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首已是百年身
回首已是百年身
2017年7月22日 西安 晴
我不知道,是否還在愛你?如果愛着,為什麽會有那樣一次分離?我不知道,是否早已不再愛你?如果不愛,為什麽記憶沒有随着時光流去?
——汪國真《懷想》
機艙門打開,熟悉的熱浪撲過來,繼而,是混雜着泥土氣息的濕潤空氣,不由自主放松的身體告訴我,回來了,這是西安的空氣。
即使聽說昨晚下了雨,今天早上的鹹陽機場對于剛剛從高原回來的我來說,還是熱浪滔天。一路上樹林陰翳、繁花蔥茏,城市的綠化越來越好了,雖然天空還是白茫茫一片,難得見藍天。
“這次幾號去學校?”接機的爸媽幫我脫下外套,随口問道。
“目前研究生群裏還沒發通知,按以往的時間,還能在家裏玩兒一周吧?”只穿着裏面的深綠無袖純色連衣裙,瞬間涼快了許多。
“剛和你一起的小夥子是誰啊?”媽媽果然心明眼亮,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現如今,只要見到我身邊有陌生男人,要不了一分鐘,爸媽就能把他從裏到外扒個幹淨,再也不怕自家的小白菜被拱了,我這是讓他們等的有多着急啊?
“媽,那只是我同事的同事,另一個單位的!”
“那怎麽和你坐一班飛機?”
“他也是北方的,剛好又認識,順道而已。”
媽媽不以為然,默了一會兒又說:“其實,看着還行,個子也高、模樣也算過得去……”
“停停停!”我忙打斷她的話。
“我的媽呀,別再随便拉郎配了,人家有主的!”而且,那主就是我同事,真的別再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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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倆:“別擔心,你女兒不是嫁不出去。”
“能嫁出去,你找一個來我們看看?”
得,這下我啞口無言。
母上大人的思維和我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前面開車的師傅都看不下去了,後視鏡裏彎着嘴角笑半天啦:“大姐,這是你閨女?”
“是啊,在外地工作剛回來,你說她,老大不小了還不找個男朋友,把我和他爸急死了。”
“這麽漂亮的閨女怎麽會沒人追,這八成啊是在開展地下工作呢,大姐你們也別急,緣分到了,姻緣自然就有了。”
哎哎哎,前面那個大叔,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什麽叫地下工作,我有嗎?!我這個心酸哪!
看着我媽一副‘你瞞了我什麽’的表情,我不寒而栗,這暑假才剛剛開始,還要不要我好好過了?
回家,老爸就拉着我去他任教的高中,也是我的母校。名義上說是幫他改卷子,實際那一辦公室各種年輕男老師以及老教師們的兒子、侄子來來往往,着實吓了我一跳。
“爸,你這是幹啥?把人約這兒來了?”
“哪好意思這麽整啊?這不是剛期末考,老師們都忙着改卷子,年輕的年老的都在,還有好幾個老師的兒子侄子正好今天過來玩,我就想啊,這個好機會得帶你來瞧瞧啊!”老爸推了推眼鏡,略有得意。
不是吧,您這是潛伏了多久才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員齊備的日子?!
“爸,改卷子渴了吧?我下去給大家買奶茶去?”我眼睛一掃全場,老爸就明白了。
這是有意要好好看了?還知道先和大家搞好關系,瞧我閨女多上道,好的很,好的很,去吧去吧!
就把我攆出去了。
我拎着包包,狗攆似的跑了。
到校外的避風塘定了二十杯冰鎮奶茶,讓服務員一個小時以後再送上去,自己上了公交趕緊跑路。
163路公交車是雙層,我幹脆跑到上面去,貼着玻璃當游覽觀光了。
繞過鐘樓,穿過南門,城市裏的行人往來穿梭、摩肩接踵,有手拉着手的小情侶、有剛放學的學生、有男男女女走在一起說笑的年輕人……
人間何處是歸宿?
心頭突然冒出這樣一句,馬上又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
經過醫學院站的時候,我的心情很微妙。這裏,媽媽曾在這裏虛驚一場地走出來,如今,你的母親卻生命莫測地住進去了。
人這一生,究竟要經歷多少困厄,才能守得歲月靜好?
放假前半個月,收到梁棟的□□息。
“蘇湖,懷澤的媽媽病了。”
我并沒有馬上回複。雖然問候是應該有的,但這種事和我說幹什麽?
歲月經年,雖然偶爾還會想起你,卻已經沒有太大波動,我已經忘記曾經那些牽腸挂肚。
然而,出于禮貌,我還是問了一句:“怎麽了?”
“查出來是子宮癌,現在在交附院治療。”
癌?又是癌!
猶記得剛知道媽媽的病情時,我吓得魂飛魄散的心情。那種天塌了似得恐懼和茫然,直到如今依然清晰難忘。
呵呵,遭報應了吧,你也終于感受到這種心情,知道當初的我有多麽失落和傷心了嗎?
一直深埋心底的小小困惑和不甘居然悄然而逝。
同時,對你巨大的同情和擔心升上來。
傷還沒完全好,家中又遭遇這樣變故,不知道你怎麽樣了?
“确診了嗎?”
“肯定的,在腫瘤醫院就确診了,懷澤又安排阿姨到一附院檢查,一樣的,不過交附院的醫療條件很不錯,醫生說是早期,治愈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我到底沒有問你的情況。
“醫學院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注意安全,保護好……”公交提示音響起,随着人流下車,站在一附院門口,來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我站在人行道上躊躇徘徊。
“佳佳,可以給我梁棟的電話號碼嗎?我想問他一些關于懷澤的事。拜托了!”給宋佳佳發了語音,很快對方就發過來一個號碼。
正好是中午飯時間,應該沒事。
對面的嘟嘟聲響了很久,也不見人接,系統終于報告暫時無人應答,我才挂掉。看來,今天是問不到了。
正要轉身走時,迎面走來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感覺有點熟悉?
在哪裏見過?
七分牛仔褲,白色T恤紮在腰間,腳蹬運動鞋,走路左搖右擺,腳下帶風,恨不得把運動鞋穿出高跟鞋的風采。
稀疏的短發紮成丸子頭,我終于想起來了,你表妹。
那時我遠遠瞥了一眼,她當時就紮着丸子頭。
一路遠遠跟着,見她進了婦科,在203室門口停下,将紮在腰間的T恤下擺放下,整理好衣服才推開門進去。
我回頭到前臺,找了探望友人的理由查看了203室的病人。
李文芳,女,53歲……配偶欄是懷忠建。
是了,你說過父親的名字,更何況這個姓不常見,應該不會錯。
轉身下樓,先去小店吃了午飯,然後到醫院外面的店裏買了果籃和補品。
站在門外,确定裏面已經沒有你表妹的聲音,我緩緩敲開了203的門。
一位容貌慈和的中年婦人半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無光,正有些好奇地看向我。
在她床邊坐着一位國字臉大叔,濃眉粗黑,剛毅的唇角牽出深刻的法令紋,目光銳利。
“請問您們是懷澤醫生的父母嗎?”
叔叔還未說話,病床上的阿姨已經一臉笑意地應答:“是,我們就是,請問你……怎麽知道我兒子?你們……是朋友嗎?”
我搖頭笑道:“算不上,說來我是懷澤醫生曾經的病人,他治好了我的暈血症,這次聽說您病了,我正好在西安就來看看您。”
簡單介紹寒暄了一陣,叔叔才接過手中花籃,請我坐下。知道你曾幫我治好暈血症,還在危險之際幫助過我,阿姨相信了我是抱着對你極大的感激和感謝之情來的,對我很是熱情。
“你叫什麽?”
“家在西安哪裏?”
“在哪裏工作?西寧嗎?不然怎麽遇到小澤的?”
“拉薩啊,有點遠啊,小澤以前在拉薩實習過,你們那會還不認識吧?”
我微笑着不知道這個怎麽答,說實話,今天只是代你來探望一下老人而已,有些東西我并不想他們知道。
好在,阿姨話題轉的非常快,見我不答以為就是如此,轉而又問:“你家裏幾個小孩兒啊?結婚了沒有?在哪上的大學啊?”
……
這是在查戶口嗎?查戶口也不會這麽詳細!
叔叔在邊上咳了兩下,說到:“哎呀,你看你,話多的很。”
我連說沒有、沒事,然後趕緊趁阿姨收斂的空檔,化被動為主動,問起阿姨目前情況:
醫生怎麽說的?
要怎麽治療?
阿姨感覺怎麽樣啊?
要放寬心态,不要多想,聽醫生的話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阿姨聽的眉開眼笑,就連一臉嚴肅的叔叔也帶了笑意,說我說的對,說阿姨平時怎麽不配合……
我想,這次來對了。
你是家中獨子,又甚少回家,父母兩人再怎麽相依相伴,沒有兒女的陪伴是多麽孤單啊?我只是一個外人,說了幾句關心的話就能讓他們這樣熨帖,要是你此刻能陪在他們身邊,他們該有多高興?
在這一點上,我的父母比他們幸運。
下午三點多才離開,阿姨一直拉着我說話,總說再坐會兒,卻也不說明天再來的話,雖然她眼裏的期待很明顯,畢竟這裏是醫院,而我只是一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