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日·新愁舊憾

第二日·新愁舊憾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姬不知道,娘親是不是根據這首詩為自己起的小名。她只知道娘親告訴她,當初娘親出嫁的時候,舅父一直在後面默默護送。娘親說,她看到長兄偷偷垂淚,但每次她一回頭,長兄就立馬以笑臉相對。

這次,舅父該來送我了。燕姬想。

“主子,大夫說他愧對于您,難以相見。”侍女清羽說道。

“什麽愧疚不愧疚……”燕姬惆目笑道,“我現在沒心思想這些。清羽,我只是……”

燕姬哈了兩聲,含淚說道:“我只是有些害怕……除了你和他,這裏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

“主子,大夫讓我告訴您,您身後雖然有魏氏的威罩,但這也會成為衛王忌憚的所在。這裏不比家裏,您一定要小心行事。”

“看來,持節尉沒告訴他父侯讓我做的事。”燕姬嘲嘆道。

“主子……”

“我希望衛王多忌憚我一些,這樣,我就有理由去應付父侯。或者衛王對我壞一些,這樣,我便能狠心當我的細作王後。”

說到“細作王後”時,燕姬反而收了淚影,朗朗笑了起來。

“父侯太自信了,他能用我和娘親絆住舅父,就不怕衛王用我絆住舅父嗎?或者,我愛上了衛王呢?”燕姬調侃道。

“主子!”

清羽失口驚叫,她看着主子,眼神也越發心疼了。

燕姬望向她慌張的樣貌,戲笑着走過去。她撫住她的肩膀說道:“清羽,你我雖然相處不長,但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姑娘。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如果你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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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說什麽,吩咐奴婢就是,奴婢萬死不辭!”清羽立馬伏跪下來。

“我知道父侯特意挑你來的意圖,但是我可不可以自私地請求……請求你,就只做我的婢女就好……”

“主子,奴婢本來也是您的婢女啊。”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燕姬凝望着她,目色溫柔而堅定,“我不想損害他國的利益,也不喜歡算計什麽旁人。所以,如果父侯派人來問的時候,勞煩你替我遮掩些了。”

“可是主子,不論你做不做,衛王可能都會懷疑你的。”清羽蹙眉說道,“而且萬一……奴婢說萬一,萬一有一天,魏與衛真的發生了沖突,那您準備偏向哪一方呢?”

“偏向?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燕姬抿唇輕道,“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那我想,我早都不會存在着了。”

“主子!”

清羽一驚,愕了幾刻後,她正色叩拜說:“主子放心,奴婢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奴婢的本事雖不大,但是保護主子,奴婢想足夠了。”

“謝謝你,清羽……”

燕姬謝着,移目去向門口。長夜愈寒,在她向外伸出手時,竟接住了風中的一粒雪珠。

“你走吧。走啊。”

同時同刻,趙骍也持籠開門,放着被他囚禁的燕子。那小燕展翅徘徊了一會,但叽喳幾聲後,又跳回了他的手心。

“大夫,您現在放它出去,只怕它會凍死的。”一旁的仆人說道。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呢。”趙骍看着接連驟落的輕雪,籲着氣回到暖屋。但是無論如何,他谛視着懷中的燕子,都不忍心再把它放入笯中。

那小燕,本是他一次出游狩獵時不意射下的。也許是因為燕姬的名字,他把這可憐的小家夥揣回家中。他對它用心醫治,仔細看顧,日久之後,便真把燕子當作了甥女。可是今時今景,趙骍看着籠中之鳥,心中有的唯有諷刺與酸楚。

“大夫如果看得傷心,不如讓下人送給女公子解悶吧。”張平從外歸來,捧過燕子勸道。

趙骍沒有回話,張平觀此,遂自行下令,把燕子交給了侍仆。他借機遣散了所有的雜人,待環境幹淨了,湊上前偷偷對趙骍說道:“大夫,太師方才傳信,說兵神在查所有與公子适有關的人,那些仆人她也重審了。聽說,這次她問得特別細,避身之處,熟識之人,衣着嗜好……就連給公子頹做過衣物的工匠,都被她給提訊了個遍!”

張平盡可能的壓低聲音,對着主子小心回報。然而他的話語,還是被暗處的小仆聽了個一清二楚。

蘇小丙在外屏息聽着,等待着趙骍發出些反應。可惜對方只說了句“知道了,下去吧”,然後便沒了什麽話語。

外面的雪花更大了些,他又暗暗偷聽了少頃。待到衆人都滅燭安歇後,他才安心抖抖落雪,一面填着踩下的腳印,一面貓着身子回去報告了。

鐘寒是一臉迷茫地從竹林中醒來的。她只記得自己在榻上眯了一會,再睜開眼時,人就已經站在了外面。鐘寒惘然看着自己身上的銀甲、身前的伏枭,等到蘇小丙驚聲誇贊她好功夫時,她才明白,自己的夢迷症又犯了。

鐘寒一向不喜歡睡覺。一方面,是覺得耽誤時間,另一方面,是擔心說錯話語——尤其是說出四年前的事情。所以她寧願就這麽熬着,看夜色一點點散盡。她當衛亹的夜衛,也是為自己的熬夜找一個理由。但是現在衛亹已經不用她守衛了,而再硬的人,也會有熬不住的那天。人終究是要休息的。

鐘寒害怕休息。與衛亹不同,衛亹是怕外人刺殺,而鐘寒既怕外人,又怕內人,有時候更害怕自己。可當下的情形,她用一個“怕”字已經形容不出來了。之前,她最多是在房間內溜溜,而今夜卻跑到了外面練武。按這個趨勢下去,明夜,她恐怕就要在夢中殺人了!

“兵神?”

蘇小丙打斷了她的靜思。他觀察着她的臉色說道:“我已經在趙大夫家混下腳了,今天的消息,您要聽嗎……”

蘇小丙是蘇小乙的弟弟,當年鐘寒招兵選人之時,他因為依賴兄長,非要跟着進來。蘇家兩兄弟的腿腳速度都特別快,而相比兄長,蘇小丙更加機靈。鐘寒也是因此,破例把他收到了軍隊中。但因為年齡太小,她從沒讓他粘過血腥,最多讓他做些刺探的事情。

“說吧。”鐘寒把他帶回宅中。

靜谧的房室裏,她聽着他探來的消息,慢慢平複下方才的怔忡。鐘寒想,反正蘇小丙随侍的時間也不長,不知道自己的病症。蘇小乙嘴又牢,自己就裝成半夜特意練功的樣子算了!

“今夜的事誰也不要說,明天一早,你去幫我找一個匠人……”

蘇小丙報完後,鐘寒對着他的耳朵悄悄安排了幾句,然後把那盒粔籹随手送給了他。她對着他小心叮囑道:“最近你和你哥都謹慎些,季滑能盯着我的行蹤,也能從你們那下手!”

蘇小丙抱着點心連連應諾,對話一結束,他便嗖的出門,眨眼間就消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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