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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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唯一能信任的大概就是初爻身邊的人。
盡管局裏的人正到處尋找自己的下落。
佩石家裏只有一個人,客廳暖黃色的燈被啪地打開,沈淮淡然地在沙發上坐下,盲杖斜在一邊。
佩石沒準備茶水,随意在他面前坐下,上上下下盯着他看。
大約是感受到佩石火熱的目光,沈淮開口:“別盯着了。”
“你眼睛沒事?”佩石狐疑道。
“有事,”沈淮說,“真看不見。”
佩石啧一聲:“你說你好好在醫院呆着不行嗎,都這樣了還跑,巴不得我們把你劃進重點嫌疑人名單裏?”
沈淮一時之間沒有說話,佩石那嘴跟機關槍似地叭叭:“再說那可是八樓啊,要不是後來我師父在病房窗臺上看見了你的鞋印,誰敢信你真是從八樓直接翻下去的。還有,我們找你半天了,你現在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不怕我一個電話過去,兩分鐘之內這裏就會被局裏的人包圍。”
沈淮:“你也覺得我站在你們的對立面?”
“不然你亂跑什麽?”佩石道,“啧,你知道你這樣闖進我家裏強行跟我聯絡同事感情,在我眼裏就像是一個行走的個人三等功嗎。”
“我身上可什麽武器都沒有,全身上下也就一身衣服和手邊的這根盲杖,你要真有那本事,”沈淮抿抿唇,“我不介意讓你把我铐回去給你的檔案添點顏色,就看你敢不敢了。”
佩石臉色有點難看。
沈淮輕笑一聲:“只怕把我帶回去沒多久,你們就又要因證據不全而把我放出來。到時候你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了?而且我賭你不敢真的把我貿然提回去,因為你師父肯定跟你交代過,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要保全隊裏的顏面——試問事情要是傳到上頭去,刑偵隊出了這麽大的纰漏,警察隊伍裏自己的側寫師站在了敵方陣營,對于你們來說是莫大的羞恥吧。”
“沈老師,”佩石苦笑,“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能說會道。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
沈淮:“說。”
指紋都留在楊五家門口了,再加上案發的時候沈淮那一系列的詭異行為,不說沒有嫌疑是假的,但板上釘釘也幾乎不可能,就目前的證據鏈來看,即使刑偵隊要抓沈淮,也沒有充分的理由讓他進去蹲號子。
只是佩石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兩面三刀的嫌疑人會在這種時候親自跑來找自己。
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淮說有人要殺初爻。
現在佩石的腦子有點複雜,第一,現在的局面對沈淮來說明顯不利,他難道不應該躲得越遠越好嗎?第二,既然他已經消失了這麽久,刑偵隊裏他肯定是回不去了,回去就是死路一條,那他為什麽又偏偏要挑這麽個時間這麽個地點特意跑來向自己透露有人要取初爻狗命的消息。
對于沈淮來說,要是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他下一步讓初爻去死才能符合他目前的行為邏輯。
佩石并不知道沈淮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直覺告訴自己,沈淮絕對不會站在警察這邊,卻也不太可能站在犯罪分子那邊。
“你剛剛說想讓我師父活命就給你開門,到底是什麽意思?”佩石問。
前同事對坐在客廳裏,雙方都懷揣着不一樣的心思,佩石盡量多點耐心和禮貌,卻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他對沈淮的感情帶着六分忍讓和四分敵意,要不是怕打亂隊裏的計劃,他現在絕對會一個電話把眼前的這個側寫師送到審訊室裏去。
沈淮開門見山道:“郭彪認識嗎。”
佩石挑眉:“你知道我們的偵查進度?”
“別管那麽多,”沈淮站起身,“我在你這裏不能呆太久,但你最好提醒初爻一句,這個人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們要查華寶和楊氏集團,百分之百要跟這個人對上,而對方已經有所覺察了——所以我勸你們這段時間還是收斂點,別動不動就搞得滿城風雨,不然到時候你師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警察手伸得有點過長,美容院的事鬧得這麽沸沸揚揚,也許是動了誰的蛋糕了,有人要取初爻性命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說完他摸索着盲杖就轉身要走,下一秒佩石卻跳起來從後面攔腰抱住他,沈淮當然不是傻子,回手與他扭打在一起,但眼睛看不見卻是個硬傷,佩石趁他不注意一個抱摔把人放倒在地上,一條腿壓着沈淮,伸手就攥住他的衣領,低吼:“你想走?”
“放手!”沈淮怒喝。
“我還想問你呢,淩晨三點半爬上六樓就為了提醒我有人要做掉我師父?多餘的話你是一點都不說啊,”佩石深吸一口氣,“沈老師,你在玩過家家嗎?這都什麽年代了,你想在我家拍諜戰片?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就想讓我們放棄對那家美容院的調查?”
佩石打量着沈淮那張美豔的臉,目光落在他線條流暢卻有些空洞的眼睛上,而後輕啧了一聲:“我說,你該不會……真的是黑警吧?”
“你要這麽覺得我也懶得分辯,”沈淮微微偏了偏頭,“要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信不信由你。你師父能不能反應得過來,就得看他在你心裏的位置到底重不重要了。”
佩石狠狠一咬牙:“你在教我做事?”
然後佩石拿起手機,恐吓道:“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局長,說我抓到人了。”
“打呗,”沈淮嗤笑一聲,“你盡管打,但如果我在天亮之前沒有出現在那幫人的老巢裏,他們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和警察私下通氣,也許三天之內你就會在大馬路上見到我和你師父的屍體,到時候,你們不但會失去一條能夠徹底推翻楊氏集團和華寶醫療的重要線索,還會白白犧牲一個警察的生命。”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佩石沉默良久,最後放開抓住他衣領的手:“你到底哪邊的?”
“哪邊都不是,誰給的錢多就是哪邊的,”沈淮呼了口氣,“不過,你師父是個例外,他給我的東西比那幫犯罪分子給的更值錢。”
佩石起身,啧一聲,不耐煩地趕人:“你走吧。”
“這麽快就願意放人了?”沈淮扶着身邊的沙發站起來,雲淡風輕地理一理衣衫上的褶皺,“看來你的立場還是不夠鮮明,思想覺悟有待提高。”
“走不走?不走我真打電話了!”佩石皺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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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笑着離開,盲杖點在地上的聲音慢慢小了,然後家門輕輕關上。
佩石看着緊閉的房門,腦子裏的某根弦忽地斷開,然後他跌坐在沙發上,後仰,雙手捂着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倒是很想知道沈淮在做什麽,也很好奇沈淮到底知道這裏頭的多少事情,當然更想知道沈淮到底站在哪一邊,如果說這個案子有沈淮一份的話,那麽沈淮和楊五聯系絕對是板上釘釘的,說不定這起綁架案就是他搞出來的,不然楊五那種人怎麽會莫名其妙就上吊自殺了。又或者說沈淮空降刑偵隊的那一刻起就在為今天的局面打基礎,瞞天過海騙過了所有人。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善于拿捏人性且具有極高犯罪天賦的心理專家,在逃亡之後居然會為了知會自己一聲有人要殺初爻而不惜冒着被自己親手抓回局裏的風險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這一切發生得就跟演電影一樣毫無邏輯。
沈淮的行為動機到底是什麽?
他在幫犯罪分子沒錯,但他為什麽要幫初爻?太矛盾了。佩石想,如果自己是沈淮,殺掉初爻恐怕就是自己的最終目的——弄死一個手裏掌握着諸多犯罪證據的警察,銷毀掉證據鏈上的關鍵一環,對于沈淮和他背後的那些人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存在。
盡管現在佩石并不知道沈淮具體在保護誰,也想不通為什麽沈淮和楊五搞出這麽大的新聞來究竟是要掩飾什麽,難道曝光華寶醫療和楊氏集團只是個幌子,實際上他們要借着這個機會掩人耳目幹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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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石嘆了口氣,郭彪的底細他這些天和初爻一起辦案子,多少也知道一些,一個□□、社會上的混混,能跟在楊志培身邊還順便充當眼線去插手華寶醫療買賣的人絕對不是什麽低級炮灰,這種亡命徒會幹出什麽事來一般人還真猜不透。
于是佩石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初爻沒睡,在接起電話的時候聲音很穩:“什麽事?”
“師父,”佩石說,“你說,楊五弄出來的綁架案直接目的并不是章潤這個人,他是為了讓警察去調查華寶醫療和楊氏集團,可他自己就是楊氏集團的小少爺,他為什麽要大義滅親啊?而且是以死入局。”
初爻在那邊沉默一會兒。
呼吸聲順着聽筒刺撓佩石的耳朵,幾秒後他終于開口:“你想說什麽?”
“師父,我懷疑……楊五他們搞這一出,是想移花接木,你看,他大義滅親吸引警察的視線,我們現在的偵查方向直指華寶和楊氏兩個主做醫美的企業,但楊五好端端的為什麽會親自動手讓自家的集團陷入到這樣的風波裏去?”佩石大膽猜測,“他們的背後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是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用一個大新聞去掩蓋另一個陰暗面,也許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對于他們而言無非是刮痧,真正的沉疴還在地底下埋着呢。”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初爻說。
佩石搖搖頭,下一秒想起自己是在通電話,于是開口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我今天見了一個人。”
“誰?”
“老熟人,”佩石走到房間裏坐在床邊點起一支煙,“……沈老師說,郭彪要殺你。”
初爻微微一愣:“沈淮?”
“他已經走了,”佩石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不知道他到底哪邊兒的,他前前後後的行為邏輯未免太割裂了點,既然想幫着楊五搞大動作,又為什麽非得跑過來跟我提一嘴郭彪的事,對于他們來說,你死了豈不是皆大歡喜嗎。他卻讓我告訴你暫緩對美容院的調查,說有人要對你動手。”
初爻在那邊沉默一陣。
片刻後,他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
“師父,那我們——”
“繼續往下查,別的不用管,”初爻說,“你這次把他放走就算了,呂老頭那邊我暫時不提,今天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所有人打碎牙往肚子裏咽,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但他要是還敢在警察面前露臉,等下次見到,你就把他铐起來聽候發落。”
佩石有點無法理解,卻還是應聲:“好。那郭彪……”
初爻:“我會注意的。既然郭彪是為了找上門報十年前我親手把他送進監獄的仇,那我再抓他一次就行了。”
電話挂斷之後,佩石渾身脫力地仰倒在床上。
他舉高手機盯着灰掉的屏幕,而後随手将電量即将歸零的手機丢在一邊。
他總覺得……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