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崩塌的希望1
崩塌的希望1
2016年12月3日 大雪 西寧
“幾點的飛機?到時候讓你爸去機場接你。”自病愈後,媽媽對健康、安全這些事更加上心,每每不忘囑咐我們注意安全、少吃外賣等,回家接機更是雷打不動。
“媽,到期末了,爸忙得很,別讓他來了。而且,這次園裏有些事,我要晚上幾天回來。”
……
12月初,內地學校普遍還在準備期末,而這裏已經放假了。
你所謂的忙過這段見個面被無限拉長,直到深冬,也未能成行。既然決定寒假去看你,後來,我還是軟化了對你的态度。你三五不時的電話,我欣然應答,依然和以前一樣,說着各種瑣事,但一直逃避媽媽那件事不敢問你,也不知道如何問?
有時候,甚至自己都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太自作多情,我媽的事與你有何相幹?我是否高估了我們的關系?
時間俞長,有些事俞說不清楚。
離開的那天,拉薩還是一片晴朗,到西寧時已經是大雪紛飛。火車從高原深處逶迤而出,鑽進了一片白雪茫茫的世界,窗外大片大片飄落的雪花,遠處是銀裝玉砌的蒼莽原野,北國風光不外如是。
粉橘色及膝長襖,再戴上厚厚的羊絨圍巾和遮耳帽,我俨然變成了一只粉團團的北極熊。
“這裏!”遠處有人揮手,是袁澤明。我們那一屆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最為分散,曾有人統計過,全班45個人,光省份就占了二十多個,而袁澤明來自西寧,也是我在西寧唯一的同學。
三年不見了,寒暄了一陣,他幫我拉着皮箱找到提前訂下的酒店,之後一起去吃晚飯。
“你也報名了,太好了,再過兩個周我們西安再聚。”袁澤明也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
“暑假沒見到你呀,怎麽沒來上課?”
“哦,拉薩暑假短嘛,我們單位又臨時有事,就和張教授請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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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會失約吧?”袁澤明問的是寒假即将到來的研究生學習。
“不會,我在西寧待幾天就回去在西安等着你們。”我下意識摸了摸左邊胳膊上的傷疤,把情緒很快壓了下去。
大學時也曾和袁澤明一起參加過很多社會實踐活動,了解不算少,這是一個和氣熱心的男人,同學有什麽困難都願意伸手幫一把。
經他介紹,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很順利地買到了當地上乘的肉幹和許多幹果,還有一些冬季難得的水果。多虧他有車,不然這一大包我不好帶。
“下次把你媳婦也帶出來一起吃個飯,你今兒來送我都是人家提醒的吧,我得感謝她幫了大忙,不然這冰天雪地的我一個人可怎麽辦?”不管事實是怎樣,我把功勞都推到他媳婦身上。
“呵呵,我和她說過,她理解的。”袁澤明也不多說。雖然下着雪,但自駕還算快,比公交車好多了,一個多小時的樣子就到了瑪沁縣,距離部隊卻還有一段距離,一路打聽,總算找到軍民路,到盡頭遠遠就看到高大的圍牆和門口的哨兵。
和袁澤明道別後,站在門口,還能看到裏面的照壁上‘捍衛祖國主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口號。大雪飄飛,天地一白,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早上10點34分。一擡頭,剛剛還在門口站崗的哨兵已經到了眼前,這速度、這敏捷,我內心目瞪口呆。
“同志,這裏不能拍照!”他穿着臃腫的冬季作訓服,戴着遮住頭臉的棉帽子,但依然遮不住那一舉手、一擡足的利索勁兒。
“哦,我不是拍照,只是看一下時間。”我甚至把手機鎖屏在他眼前晃了晃,特別配合。
轉眼,這人三兩步又回到了崗哨上。我和大門此時還有大概十來米的距離,一時間又是神奇又是好笑。
尾随其後,在門口說明情況做了登記,就有一個戰士小跑過來,帶着我去了你的宿舍。
一路上的雪早就被清掃幹淨,露出光潔的地面。
“你是懷醫生的家屬?他們今天去鄉裏義診了!”熟悉的小屋裏沒有你的影子,我只好打聽着到了你工作的地方,聽我詢問,醫務室裏一位正在挂針的中年大姐說到,她是大院裏的家屬。
“義診?”我不很明白,就看到上次見過的小劉護士走了進來,連忙過去打招呼。
小劉護士還記得我,倒了茶水請我坐了。
“尼孜鄉只有赤腳大夫,所以我們這裏每月會有一兩天安排人過去看診。”見小劉大夫對着電腦敲敲打打,我不好再多問。
轉身回了房子,再來時小劉護士正在給病人拔針,等忙完進了裏間我塞給她兩包肉幹。
“我從拉薩過來順便帶的,你嘗嘗。”
“哎呀,你這是幹什麽?不行不行,我不能收。”
“就是一口吃的,拿着吧,順便我想問問懷澤的事情。”小劉護士見此笑眯眯的收下了。
“你問。”
“梁棟呢?”
“這兩天連裏不太忙,梁醫生和他們一起去了。”
“他們什麽時候走的?我能去那什麽尼孜鄉裏看看嗎?”
“今天一大早六點多就走了。這大雪天你去那裏幹什麽?他們晚上就回來了,你在這裏等嘛!”
“我這也沒事,就是鄉裏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知道能不能去?”
小劉護士一笑:“這有什麽不能去的?別看住的都是牧民,人還是很好的。不是說軍民一家親嗎,我們定期去義診,一有什麽事都會派士兵過去幫忙,那是真的挺親的。”
“你要是真想去,正好一會兒要派個護士過去送點藥,你就跟着一起,這大雪天路不好走。”小劉護士淡淡又說了一句。
我喜出望外。
一個小時後跟着一個護士一起出發了。
鄉裏不遠,但雪天難行,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的樣子,終于遠遠看到稀稀拉拉的幾處民居。
藏式民居房間的窗戶都比較矮,一進院子,就看到斜對面房間裏窗下埋着頭的人,是你。
房間進門擺着一張藏式方桌,鎏金花紋包邊,朱紅色漆面。你和另一個戰士作戰服外穿着白大褂,一個正伏桌為眼前的牧民記錄填表,一個帶着聽診器在詢問着什麽。
“懷醫生,藥送來了,放哪裏?”和我一起來的小護士背着醫藥箱就走了過去。
一擡頭,我們四目相對。
“你怎麽來了?”你站了起來,取下聽診器,躊躇了一瞬,對旁邊的護士随手一指。
“放那裏吧,辛苦了。”
就聽到那個護士帶着些調笑的聲音:“哎呀,人家專門來找你的,還愣在那裏幹什麽?我去找顧醫生替你,先請人家到旁邊坐下吧!”說着就扭身出去了。
這家的女主人是個面容慈善略有些黑紅的中年阿佳(姐姐),當我們圍坐在火爐前稍作休息時,她就會用一把木勺子把酥油茶盛在木碗裏遞給我們,最後再給她的丈夫盛,十分恭敬有禮,顯示出男主人在家裏獨一無二的地位。
這家男主人益西拉西是村支書,看着四十多的樣子,體格高大,但并不嚴肅。他很少說話,我們說話的時候,就偏頭聽着,這裏也就他能聽懂并會說漢語。但是,喝酥油茶吃糌粑的時候,他一直帶着笑,催促我們多喝、多吃。
角落裏有個老阿媽一直看着我們,她看起來不年輕了,皺紋遍布的臉上,一雙眼睛卻很明亮。
“那是益西拉西的母親,是這裏有名的羌姆,很受人尊敬。”常年在這裏工作的一個小夥子對我們說。
跳神節上戴着面具跳宗教舞蹈,傳說可以治病消災、驅鬼鎮邪,羌姆就是這種人,傳說可以通神。
我對着她笑了笑,雖然不信這些,但藏族人信佛,教人向善、相信果報總是好的,人應該有所敬畏。
“jia dong!(喝茶)”老阿媽指了指我們面前的木碗,裏面盛着酥油茶。我趕忙扯你的衣角,随即捧起酥油茶,眼角看你也捧起碗,這才輕輕抿了一口,帶着腥味兒的酥油實在喝不慣。
剛放下碗,就聽到老奶奶偏頭和益西拉西大叔叽裏呱啦說了起來,不時看我們,笑的一臉神秘。
“羌姆說,你們倆很好,會有好事。”翻譯小夥子聽了轉頭對我們說。
這意思讓我一時想到感情上,心中訝然,這是說我們倆應該在一起?一時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着相了。可能是翻譯語境上的問題,老奶奶也許是說我們倆有禮貌,很好。
這時,連梁棟都投來打趣的目光,手中兩個大拇指比劃着。
“很好呦,會有好事!”
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卻不阻止他,老司機在外面還是蠻矜持的。
我們彼此嬉笑時,厚實的羊氈簾子被掀起。
那位替換你的顧醫生進來:“老二、老三,來了一個附近修行的仁波切,膝關節腫大,你們外科的快去看看,我喝口水歇歇!”說完,他一屁股坐下,接過阿佳遞過來的茶碗就咕咚咕咚灌下去。
其實,你們也才剛坐了半個小時的樣子,看顧醫生的樣子也是累極了。
你們聽了也不耽擱,立馬就起身往外走,我幹脆也跟着你們一起出來,順口問你,怎麽這麽忙,就聽你說:“來看義診的都是些小毛病,大手術幾乎沒有,但勝在數量多,一個月也就這兩天,周圍的牧民都過來,我們就忙不過來了。”
果然,整一個下午就在接待一個接一個的病人當中過去了。
晚上,回到大院已經是九點多了。看到我帶來的一大堆東西,你兩手叉腰,一臉不可置信:“這哪裏是‘一點點’,明明是很多,你怎麽弄過來的?!”
“本來沒想帶這麽多的,正好同學有車,我就多買了一點兒,畢竟你戰友這麽多,大家盡量都能勻上一點。”
“同學?他在哪?!”我被你略帶嚴肅的語氣弄得一愣,什麽意思?你怎麽看起來一副要揍人的樣子?
“怎麽啦?”
“是不是他?……上次和你一起吃飯的!”
我一臉黑線:“原來你也不是無動于衷啊,那當時幹什麽去了?人家要真想挖牆腳,你現在才想起這個事是不是有點遲了?!”
你的氣焰一下子就沒了,人有點蔫蔫兒的:“我當時沒有時間……”
想到今天看到的忙碌的你們,我心中一動:“算了,跟你計較這個我早就氣死了。”說完,轉身收拾桌子上擺的亂七八糟的物品,你突然從背後抱住我,在我臉上啃了一口。
果然,關上門就變‘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