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談心

談心

嚴行秋被推着往裏走,走在第一個,他有些局促,止不住地想往後挪,正在和林明軒拉扯之際,前面又走出了一個人影。

葛廣白便繞了個大圈走到了那人附近,然後主動朝嚴行秋介紹道:“齊玉珍,我愛人。”

嚴行秋微彎了身子,半鞠了個躬,禮貌道:“珍姨好。”

齊玉珍點點頭,随後轉過身,像是嗔怪一樣輕輕給了葛廣白一掌:“怎麽軒仔來你都不提前給我打聲招呼!”

葛廣白先是撇着嘴嘀咕了一聲:“他有什麽值得提前說的……”而後又殷勤般地牽住齊玉珍的手,左右搖了搖,跟小孩子撒嬌一樣,“我就是忘了嘛。下次,下次我一定記得!他這次又不是來吃晚飯的……”

說着說着,兩人手牽着手往屋裏走去,留下另外兩人留在原地,其中還包含一個獨自消化着葛廣白近乎颠覆性形象的落差的嚴行秋。

林明軒手插衣兜,漫不經心:“和想象中不一樣嗎?”

“不太一樣。”嚴行秋回望過去,“我還以為葛導……葛老是那種不茍言笑的人。”

他的臨時改話太過明顯,不過林明軒沒有趁此點明,而是說了一句:“我當時見到你也是,原本以為你會疏離居多。

“看來你倆……還挺像,怪不得他是你偶像。”

他的眼裏坦坦蕩蕩,似乎真的只是對過去随口一提,沒等嚴行秋想明白就被人攬着肩,往裏面走去。

從大門口到裏屋要經過一條彎曲的石子路,這是葛廣白自己設計的,美其名曰“陶冶情操”,實際只是一個為行李箱的進出而增添難度的小景觀。

路上鋪着距離間隔較近的石磚,因雨水而在邊角留下了些微青苔的痕跡,路旁的回彎處栽種着一棵四季常青的龍柏樹,樹下散落着一些野草野花,看上去無人打理的模樣。

看着老兩口還在前面貼在一起膩膩歪歪,林明軒放大了音量,突然叫:“幹爸,你這裏都長雜草了都不收拾收拾?”

嚴行秋還因為他的這個稱呼而震驚,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但就聽見前面的葛廣白中氣十足,不耐煩地反吼回來:“臭小子,管這麽寬?我這老胳膊老腿,你還想讓我蹲下來除草?你不說自己動手幫幫忙——哎喲!”

他話吼到一半,頭上被一旁的齊玉珍賞了個栗暴,她的聲音也随之不自覺大了起來,讓嚴行秋都聽見了:“怎麽跟軒仔說話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

“錯了錯了錯了!”葛廣白忙不疊地又開始邊撒嬌邊道歉,順便抽空背過手,朝後面慢悠悠遠遠跟着的林明軒揮了揮拳頭。

幹爸?軒仔?林明軒真的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精彩故事。

嚴行秋的心裏禁不住為林明軒而慶賀,卻又後知後覺地漫起一股絲絲縷縷的自卑,為過去和現在的自己,也為現在的林明軒和現在的自己。

見到葛廣白的喜悅已經被這種濃濃的、瞬間而來的低沉情緒沖淡了,嚴行秋頹了下去,雖然腰背還是挺直的,但那一貫平直的肩膀卻不明顯地縮了縮。

林明軒很敏銳地感受到了。

他剛剛是有意那麽叫葛廣白的,但他只是為了給嚴行秋展示自己真的有了當初承諾的資本。

嚴行秋的逃避其實打亂了他的陣腳,畢竟連相遇都是十分倉促的,誰都沒做好準備。

而面對對方一觸便縮的觸角,林明軒更是只能用不同方式去試探,進而得出了“強硬地給更奏效”這個結論。

因此他不再選擇和以前分別前那樣,在言語上多費口舌,輸出且表白自己的真心,而是選擇用行動去帶動嚴行秋的回應,直接且平白。

果不其然,嚴行秋有了回應,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嚴行秋似乎看上去更糟糕了。

林明軒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嚴行秋喜歡葛廣白的作品,而自己帶他見了葛廣白,兩人還這麽熟,以後時常接觸直接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觸手可得,嚴行秋為什麽還更不開心了?

他思考着,手下不自覺加了力道,捏得嚴行秋肩膀一痛,忙閃身躲了躲。

林明軒反應過來,松開了手,垂到褲腿邊,老實道:“抱歉。”

人下意識的反應總是最真實的,沒了他刻意營造的強硬與冷酷,只是全然的誠心與關心。

嚴行秋清了清嗓子,表情好了些,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這事本身就與林明軒無關,何必要擺臭臉給他看。

他自顧自地調整好了情緒,然後勉強勾了勾唇角,裝出一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他沒有問林明軒為什麽叫葛廣白“幹爸”,而像是後知後覺般問道:“我一直戴帽子是不是不太禮貌?”

他的手指撚着帽檐,似摘不摘,林明軒只是看見被微微擡高的帽檐下,一雙漆黑的杏眼在滴溜溜地轉。

林明軒覺得月光似乎灑進他的眼裏了,否則怎麽會像藏着萬千繁星。

“沒什麽,幹爸他不介意。”

話雖這麽說,但是嚴行秋覺得不想還好,一想确實不太行,于是幹脆真的摘了下來。淩亂且蓬松的頭發散了出來,他擡手薅了薅,勉強理出個規整模樣。

“這樣可以嗎?”他重新擡頭詢問。

“可以,好看。”林明軒誠實誇贊。

“你根本沒仔細看。”嚴行秋低聲嘀咕了一下,然後探身往旁邊游着錦鯉的池塘靠了靠,接着反光簡單看了一眼,覺得确實不影響第一印象便就此作罷。

不過真如林明軒所說,葛廣白看上去毫不介意,即使一扭頭發現嚴行秋摘了帽子,他也只是晃了一眼,随後态度如一地對林明軒沒好氣。

齊玉珍和林明軒問候了幾句,轉身去了內屋休息。

葛廣白坐在大廳的一把木質靠椅上,吹了吹一旁剛添了水,還冒着熱氣的茶,看着坐在側邊的兩人:“今天怎麽突然想過來了?”

“聽說您這裏最近有個項目。”林明軒很是開門見山。

這個“您”一出口,葛廣白就知道這臭小子沒安好心。

他不緊不慢地嘬了一口茶,然後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不滿的哼:“消息還怪靈通的。是有人給我送了個合作意向來,但老頭子我這麽多年沒導戲了,估計早就跟不上現在年輕人喜歡的潮流了,還是不要再去礙眼了。”

“怕不是想偷懶,只顧着找借口。”

“你小——”葛廣白作勢又要再吼,但是想着齊玉珍已經去休息了,只好硬生生把音量和沒說完的話都斂了下去,盡力心平氣和地說,“騙你幹嗎?我可沒那閑工夫。”

林明軒沒有反駁,只是往椅子靠背一靠,頗有幾分不打算張口直接默認的派勢。

盡管葛廣白很是大大咧咧,但是看見他這态度心裏的氣也不打一處來,眉頭一皺,張口就要批評林明軒這驕傲自滿的架勢。

怎麽好好的五好青年一回國就成了這模樣,他沒了解,但現在國內的娛樂圈是浮躁成什麽樣了,慣出這态勢?

“林明軒,我要罵罵你了,你怎麽現在這麽目中無人呢——”

嚴行秋聽到一半就心裏一咯噔,想着葛廣白怎麽還覺得自己的風格算不上頂級了呢。雖然他的作品多是很多年前拍的,但從中剪輯的二創視頻,放在當下也是在某播放平臺數一數二的浏覽量和點贊量。

現在看到葛廣白動了氣,張口就要教訓林明軒,他更是嘴巴快過腦子,急急忙忙地替林明軒接了話:“葛老,您的作品是獨樹一幟的存在,怎麽會有同類似的能替代呢?更談不上什麽瞧不起和遺忘了。”

這還是嚴行秋和他見面後說的第一句這麽長的話,葛廣白被對方主動且焦急的語氣唬得一愣,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怒氣更是全數消散。

嚴行秋怕這第一印象的結尾來得糟糕,更怕葛廣白誤會他是在說什麽恭維話,于是又補充着:“我很早以前就在收集您的作品,大大小小十幾部是全部看過的了,最喜歡的是您那部《靜默的河》。雖然背景設立在國外,但是又用拍攝和敘事手法讓觀衆感覺到貼近的真實感,實在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包括我的朋友……之前認識的朋友,他們也說和您合作很是愉快。您不但會教他們怎麽演戲,還會把拍攝與敘事的基礎原理告訴他們,拍戲不再是簡單的拍戲,而是一次愉快的體驗別人人生的旅途。

“之前我也想萬一有次機會可以有幸與您合作,可惜……我似乎不太幸運,但是您的作品,還是我心中最鐘愛的藝術品,希望您相信。”

葛廣白認真地聽完,心裏暗自一驚,再擡眼時,恰好對上了在認真說明的嚴行秋身後的林明軒的眼神,裏面是藏不住的自豪與欣喜。

《靜默的河》這部作品,是他作品中不甚起眼的一部,大多數人和他聊天、采訪、回顧時,都不會提及它,因為比起其他或大氣磅礴,或立意深刻的作品,它實在顯得太普通、太真實了。

但恰好是這份真實,才是葛廣白最喜歡也最看重的。

他淡然地收回眼神,但在心裏再次把“嚴行秋”三個字咀嚼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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