。一開始,我只是想隐居一段時間,冷靜冷靜再出去找工作而已。”
初爻:“後來呢?你第一次作案的時候是怎樣殺害被害人的?”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網絡上看見了張可,她是這裏有名的服裝設計師,年輕有為,工作地點就在商業街裏那棟我想都不敢想的寫字樓裏,她每天的生活可能就是坐在辦公室舒舒服服地畫畫、喝咖啡,”周潔說,“她那麽耀眼奪目,過着我向往的生活。但明明我們本該是一樣的人!”
“所以你就對她動了殺心?”
“對,”周潔哈哈一笑,“我在寫字樓下踩了好幾次點了,摸清了她的上下班時間,後來終于知道她家住在哪兒。在一個下着大暴雨的晚上,她們還在寫字樓裏加班,我就順理成章僞裝成出租車司機在寫字樓下等她上鈎——我不知道她還帶着她的同事一起下來,不過還好我事先就想到了這一層,提前準備了兩杯熱咖啡,在裏面放了足夠劑量的‘聽話水’。”
初爻與沈淮對視一眼。
沈淮微微擡眸:“聽話水?”
“γ-羟基丁酸,酒吧的夜場裏随随便便就能弄到,”周潔說,“那可是能讓人睡着之後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的神藥。我親眼看着她們接了我的咖啡,親眼看着她們喝下去,沒一會兒就不省人事了。兩個單身女性在我車上,我想料理其中一個還不是易如反掌。”
初爻道:“具體是怎麽做的。”
“後排的車坐椅可以放倒,我靠邊停車之後把張可弄進了後備箱,然後繼續開車,繞着她們的小區走了兩圈,最後才卡着張可同伴可能醒過來的時間點把她放下車,”周潔說,“她迷迷糊糊的,很容易就信了我的話,目送她上樓之後我把事先準備好的電話卡插進手機裏,用這張卡給後備箱裏張可的手機打電話,兩部手機同時處于通話狀态,就能夠讓她的同伴誤以為張可占線。”
憂心忡忡的何采蓮在電話占線的狀況下選擇給張可發消息。
周潔利用張可的指紋把手機解鎖,以張可的名義給何采蓮回複,營造出人還沒事的假象,然後就給張可的手機關機,載着後備箱裏被捆綁了堵上嘴巴的張可連夜上慶山。
其實就在何采蓮從周潔車上渾渾噩噩下來的那一個瞬間,她與張可的距離就隔着一道後備箱的門。
“你是怎麽對被害人進行分屍的?”初爻又問。
“很簡單,晚上要是燒柴火,火光會被人注意到,”周潔說,“所以我只是把張可帶回慶山的廟裏之後用蝴蝶刀弄斷了她的脖子,然後把她丢在鍋旁邊放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開始燒水,水沸騰的時候才把她松綁,丢進那口鍋裏煮。那時候她還沒完全死透,還有幾口氣,但鍋裏可是燒開的了水,沒一會兒她就尖叫着被煮熟了。”
初爻難以言說地看她一眼:“然後你就對她進行了油炸?”
“對啊,”周潔一臉驕傲,“煮熟之後的肉會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樣子也很難看,我的油都是提前去沒什麽人光顧的小賣店買好的便宜貨,把水從鍋裏到出去之後又倒了一整鍋油。”
高溫油炸。
就像炸雞腿那樣,整個鍋都燒得劈裏啪啦的。
周潔陰暗地笑着:“最後,火滅了。我用廟裏的斧頭直接往鍋裏劈,劈了好幾十下,才把鍋裏的東西劈成一段一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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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交代了自己殺害錢敘與高紫睨的作案經過,都大同小異。
錢敘倒垃圾的時候被蹲守在垃圾桶附近的周潔一麻袋套走,結局與張可一樣慘不忍睹。
高紫睨跳廣場舞的時候照例去公園角落裏的廁所換下汗濕的衣物,被廁所裏守株待兔的周潔連人帶衣服一并捆走,結局也是被做成炸雞。
“除了那輛黑色的車和車上的東西之外,其他作案工具和受害人的衣物都在廟裏?”初爻開口。
“不,”周潔說,“我把斧頭和那些東西一起埋在老廟附近的樹下。”
沈淮看着她:“賣油給你的小賣店老板是誰?”
周潔答:“是富康縣的老鄉,叫徐光,他在縣城開了一家糧油店,現在過年了,生意火爆。我就是從他那兒買的油。”
“你一次性買那麽多油,他沒問你幹什麽的?”初爻說。
“我告訴他我準備開炸雞店,搪塞過去了。”周潔狡黠道。
沈淮又問:“你對死者進行分屍之後,又是怎麽處理剩下的屍塊的。”
“慶山附近的開發區有很多沒有及時裝井蓋的下水道,用石頭和警示牌圍着,晚上根本沒人過去,我就把一部分屍塊丢進了下水道,”周潔說,“還有一部分屍塊用袋子裝了丢進垃圾處理中心的轉運車裏,最後一部分由我自己抛屍在随便哪個公園的草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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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裏的空氣微微凝固,周潔交代的犯罪事實與他們調查期間的猜測沒有什麽出入特別大的地方,沈淮盯着她看了幾秒,淡然道:“最後一個問題,也是今天最關鍵的問題——你為什麽要跟蹤何采蓮。”
“……滅口。”周潔一字一句道。
沈淮:“為什麽?”
周潔:“因為她和張可一樣坐過我的車。當時我沒有對她下手是因為還沒準備好一次性綁兩個人,可能會失手。所以放過了她。但是經過我的觀察,她根本就不把我的放過當回事,甚至抱着僥幸心理偷偷和警察聯系,說不定早就暴露了我。”
在安靜而寒冷的審訊室裏,周潔緊盯着沈淮:“我要殺她滅口。”
“這就是你的答案?”沈淮在筆錄上停頓一下,敲鍵盤的動作微微一滞,“想好再說。”
他暗示周潔,打算給周潔一個機會。
但周潔很篤定:“我就是要殺她滅口。”
沈淮嗯一聲,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