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57

chapter57

老小區衛生間的水壓不穩定,至少從前初爻住這兒的時候洗澡,十次有八次是洗到一半沒熱水的。

但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水就跟有靈性似的,整個衛生間都是暖暖的水蒸氣,老舊的瓷磚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珠,初爻再是銅牆鐵壁也是個有生理需求的正常人,水蒸氣把他的臉熏得有些滾燙,頭發一縷一縷貼在腦門上,沖泡沫的時候他站在花灑底下閉着眼,思緒忍不住拉長……

楊五那通電話結束之後就利落地吊死了,法醫的屍檢結果不會有假。

痕檢小組也不會有假,調查報告還留在局裏,沈淮留在楊五家門鎖上的指紋是鐵證,但至于那枚指紋是什麽時候沾上去的卻不得而知,不過不可能是案發的那段時間——案發的時候,也就是楊五吊死的那個時間點,沈淮跟着分局的車一起上了山。

那只能說明楊五的确是自己吊死的,一個早就留在楊五家門鎖上的指紋壓根也看不出什麽來。

初爻不合時宜地在心底嗤笑:沈老師做事不會留把柄,這枚指紋絕對不會是他不小心弄上去的,他想暗示什麽?暗示自己和楊五有往來?

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跟楊五這種綁架犯扯上關系,還用這麽拙劣的技倆告訴警方自己之所以跟着分局的車走,就是為了一個絕對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只是這麽一來楊五的死就被動地跟沈淮有了關聯,警察不是吃素的,沈淮留在那兒的指紋雖然不能起到什麽關鍵的指向性作用,卻實打實地給自己弄了個仿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局。

再加上他不跟着談判專家一起去抓楊五,而是直接和分局支援的車一起來了山上……

這不就是狼人自爆嗎。

但如果說沈淮抱着目的策劃了這起事件,跟分局的車一起上山是為了楊五自殺案的不在場證明,那麽煙花廠裏的那些炸彈又該怎麽解釋?難道也是他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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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

要真是沈淮,他大可以趁着那天火災現場太過混亂而一走了之,留下距離水箱裏炸彈最近的自己連人帶車被掀翻,而不是一直留在現場,直到爆炸發生的那一刻。

還好巧不巧地替自己擋了下來——但如果真的不是沈淮,那他為什麽要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從醫院裏跑出去?在調查結果下來之前,他的行為跟畏罪潛逃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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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深吸一口氣,随手抹開臉上的水,關掉花灑。

他在層層的水汽中瞥了自己面前的鏡子一眼,看不見裏面人,只有一個朦朦胧胧的影子。

“沈淮,你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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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石給了初爻一個地址,第二天的時候初爻沒有去局裏報到,而是一身便衣順着佩石給自己的地址摸過去。

光明旅店和局裏不過十五分鐘的路程,初爻過去的時候前臺的老板擡眸看了他一眼。

“我來找人。”初爻說。

“喲,是你啊。”

那老板他認識。

蘇子柒。

七年前秦晏隊裏出事死了一個卧底,後腳隔壁技術隊的又死了一個姓宋的大佬,壞人是抓着了沒錯,但整個警方這邊元氣大傷也是事實,秦晏那身皮差點就沒保住,當時跟他一起共事的是個姓蘇的副支隊,聽說和秦晏是警校同學,兩個人還是上下鋪。

當年那件事之後蘇副隊以幹不動了為由自己請辭,不過局裏的人不想放他走,再加上案子還沒有徹底收網,蘇副隊的職沒辭成,索性就下放到了禁毒大隊,在裏面當一個打雜的背景板,最近也不知道那幫禁毒的兄弟在搞什麽秘密行動,居然把這位姓蘇的給丢出來當誘餌了,搖身一變成了旅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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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看見蘇子柒的時候腦子裏只有一句話:那幫老頭子真特麽能折騰。

初爻靠在前臺邊點了根煙:“你這裏……住的都誰啊?”

“搶劫的賣的嫖的搞私人交易的,擦槍走火違法亂紀的,”蘇子柒拍拍他的肩,“怎麽,你小子這段時間寂寞了,也想來一發?”

初爻捏了捏拳頭:“靠。”

佩石那家夥管這裏叫自己人的地盤?

“不跟你開玩笑了,進去呗,”蘇子柒把房卡塞給他,四下看了一眼,低聲道,“你徒弟花好大勁兒找我,非得說他帶來的人跟我們那邊的案子有關系。不然你以為我敢頂着那麽多大魚的壓力,把一個生人放進去?這裏不是警察該來的地方,你自己想清楚。辦完事就走,有人問起就說你來找妹子消遣。”

初爻一愣。

他倒是不知道,佩石什麽時候長那麽多心眼兒了。

“我是警察,”初爻看他一眼,“這裏到市局也就十五分鐘的腳程,十裏八鄉都見過我,要是我說我不是,那估計沒幾個人會信——知道對面那條酒吧街嗎,去年我剛配合掃黃大隊端掉了兩個窩點。”

“……那你最好祈禱一下你別跟我手裏頭的事兒撞上,搞不好我們都得死,”蘇子柒白他一眼,“不是,你們市局的做事都這麽藝高人膽大?你那徒弟也忒厲害了點,為了讓我保護你的線索,非得把人放我這兒!我要是哪天死了,準拉你倆陪葬!”

初爻給他一拳:“我說你能不能小點聲,知道還瞎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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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旅店有五層樓,外表看上去是個老破小,裏面的裝修卻充滿了詭谲的氣息,空氣中的香水味濃得有點過頭了,初爻才走了幾步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路過幾個包廂的時候,裏面的人大概是喝醉了,時不時扭頭去看這位不速之客。

最後他拐彎上樓,在306房裏找到了那個記者。

門是鎖着的,房卡一刷就開了。

嘀嘀——

初爻推門而入,然後反手将門關上。

“我說,我們真的有必要在這裏見面嗎。”初爻掃視一圈裏面的布局,電視櫃上擺滿了讓人臉紅的奇怪物件。

那記者的年紀看上去跟初爻相差不大,有些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你好,我叫邢辰。”

“姓初,”初爻坐下來,“你不用知道我叫什麽,把你電話給我。”

邢辰報了一串數字。

初爻随手寫在手機備忘錄裏,而後直截了當地開口:“我聽說,你家裏人跟楊志培有點關系?”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邢辰說着,随手将自己的雙肩包打開,翻出一個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來,“這些是我之前在電視臺工作的時候攢下來的,當年韓流傳過來,那幾個明星都在宣揚整容可以讓人變美,到處都是吹韓國醫美整容技術的,國內呢,也有一些原本做醫療産品的開始把手伸到醫美行業裏來,大大小小的作坊到處都是,至于安全與否,有待考究。”

“所以你就去卧底了?”初爻微微挑眉,接過資料翻了翻。

邢辰點頭:“你也知道我大學念的是傳媒,以前是幹記者的,當時我所在的單位接到了幾封來自群衆的聯名舉報,都是怒斥整形醫院亂打廣告的,所以我一直都想調查醫美行業的內幕,就找了個機會混進了一家專門給整形醫院提供水光針生産的車間。”

那個車間是由康華科技投資落地的,幾百條生産線都在生産同種醫美産品,也就是當年火遍大江南北的黑科技水光針,說是從韓國流過來的技術,跟打玻尿酸一樣可以讓人的皮膚變得緊致,甚至效果比玻尿酸還好。

“我查過了,康華科技背後是華寶醫療,但我混進去的時候剛好趕上楊氏集團收購康華,”邢辰嘆了口氣,“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生産過程确實不合規也不衛生,我在車間的時候親手幹過這事,上一秒我還在廁所,下一秒車間的領頭就把我趕出來,手都不讓洗就去做産品——那些産品屬于醫美産品,水光針這類是要直接上臉的,弄不好就是毀容,你懂這些事的嚴重性嗎?”

“我明白,”初爻說,“那你家人……”

邢辰知道初爻想問什麽,微微側過眸,看一眼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道:“我媽是楊志培的女人,不,準确來說,是小三。”

初爻輕輕眯了眯眼:“你這麽形容她?”

“其實她也是記者,”邢辰苦笑,“我走上傳媒這條路多半是因為她。要是她還活着,現在應該是即将退休的年齡。當時我大學剛畢業不久,工作經驗完全為零,她偶然間撞破了我在康華卧底的事,我以為她會反對我,但誰知道明明早就不再踏足傳媒行業的她卻讓我撒開手去做,說有她在,我不會出事。”

初爻看了邢辰一眼。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她在我的眼裏都是女強人的存在,所以我把我想要做醫美行業內幕報道的計劃告訴她了,”邢辰說,“可我不知道,她居然直接去夜場找了收購康華的那個老板,也就是楊志培。再後來的事,不說你也清楚。”

邢辰的母親風韻猶存,再加上以前當記者的時候就是職業卧底,勾搭楊老板簡直是手到擒來,幾次桃色交易就讓她搭上了這條線,楊氏集團的內幕也就一點一點被扒開。

據說楊氏集團想要從華寶下手開始分醫美行業的利潤,而且那個時候醫美行業真的火得不行,原本專門做面膜的楊志培大手一揮聯系了幾個來自韓國的老板,購入一批設備之後就開始投資建廠,只是剛開始成效不佳,楊志培轉而把矛頭對準了同時期的競争對手。

“華寶醫療的章天成當年也是剛開始涉足醫美,章天成是個從零創業的生意人,但楊志培不是,”邢辰說,“我媽在楊志培身邊的那兩年,拿到了不少他建廠的時候克扣農民工工資、強制要求民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加班,人家不同意就找人去別人家裏又砸又搶吆五喝六的證據。後來這事兒被我媽秘密曝光出去,華寶醫療用這個做文章,楊志培的生産鏈被華寶惡意掐斷,楊志培一怒之下就收購了對方的康華,拿來自己用了。”

初爻了然:“簡單來說,是個地頭蛇?”

“你可以這麽理解吧,掃黑除惡之前,姓章的在這一片混得風生水起,後來才金盆洗手轉白道的,”邢辰将一張照片推過去,“這個人叫黃浩,你應該認識,他老婆在章天成名下的一家美容院裏做爛了臉,後來把美容院告了。石頭跟我說了你們剛辦的綁架案,就我個人來說,章天成兒子被綁,這種時候他沒心思處理一個平頭老百姓,黃浩的胳膊多半是楊五卸的,送他老婆出國也是為了控制他的家人,警告黃浩不要輕舉妄動。”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初爻說,“我見過黃浩了,對得上。”

邢辰笑笑:“你們警察動作夠快啊——還有,郭彪。”

“郭彪?”

照片上是一個長相兇狠的男人,左臂上紋着一個大獅子頭。

估計是個狠角色。

初爻兩指夾起那張照片看了一眼:“這人我見過。”

“哦?”

“我抓過他一次,十年前我二十五歲,還在分局工作,這個人因為不滿燒烤店老板給他的烤茄子裏放辣椒粉,所以帶了一幫小弟去把燒烤店砸了,”初爻輕笑,“我追了他六七條街,他進看守所還是我簽的字,後來又進了監獄,出來之後他揚言要辦了我。”

邢辰:“那你可得小心點。郭彪出來之後一直在做拉皮條生意,當年我媽上楊志培床的時候差點被郭彪發現身份——郭彪大概是在你調進市局之後才開始跟着楊志培的吧,楊志培為華寶醫療的事發愁,但他自己已經金盆洗手了,不好直接動手,所以到處找人麻煩的都是從道上雇的人,郭彪先是炸了章天成的車,又是直接在人家的廠裏放火,後來章天成被煩得不行了才同意楊志培收購康華。”

也就是說,粵東地區水光針的主要生産者有兩個,一個是楊氏集團,一個是華寶醫療,雙方動不動掐來掐去的。

而金盆洗手的楊志培有了郭彪這個“左膀右臂”,近幾年可以說是踩着華寶醫療上位。

這麽看來,楊氏集團的楊五綁架華寶醫療的貴公子,還做了這麽大的新聞不惜自損八百地“曝光”華寶醫療背後的黑幕,原來是為自己在粵東的生意鋪路啊。

“這個郭彪,最近頻繁在粵東一片露面,”邢辰定定地看着初爻,“其實有一點我很懷疑,我媽後來被他認出來是記者,沒過多久就人間蒸發了,我覺得是他動的手,但是我自己潛伏的時候卻一點線索也沒找到,收集到的也大多是工廠壓榨員工、不合規生産的資料,而關于楊氏集團和華寶醫療背後的其他東西,倒是屁也沒見着。”

初爻将打火機按得咔咔作響,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空氣微微凝固。

初爻終于忍不住将打火機啪地丢在桌上:“我說,邢辰。你的目的不止是跟警察合作這麽簡單吧?直到現在,你都不願意把你掌握的所有東西給我。”

“我手裏頭的證據只有這麽點,根本不足以撬動兩座大山,如果你想立刻結案,大可以帶着我的證據去檢察院,反正到最後章天成和楊志培一點事兒都不會有,”邢辰莫名有點煩躁,“你信不信,他們不但一點事兒沒有,還會讓你從今往後都很難再起底他們。”

初爻咬了咬後槽牙,半天憋出一句:我草。

“草什麽草,愛合作不合作,”邢辰聲音忽然低下去,“你要是對我足夠信任,我可以保證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初爻手指微微收緊:“你跟我談條件?”

“無往不利嘛,”邢辰歪了歪腦袋,“我媽的失蹤有蹊跷,你想查下去,就必須幫我搞清楚我媽的事,據我的了解,楊志培做事從來滴水不漏,他不會因為看穿我媽的身份而直接解決掉她,更何況當年的楊氏集團剛剛涉足醫美,對他來說最好的方法是策反我媽或者找個人殺了她,而不是讓她失蹤!”

“你就這麽篤定?”初爻說。

邢辰突然一笑:“你們警察可能不知道,我們央視記者,尤其是在執行特種任務的時候,一旦失聯超過四十八小時,整個電視臺都會出動。”

“你們搞315的還真是……”初爻失笑,“行,我幫。”

邢辰站起身:“初警官說話算話?”

“放屁,我說話不算話今天能冒着被呂老頭錘的風險來找你?”初爻道,“你媽的事我會查,但我要能起底華寶醫療和楊氏集團的關鍵證據。”

“我上哪兒給你弄證據,我又不是你們的線人,線人好歹還有線人費拿,我呢?”邢辰嗤一聲,“現在外面那幫人滿大街找我,你猜楊志培的人拿多少錢懸賞我?”

初爻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總不可能是八百萬吧。”

邢辰伸出五根手指。

初爻:“哦,五百萬?你就這身價?”

“不,”邢辰神秘地笑笑,“五、個、億。”

“我靠。”初爻差點咬到舌頭。

邢辰一手搭上他肩膀,吊兒郎當地吹了個口哨:“怎麽樣警官,牛逼不?跟我合作,劃算。”

“少貧,”初爻拍開他的手,神色嚴肅,“桌上這些東西我帶走了。關于這個你媽案子,我會向上面申請重啓調查——如果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保不齊阿姨的失蹤就跟楊志培背後在搞的事情有關,而且不止是醫美行業,他肯定還摻和了別的。”

“警官聰明,”邢辰輕輕一笑,“我這麽急着找你是為了我媽的案子,那麽你呢,這麽急着見我,不單是因為你們局長給的壓力吧?”

初爻微微皺眉:“你管我那麽多幹什麽。”

說完,他走到門邊,手握住門把,離開之前側眸往後看了一眼:“必要的時候我會聯系你,你自己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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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哐地被關上,初爻離開之後邢辰盯着門看了幾秒,然後啧一聲:“誰想知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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