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坦白從寬
坦白從寬
秦家,京城真正的大人物,是一個說起名字來地面都要抖三抖的特殊存在。它所觸及到的地方難以想象,非黑非白亦正亦邪,曾一度在最混亂的年代裏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護住一方水土免于受難,這樣的威視和恩情足以想見其根基的深紮和龐大。
但所幸秦家家風還算周正,子嗣多有良善,行事亦是低調,從未在大是大非上拖過官家後腿,甚至幾次在關鍵時機做出表率,驟然拉動的效果讓官家非常滿意。
有關于它的江湖傳聞一直有很多,張揚的隐秘的,正義的血色的,世間能流傳的種種說法都有,衆口铄金誰也不知真假,只有一條它的發家史還算可信,背地裏被引為公認:未建國時就靠着當時掌舵人超然的眼界早早地下注投資,并為家國道義慷慨地抛頭顱灑熱血,用漂亮的、但也觸目驚心的奉獻為家族的未來争取到了相當豐厚的報酬,以至存留至今。
晏冷淡坐在車裏,純黑冷感的方向盤上虛虛搭着修長纖細的手指,關節處隐隐有起伏轉折,在光輝燦爛的雙排路燈下無名指上時有亮光在不算深沉的黑夜中閃爍,類如點星。
路修遠的身影從秦宅莊園的大門中漫步走出,出門時身着的西裝外套被他搭在手臂一邊,不算貼身的襯衫勾勒着他清瘦漂亮的腰身,寬肩窄腰豐神俊朗,濃烈的黑色幾乎要與夜幕融為一體,被貪婪地吞噬。
年輕的執行人透過後視鏡,橫眉冷峻地盯着他,狹長的眼被垂落的發遮擋,長街流轉的光溫柔的有幾分驚心動魄,親吻如引燃流星爆開的碎芒,卻壓不住他臉上的薄唇微抿,還有側臉冷漠。
“晏。”沒幾分鐘,修長挺拔的影子就在半開的車窗上出現了。路修遠打開車門,低頭跨進副駕駛的位子上,西裝外套被他放在後座:“久等了。”
“不算很久,阿遠。”晏冷淡的回應很淡。
男人看路修遠系好安全帶後啓動了車子,經過一段緩慢行駛後繞行,轉彎時打表的聲音滴答滴答,夜風也順勢借道而行。
“生氣了?”副駕駛上有人忽然問。
晏冷淡沒說話,從年長者的角度看去,男性的棱角鋒利尖銳,有着比尋常人更嚴肅膽寒的曲線,冷白皮上唯一的豔色冷冷徜徉,直至被冰封或融化。
他們是今天早上到的京城。
路修遠的公司開在這裏,即便他早已放權,但龐大的名氣也為炙日帶來了繁雜的忙碌,偶爾更會有不得不趕赴加班第一線的突發事件,忙的員工暈頭轉向,連身為老板的路修遠也不能免俗。
新婚燕爾,不過在香港待了區區幾天,路修遠就定了早起的鬧鐘飛往京城。
原本晏冷淡是沒有休假的。但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這個忙碌的“工作狂”竟然推了工作,一并跟着路修遠來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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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公寓的鑰匙一直都在晏冷淡的手裏,該在的物什也都還在,路修遠皆沒有處理,在這樣的因素下,公事纏身還另有私人邀約的路修遠自然沒有管他。
“你究竟隐瞞了我多少東西?”在沉默了幾分鐘後,晏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調子冷得發沉,透着喑啞。
“晏晏不是調查了我嗎?”路修遠避而不答,語氣溫柔,說出口的話卻不像那麽回事。
街燈在車窗玻璃上一閃而過,晏冷淡很低地笑了一聲,輕輕地磨牙:“我沒看。”
這個回答并不出路修遠的意料。
晏冷淡是一個相當光明正大的人,他說了給出路修遠兩個選擇,就不會在得到答案後去另尋彎道。
“你該看看的,晏。”路修遠由衷地建議。
但晏冷淡絲毫不進套,單手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看都沒看男人一眼,很冷靜:“阿遠讓我來,只為了讓我看那份調查結果嗎?”
“當然不是。”
“那我等着你的答複,阿遠。”
男人的語氣冷若冰霜。
路修遠是真的很忙,書房的燈一直亮到淩晨三點,裏面也一直傳來男男女女的說話聲,噼裏啪啦的鍵盤聲。
他們隔着屏幕,隔着電流,在視屏牆壁上投射出的影像中或語速飛快,或埋頭浏覽,還有現場公關。
“老板,我真誠地建議,以後不要再和這對狗男女合作了。”左下角小小的一塊視頻連接,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虛弱男聲,他長着一張五大三粗的糙漢臉,臉色白得如同猝死男鬼:“都什麽職業素養,敬業學不會,倒打一耙倒是玩得很溜。要不是自帶資本給他們兜底,早八百年糊得幹幹淨淨。”
路修遠知道他口中的狗男女指的是誰:娛樂圈新晉小生和他因戲生情的女友,前幾天剛接觸的項目方,這次連夜公關事件的雙主角。
“以後不會再接他們的委任。”路修遠看了幾眼他蒼白如紙的臉,鼠标輪動快速浏覽着目前熱搜頂上的微博長文,他臉上淡淡,卻直接一錘定音:“不用再給他們面子,手裏的證據直接放。”
放在一旁的手機傳來消息抵達的提示音,熄滅的屏幕頻頻亮起,路修遠看也沒看一眼,翻了翻手邊關于這次項目的初拟合作書,喝了口水繼續道:“學不會做人,誰捧他們都救不了。”
“那李總那邊……”有女聲插入對話,她語氣遲疑,顯然正因什麽原因而舉棋不定。
“不用管。”路修遠說,“在商言商,商場有商場的規矩,他們既然先違規,那就不至于玩不起。”
“好,老板我懂了。”中間第二排有個女人撓了撓頭,紮起的長發飒飒,臉上精致的妝容都在熬夜奮戰下變得有些花。女人眼神專注地看着電腦,似是找了個什麽東西,一陣鼠标點擊聲結束後,她才對其他人說:“我這裏有點關于那對狗男女的料,我發到項目工作空間,你們看一看要不要放。”
“靠——!可以啊月月!”原本半死不活的糙漢聽了之後立刻滿血複活,手腳麻利地從半癱着的工作狀态中爬起,驚喜萬分地誇贊:“我的天你竟然還有他們的料,你這消息渠道也太行了吧!!”
被稱呼為月月的女人很淡定:“從前男友那兒知道的,不用白不用。”
“omg,這料有點牛啊。”公關部有名的鐵娘子剛看了個開頭就被震撼到了。
她旁邊的女人也同樣,簡直越看越頭皮發麻,腎上腺素飙升,興奮的:“這料要是發出去,娛樂圈私下得瘋半個月。”
“天啊,月月你前男友誰啊,竟然連這種料都知道。”一陣嘈雜的驚嘆聲中不時響起這樣的提問。
路修遠也收到了她發來的信息,他一目十行在衆多雀躍的讨論裏快速掃完,有經年的閱歷讓他打底還不算吃驚,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将它們轉發到一個匿名郵箱。
“這料暫時不能發。”路修遠說。
“的确。”鐵娘子也認同,她看完了料撐着下巴,盯着那個爆料的營銷號長文沉思,“目前還沒有必要魚死網破。雖說只是個小明星,李總也不見得有多喜歡,但打臉太重,李總那裏也不好交代。”
說罷,她嘆了一口氣,英眉揚起,神情莫名有些憂郁:“月月,你這料也太大了點,發了不合适,不發我還心裏不爽。”
餘紹月很無辜,攤攤手表示她也沒辦法:“那個狗男人告訴我的料裏,關于她的只有這一個啊。”
“一個足夠。”炙日在圈中經營已有數年,從籍籍無名到聲名大噪,路修遠處理這樣的事十分熟練,早有對策。倘若不是這件事太突發,背後牽扯利益甚雜,本也輪不到他親自坐鎮。他關閉郵箱網頁,有條不紊地吩咐:“第二條聲明不着急發,把現場當時留下的證據導出,同時找點人先發點小料,看他們表現。”
他說得含蓄,同時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白送的熱度不要白不要,哼。”糙臉漢子對老板的潛臺詞心神領悟,他撇撇嘴說:“炙日形象有目共睹,不少吃瓜群衆都不信這對狗男女的一面之詞。”
“這是個好現象。”被迫加班一整晚,路修遠難得笑了笑,無框鏡片擦拭得猶如水晶:“說明炙日不是孤軍奮戰。”
牆燈如瀑,灼熱的,滾燙的,虛掩的門縫透出光。路修遠完全沒看見,門外黑暗長廊中歪歪斜斜映出一個男人的影子,和半張被明亮暖光覆蓋的臉,上面有清晰分明的明暗交錯。
晏冷淡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後,他不知在這裏多久,如同惡鬼偷窺堕落的神靈,在交界處半藏。
男人注視着年長者不凡的風姿,傾聽着他忙碌的批示和下屬商議的對策,情緒不明,連呼吸聲都了無,幾不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裏面傳來的讨論聲歇止,黑影才收回目光。他赤着腳離開,小腿在長長的浴袍衣擺間裸露在空氣裏,地毯的長毛穿過他的腳趾縫隙,身影漸漸隐沒。
等到路修遠終于處理好公事,關閉投屏和電腦,可以迎來短暫休息時,已經是後半夜。公寓裏乍然消失那些混亂又有序的雜音,有一種異常突兀的寂靜無聲的感覺。
男人揉了揉臉,摘下眼鏡随手一放,起身到衛生間裏洗了把臉。
再走出時,書房的燈終于滅了。他在黑暗中前行,奔向他心中的光明。
“阿遠很忙嗎?”卧房中,當他躺在床上時有一雙手臂從他背後搭在他的腰腹上,緊接着就是一具微涼的身軀貼了上來,晏冷淡聲如鬼魅,有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頸窩:“都沒有時間理我。”
路修遠沒有動,任由他的唇舌舔舐,他隐在月涼如水的眉眼沒有疲倦,精神奕奕,平靜的黑眸沉沉如夜。
“晏晏想知道我和于玚為什麽會分手嗎?”路修遠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起另外一個、本應早在今晚說出的話題。
“我嗎?”晏冷淡的尖齒微微用力咬了一口男人。
“不是。”
路修遠平靜地說:“現在想來,可能拒絕早有征兆。一樣的繁忙,一樣的對話,一樣的深夜。”
時隔多年,歷經坎坷、算計、蟄伏,路修遠早已不再一葉障目,能視為雲煙,将自己在一路上所承受的折辱盡量雲淡風輕地說出。
于玚選擇和晏冷淡結婚,不忠于他們的情愛是事實;路修遠失聯,苦于傷勢和親人的制約無法給出一個交代是事實;結婚教堂直面的噩夢,新婚伴侶的言笑晏晏也是事實。
被抛棄的路修遠絕非聖人,不然不會在那之後決定伺機謀劃。他的自尊被踐踏,他的真心被愚弄,就連男性的臉面都被情人撕碎,露出支離破碎的斑駁陸離,也因此他遷怒于毫無所知的晏冷淡,在偶然得到的勝利果實下做出決定。
他雄伏于人,第一次在體位上退了步,選擇了另外一種更為其心可誅、也道德缺失的長途跋涉,背負着秘密和黑暗負重前行,一步錯步步錯。
最後他只能丢下樟木的葉子承認,承認當年種種事實下的陰差陽錯,或許情非得已。
“我原本并非想騙你。”路修遠的頸窩都被他舔舐的濕漉漉,小了他五歲的年輕男人埋頭吮吸他的頸肩,毛毛的頭發紮的他有點癢,他拍了拍他的腦袋:“那天我穿着和于玚訂制的情侶襯衫,故意坐在你身邊,可誰想你竟然聲稱對我一見鐘情。”
“我的确對阿遠一見鐘情。”晏冷淡被拍很不滿,便很用力地在他頸窩處咬出一圈痕跡來,語氣兇狠:“阿遠很誘人,不知道阿遠有沒有被采摘過?”
他的膝蓋暧昧地頂在路修遠身後,不輕不重地碾磨,暗示意味極濃。
他說:“秦鶴連,是你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