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日·暗流湧動

第一日·暗流湧動

衛亹已換上了燕居的常服,看到鐘寒前至後,他立刻前身相迎,并吩咐一旁的寺人,讓他把宮仆們都帶了出去。

“所有的新律都已經推行下去了,比想象中順利。”衛亹對她淺笑道。

“公子已讓他們足夠難堪,新律自然就不算得什麽了。”鐘寒亦諧谑着相對。

變革更制,削停特權,新人壓舊,女子為将……這每一下的打擊對那些貴族老臣而言,都是驚天的負擔。只要選出一個最大的做擋牌,那剩下的就好辦了。但出乎鐘寒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最大的那個,是封自己為将。

“那些大臣一定認為,他們的君王是一個異端了。不過小寒,我沒想到,你比我更加奇特。”衛亹說着,不由得呵出聲來,“別說他們了,那天聽到你的主意,我都駭了一跳。”

鐘寒走向案側,打開那卷簡繪的輿圖。她說:“亂世之中,出什麽怪人都不足為奇。倘若沒了異端,那還怎麽以毒改毒呢?”

“小寒,今日朝堂之上,委屈你了。”

衛亹笑完,又含着歉意說道。

“只要有利于衛國,我并不介意。”鐘寒淡淡而回。

朝局未明之際,需要有人打殺舊派威風。而一個勞苦功深、受王親信、又年少輕狂之人,可謂是最好的人選。鐘寒深知這一點,但她主動讓衛亹抛出自己,也并非毫無私心。

她想提前估測一下群臣的反應,這一次自然是封不得将軍的,但如果多來幾次,磨得那些人習以為常了,自己的事情說不定就可以“順其自然”了。什麽規矩不規矩,王命是不可違的。昔時衛懿公好鶴,下了多少荒誕的命令?衆人心恨,卻也只敢在戰危之時背棄君主。只要國家安然無恙,自己又堪當其位,那什麽就都可以圓過去了。

鐘寒倒不是貪圖名利,她只是想要一個可以充分發揮自己能力的實權。其實,如果實在不行的話……

鐘寒撫平輿圖,聚精詳視着上面的疆域。

如果實在不行,她也忖想過的。就這樣拿着王劍亦不是不可,只是心裏總是不大踏實罷了。

“公子,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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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寒放下地圖,驀然發現衛亹正在凝睇自己。對方久注無言,最後,竟意外地說了一句:“小寒,對不住。”

“公子?”

“魏侯派人傳來消息,說是可以撤走軍隊……但要他的女兒嫁衛為後,以示結好之心……”

鐘寒聞聲,瞳仁悄然一縮。

“更可恨的是,那人還是趙骍的甥女!”衛亹忿然而叱。

空氣沉滞在了昏暮中,沒了兩個褪色的影子。鐘寒谛思了許久,少焉,她靜心啓口,開始細細分析了起來。

“若無他法,先迎娶魏女也不是不可……但魏侯必須要宣誓守約!”

天已蒙昧,鐘寒在晦暗中點上燈燭,一星火光爍然綻起,于她的寒目間熒熒而亮。

“魏女可以換走一支魏軍,但魏軍絕不能再加上一個魏女。否則,衛國就要被內外包圍,再無獨立之機了。”

“小寒……”

“如果魏侯真能做到,那情況便對公子有利。而且……”

鐘寒完全平複了神色,她瞬起如潭的深眸,對着面前的人繼續引道:“她是趙骍的甥女更好。趙骍是公子的臣屬,魏女是公子的王後。兩人若真想為對方考慮,那就只有做好公子之人!”

衛亹怔然望着燭影下的女子,他感嘆鐘寒的通達,但是對方的理智之态又讓他有些失意。不知為什麽,這一刻裏,他反而希望鐘寒忘卻國家大局,與他使一場私家兒女的小性。

而另一邊,趙骍已經為私家之事傷透了腦筋。他偷偷扯着來使,焦灼地疑問道:“魏侯真的要将燕燕嫁到衛國?”

“然也。不瞞大夫,女公子已随我們一同前來了,只等衛王擇個吉日,即刻便可以完婚。”

“什麽?魏侯到底……唉!”趙骍不解地愁怨道,“他有那麽多兒女,為何偏要選擇燕燕?”

“主上感念你孤身留守,特意讓你們舅甥團聚的。”

“感念?你不要害我!”

“大夫,此地雖然只有你我,但也請你慎言!”魏使斥呵道。

“慎言?哈哈哈……”趙骍強壓愠色,對着他凄笑說,“我慎言慎行了十年了,也沒見得你們怎樣憐恤我!當初父親為了聯結兩家之好,命令小妹嫁與魏侯。你們還不滿意,又把我一個趙人遣到衛國當使臣!你們以為我位高權重,日子舒坦,殊不知整個衛國之人,亦日夜監視着我這個趙氏之臣!十年了!十年來,我日日等着父親喚我回去,結果現在,你們又送來了燕燕!”

趙骍哀怨完一通,憤懑地背過身子。魏使看着他恨恨的背影,溫言寬勸道:“大夫,我知道您的不易。但每一個子民都身負家國之責,更何況我們還出身于公族。”

趙骍哼聲嗤笑,卻呵出了幾聲苦意。魏使話鋒微轉,又悄言引誘說:“大夫,當下趙卿病重,必然顧不得您的安危。您已經是主上的親眷了,不如以後就跟随主上。我敢立誓作保,念着夫人和女公子的情分,到時候,他肯定會接你們回來的!”

“到時候?那是什麽時候?”

“大夫,您就先暫留幾年,觀測着衛國的形勢。等到……”

“真不明白,你們的實力早都能傾壓衛國了,何必這麽成天提防,勞心費力呢?”趙骍蹙額凝目,打斷他說道。

“正是因為強勢,所以才不敢大意。”使者正色說道,“衛國雖小,卻絲毫不容小觑。試看天下君子,有多少不是出自衛國的?而且當今的衛王并非凡物,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兵神鐘寒呢!”

“哦,我差點忘了,魏侯身邊也有幾個衛國的才人呢!不過,家父連親子都能不管,你們用衛臣用的正順手,還能有心再顧趙人嗎?”

來使一時無語,只能聽着趙骍的諷刺。可是譏诮完後,趙骍沉了片刻,又長長地慨喟道:“其實……說實話,就算能回去,我現在倒害怕回去了。我已快忘了故土的樣子,衛人又好容易接納了我。真到了那一日……我害怕,我不知道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是會背叛衛國,還是會背叛晉國!我想忠于我的姓氏,可是混到今日,我又不想辜負了衛王。現在燕燕又來到衛國,我又恐怕傷害到燕燕……但好像不管我怎麽做,不管我是忠是叛,我都會是個永遠的罪人!”

趙骍垂下頭顱,言盡之後,只剩下了滿腔的滞郁。來使拍了拍他的肩背,收了官套之話,真正地安慰道:“別想太多了,去和我見一見女公子吧。她看到你,一定會開心的。”

“呵,我沒臉見她……”趙骍輕聲痛吟。

籠中的燕子啾啾叫了幾聲,伴合着他的籲嗟,抖翅撲向籠栅。趙骍打開籠門,悲憐地撫着它的羽毛。那小家夥還不知男子的哀愁,正跳到他的懷裏細啄着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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