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邊絲雨細如愁
無邊絲雨細如愁
2017年5月7日五一假期 拉薩 小雨
雨季到來,難得下了幾天小雨。青山空蒙,柳色新新,正适合出門遠足。
遠處的雪嶺依然皚皚一片,近處的原野已經換上新裝,生發着點點新綠。
五一第一天,韓遠鵬就發來消息,邀我第二天一起去爬山,順帶發來許多南山公園的美景,盛開的桃花、新綻的連翹、迎春、紫藤蘿……圖中的布宮鏡湖天資卓秀、雨中的青山更是雲煙朦胧、氣象萬千。
但我不想去。愚人節時的話我還沒忘,假裝是在開玩笑,然而又不是傻子,什麽能開玩笑什麽不能自己不知道嗎?
雖然他的意思并不明顯,甚至十分尊重有禮,可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逃避,也許這個時機還不對。
“你有什麽事情嗎?沒事別老宅在家裏,多出來散散心心情會好很多。”
我不知道該如何挑明自己的想法,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含蓄地說:“我們只是朋友,你像個管家婆一樣我可要多想咯?【噴笑臉】”
過了一會兒我都以為是不是話說的太明顯了,就見對方問:“我們是好朋友嗎?”
我立馬接話:“當然,好朋友,不用質疑。”
“那就好,我性格有些內向,難得有女生朋友。就是感覺和你挺說的來的。【笑臉】”
好吧,我沒什麽要說的了。
人家已經表達的如此磊落,我還能說什麽呢?自己又不是仙女!
“那麽,朋友,五一有什麽計劃?”
我暗暗嘆氣,得,看來是避不過這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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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要去山南洛紮縣,看望朋友。”
三月份是我二十四歲生日,崔玲玉默默地糾結了一幫同事在家裏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雙層清新的海洋系列蛋糕,一桌子家常大餐,還有圍了一圈為我生日嗨歌的朋友們……
人生總是覺得孤寂,偶爾的特別時刻,你又會知道,其實所有人一直都在。就像越來越寂靜的朋友圈,往日熱情的夥伴們都漸漸歸于世俗,仿佛深居簡出,可一旦你生個病,不一會兒微信留言就滿了,原來大家一直都在。
園裏有結貧幫扶項目,每學期會安排老教師去地區上的單位給予幫助,送資源、送教育、送溫暖,也就是常說的駐村。
這次被選中的是崔玲玉。
5月3日又恰是她的生日,我和園裏幾位較親密的同事商量去洛紮縣為她慶祝。
老劉開車,剩下我、楊洋、還有王濤兩女一男坐在後面,一路聊着這裏的美食、地理以及傳說。
洛紮藏語意為“南方大峽谷”,地處喜馬拉雅山脈南麓,是山南市邊境縣之一,邊防線長200公裏。一路上能看到各個關卡都有邊防部隊駐守。
崔玲玉見到我們一行,猶如歸巢的乳燕撲過來,兩眼淚花閃閃。
“怎麽就把你委屈成這樣了?有人欺負你?”跟在後面的王濤悄聲問她。
“沒,這裏的老鄉都挺好的,這不,你們來了我與網絡世界隔絕的日子就有了解放的希望,太激動了呗!”崔玲玉一邊假裝抹眼淚,一邊就扒我們的包:“那什麽,下載了幾個G的電影?有沒有我愛看的三生三世幾裏桃花?我的內科風雲、大唐榮亞……”
“幸好沒聽你的訂蛋糕,要是忘了這些電影、電視劇她一定會把蛋糕扣你臉上!”楊洋對剛停好車過來的老劉說,衆人都哈哈笑。
崔玲玉所在的駐村單位在兩山之間的沖積平原上,兩邊的山坡上悠閑吃草的牦牛和羊星星點點,平原上紅白兩色的藏式民居星羅棋布,俱整潔一新,旗杆上飄揚的旗幟迎風招展,那處是村小學。
吃過晚飯,藏族阿媽說要去河邊取水,楊洋一聽興致勃勃拉着我要一起去看。雖然現在已經村村通公路、戶戶有自來水、電等,但很多藏民做青稞酒還是喜歡去河邊取水,他們覺得這樣的水更香甜。
不知什麽時候,下面的公路上停下好幾輛軍卡,有戰士在往村裏搬運東西。
“那是邊防部隊送物資的,每年都有,……今年的已經送過了,怎麽又來了?”阿媽家是村委會辦公處,說的一口漢語。
河水并未完全融化,還有許多地方結着厚厚的冰,楊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腳踩在比較厚實的地方,十分想下去滑一圈。
“那裏不能去,會掉下去!”阿媽站在下游大聲喊,我們倆只好收起玩心,趕緊跟着往回走。
了村口,遇見家裏的桑珠大叔,阿媽就和他說起話來,叽裏呱啦聽不懂,但他們不停看着進出的邊防戰士,我猜應該是在詢問。
果然,阿媽回頭笑呵呵地對我們說:“國家政策好,今年多送了一批。”
正要走,聽到身後有人喊。我回頭,就見軍綠大卡下來一個人,他穿着迷彩作訓服,幾步就到了我眼前,是梁棟。
“沒想到真的是你,你怎麽來這兒了?”梁棟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的牙齒也這麽白,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這高原水的緣故,你們牙齒都是白生生的。
“我有朋友在這兒,正好五一假期,就出來玩玩兒。你又怎麽會在這裏?”我下意識轉頭四顧,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麽。
“別找了,這次他沒來。”梁棟沒說來這裏做什麽,你們這些人,不能回答的問題永遠有一百種逃避方式,我也懶得問。
“有點失落?”
我擡頭挑眉:“你在說什麽?”
不等梁棟接話,我轉身對等在後面的阿媽和楊洋示意,讓她們先回去。
太陽早就落山,只有還未散盡的天光在勉強維持着微茫白晝。沿着柏油馬路慢行,微風拍打着行人的衣角,盡顯山村靜谧悠緩的歲月。
“你們不是一直形影不離?”我狀似無意地問到。
“呵,這是什麽話,在部隊,我們就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還能自己選嗎?”配着板寸頭,無論梁棟怎麽手背在身後也沒有大将風采,我心中好笑,真想立馬把他這幅樣子拍下來發給宋佳佳看。
“你媽媽最近怎麽樣了?”靜默了一會兒,梁棟突然問道,我啞然,不知道說什麽好。說我騙你們的?咳,人家如此慎重嚴肅的關心,這個時候打破這種氣氛會很尴尬吧?
見我靜默不語,梁棟自覺換了話題。
“他受傷了。”
什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誰受傷了?
下一刻,我望着他,腦子裏就像突然被灌了水。你受傷了?懷澤?怎麽回事?怎麽樣了?梁棟這麽說什麽意思?情況很壞嗎?
“別這麽看着我,不是很嚴重,就是左腿骨折,還好發現救治的及時,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怎麽傷的?”
“去年冬天大雪壓塌了幾處民房,他帶人去救治,結果牧民臨時搭的帳篷不結實,把他和傷員一起壓在裏面了。”
“他怎麽不知道往外跑?真是笨死了!”我罵。
“裏面還有一個傷員,他怎麽跑?”
所以說,遇到這樣的情況,你們軍人的責任感要求必須先救出傷員?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麽救別人?你們都是笨蛋!
“笨蛋!”我沒別的話,就這句罵了一遍又一遍,梁棟都聽不下去了。
“他為了你被處分,你還這麽罵他?”
我一愣,什麽處分?那不是假的嗎?
“上次你們團長不是說……”
“不是那次,上次你走後,他就給我打電話,然後就追着你去了西寧,結果這小子竟然敢徹夜不歸,第二天早上才歸隊,連長狠狠罵了他一頓,還受了處分。”
懷澤?你那天不僅跟我到酒店,還守了一夜嗎?第二天早上才回去?我那天是早上五點多的飛機,那時你還沒走嗎?
等梁棟遞給我一張卡時,我早已魂游天外多時,半天才回過神。
“這次就是沒遇到你,本來我也要去拉薩找你的。”
“他讓我給你的,裏面有十萬,你媽媽的治療不能等,先應個急,密碼是你生日,都是他這幾年自己攢的。”
“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回事,在我看來他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結果今天看到你,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對誰錯了,你對他也并不是無情,怎麽就到了這一步呢?”
……
“最近邊境不穩定,明天就趕緊回去,別到處跑了。”
梁棟一個人絮絮叨叨啰嗦了許多,我只是呆呆的聽着,腦子亂成一團,等他把卡塞到我手裏我也忘了反應,直到他已經轉手走時,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等等,我媽媽沒事了,我用不着這卡,你拿回去。”說着就去追他。
可我哪裏是梁棟的對手,他已經三兩步跑的老遠:“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麽啞謎,反正他交代的任務我完成了,卡你自己給他,我不管了。”
……
天終于完全黑下來,遠處漸漸駛離的車隊,也看不見了。
最近幾日,夜夜夢到你,醒來就忘了具體的內容,努力回憶過幾次,無果。
我決定再游布達拉宮。
想到曾經指着我倆說好的羌姆阿媽,她不知道能不能算到我們如今的局面?不禁好笑,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什麽時候我也相信了?明知道求助于佛、不如求助于己,但後來,我還是明白了,求佛不過求得一個心安,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
可我依然需要這個安慰。也許,不過是想再走一回我們曾經過的路。很多美好的東西,沒有得到時,并沒有太多牽念,反而是得到過,再失去,才知道那些東西有多麽美好和難忘。強迫遺忘的過程又是多麽痛苦和煎熬。
韓遠鵬卻在前一晚發消息約我吃飯,我拒絕了。
“那明天呢?方便嗎?”
更不方便:“我要去逛布宮。”
“來這麽久不會還沒進去過?”
“當然去過,是再游。”
“哦,好吧,能不能加我一個?”
我沉默,這次我只想孤孤單單一個人轉一圈。
“你最近已經拒絕我很多次了,朋友?你沒把我當朋友吧?”
我一讪,這還能說什麽?
“好吧,朋友,那明天早上八點,布宮側門見。”
第二天一大早,韓遠鵬就到了我宿舍樓下,并沒有遵守消息上說的。
“一起去吃早飯啊?”
被他這個老拉薩帶着來到一家早餐店,一碗藏面、一碟肉餅,簡簡單單,卻不得不說,滋味甚好。藏面比起普通面條少了勁道,畢竟青稞的日照時長可比不上小麥,但那個大骨湯清清爽爽、醇香宜人,餅也很好吃。
到了布宮側門,游客排出的長龍可以繞着布宮半圈了。沒想到韓遠鵬一看,拉着我就到了另一側入口,也不知道他怎麽操作的,本來是關閉的入口放了我們進去,還是先到進門處買了兩張票,這才往裏面走。
白牆、紅窗,經幡、轉經筒,佛陀、菩薩、金塔,一路看,回憶一路躍然眼前,雖然沒有你,我卻覺得人群處處都有曾經的時光。對韓遠鵬的話,我一路敷衍,除此外更不會主動發言,後來,他也很少說話。
我果真是個潑冷水的好手!如果有報應的話,我怕是真要孤獨終老。
從後門下山,我默默從包裏掏出400元塞到他手中。
韓遠鵬推回來,說什麽也不肯收。
“兩張票而已,你這樣太不給我面子了。”我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男人紳士地幫你買了票,不要出門就打人家的臉好吧?
我沒有再推過去,反而邀請他去附近的咖啡廳坐會兒。
“我們只是朋友,俗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別讓我以後都不敢和你出來玩兒了!”我笑着再次把錢退過去,這次他沒有推回來,只是苦笑着:“一定要劃分的這麽清楚?”
“我不喜歡欠人情,你知道,這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了。”當然,我可以換一種更委婉的方式,只是,我不想像男女生借書那樣,因為有借有還,便有來有往了。
韓遠鵬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偏頭哼笑了一聲。
“你有很愛的人吧?”
他轉頭看我:“你知道?”
“昨晚翻了你的朋友圈,你知道,女生很敏感的,你字裏行間有些自己都沒發覺的……”我話沒說完,但意思表達到了。
“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個……”
“不是。其實我和你一樣。……作為女的我很想和你說,如果還愛,請你一定要堅持追下去,別放棄!……如果她心裏也有你,早晚會接受的。”我的語氣感性的令自己驚訝,我這是在對誰說?作為女人我是這樣的心思嗎?那你們男人呢?
像韓遠鵬一樣,重新換目标,不管是不是真的愛?
我心中一陣顫栗,呵呵,你會不會現在也已經有了新的目标?
“沒想到你會和我說這些,……不要放棄嗎?如果是她先放棄呢?”大概被我的語氣感染,他終于說了心裏話。
“她……如果真的愛你,是放不下的。”
從韓遠鵬那裏,我又聽到了一對因為距離而分散的伴侶。
所愛隔山海,山海果真不可平麽?
“……我應該再試試?”他疑問的眼神仿似在征求我的建議,其實他的內心想法早就堅定了,只是需要一個肯定而已。即使我此刻說放棄,他也依然會去試。
韓遠鵬最終接受了我這樣還人情的方式,可是,你的人情我怎麽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