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本文首發晉江
本文首發晉江
開賽前二十分鐘, 固定的熱身時間。很難得的是,今天不光是球員們在出場熱身,看臺上的球迷們似乎也有什麽運動要做冰島球迷在賽前組織了戰吼活動——大概是某種傳統習俗,他們在球迷看臺上全站了起來, 連成一片片, 然後雙手舉起來高過頭頂, 在頭頂上方擊掌, 嘴裏發出一聲短促有力的“呵”。
聽起來挺厲害的,掌聲炸響,吼聲低沉, 球場一片震動。就算是克羅地亞的球員們, 也都好奇地仰起頭看來看去。沙德往常最應該好奇這些沒見過的事才對, 能傻乎乎地三百六十度看, 在原地把自己轉成陀螺、轉暈掉, 但今天卻只是憂心忡忡地忙着跑來跑去最後一次熟悉自己應該有的跑位和主要工作,主要找找右腳射門的感覺。
前天宣布大名單他緊張吃手了一晚上, 差點睡不着覺。昨天輕松的訓練課, 不出所料他完全消化不了主帥的意圖, 還是莫德裏奇留下來陪他多講了兩個小時, 就差在球場上一步步踏完給他講清楚什麽情況該往哪裏跑做什麽事。
沙德左右腳的平衡還好, 就是因為他笨笨的, 所以反而很難形成什麽固定的習慣,放在慣用腳這個問題上倒是成好事了。雖然他可以用左腳, 但科瓦奇顯然是不指望靠他整什麽內切達人了,所以指揮他就是正常踢, 用順足傳中就夠了。
踢442的關鍵就在于兩個中鋒該如何劃度配合(一個策應一個進攻),而科瓦奇的理解似乎也不是非常清楚, 他似乎是做起了實驗,要根據臨場效果看看常年鋒線不支棱的克羅地亞隊現在因為有了個沙德,是不是能嘗試一下單中鋒以外的打法。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或者說這場內是注定要失望了。沙德被分配到的任務是“策應”的那一個,可他做得不大好。拿到球之後如何處理球權,是應該直接打門呢,還是傳球給曼朱基奇呢,還是假裝打門實際上冷不丁傳球給曼朱基奇呢,還是見狀不妙進行回傳呢,回傳的話又要傳給誰呢——天啊,雖然莫德裏奇給他講解了很多,讓他好歹能踢得下去這場球,但他還是踢得超級爛。
科瓦奇原本覺得,如果讓沙德不必承擔最後處理射門那麽瞬息萬變、壓力特別大、變數也特別多的工作,他會踢得更輕松自如些,沒想到事情卻正好相反。
不讓沙德去試試,大家都發現不了原來球場上每個位置都這麽需要智慧,這麽複雜。
自上場遭遇滑鐵盧後,這場比賽他們又悶平。和兩輪過去才積1分,克羅地亞人都有點不樂觀了——世界杯預選賽每個組內球隊實力差距巨大,按照道理來說他們應該能早早就把分數拿到,高枕無憂确保作為第一名出線的,現在事情卻不是這樣。
上一場比賽因為沙德沒上場,科瓦奇很是背了一通鍋,大家都質疑他都到比賽末了,幹嘛不把沙德換上去試試。這場比賽沙德首發了,但科瓦奇被罵得更厲害了,都在問他以為自己是瓜迪奧拉嗎,沒事搞什麽實驗呢?
當然也有人替他說話,認為主教練想要做出改變、想要努力地開發球員新定位,是對他們負責,總比穆裏尼奧那樣認定了人不好就按死在冷板凳上要靠譜吧?也有人認為科瓦奇已經夠棒了,沙德雖然身體素質好得很突出,但腦子笨得也很突出。
沒有球商也是一種沒實力,既然是沒實力的球員,主帥為什麽非得哄着捧着,萬一他就不是個可塑之材,就是教不出成績呢?
沙德自己倒是沒有懷疑自己,也沒有什麽臉紅尴尬、垂頭喪氣、廁所偷哭、照鏡發誓“莫欺少年窮”“我一定要狠狠地打你們的臉”這樣的環節。自我懷疑和自我剖析太複雜了,他這麽簡單的小腦袋瓜不足以完成任何深刻的內耗。
比如他帽子戲法拿到的那個球——當天晚上他還抱懷裏啄木鳥親親親一起睡覺呢——現在已經不知道丢哪裏去了。眼下平局贏不了球,也就吹哨的時候他在心裏大大遺憾了兩秒,接着就開始想晚上吃什麽。
莫德裏奇賽後心情也不是很好,但因為今天的失利算不上具體是誰的錯,他不覺得主帥偶爾嘗試一次是特別壞的事,也沒有責罵沙德。在內心深處他甚至覺得對方已經挺有進步的:昨天他教他的很多東西,能看出來沙德有努力去消化,雖然不多。
學了,但只學會一點點。他歐洲杯的時候和沙德特別生氣,是因為覺得對方好像不夠專心,每天嘻嘻哈哈像個小呆瓜一樣浪費他自己和別人的職業人生。現在知道了沙德也不是故意這樣,但看到他天真爛漫的高興臉還是又煩心起來——傻樂什麽呢?不知道自己和球隊面臨的壓力挺大的嗎?
這樣的笨比,到底怎麽才能在殘酷的競技世界生存下去啊。
但沉悶了一晚上,沙德高高興興地抓了小蝴蝶來送給他的時候,他又雙叒叕消了氣。把自己的理想強加給別人是無意義的,他只是決心自己要踢得好一點、更好一點,給沙德講了他下午比賽時候有哪些不對的地方,對方抱着小本子趴在他床邊上記了一通。
上完“賽後複盤課”,他又陪着沙德看了一會兒蝴蝶,試着撿兩個小樹枝放進去,滴兩滴糖水給它。他有點驚訝,問沙德是怎麽抓到的,對方眼睛亮亮地說他蹲在他窗戶外頭,蝴蝶就自己落到他手裏來了。他放飛了一次,對方不走,又回來,他就覺得它應該是想要和人在一起。
莫德裏奇哭笑不得:“胡思亂想,那還是放了吧,小蟲子都喜歡自由的,不喜歡被悶起來。它可能只是有點笨,或者來人身上舔鹽的。”
“好吧……”沙德還在那兒遺憾呢:“可是變成盧卡的蝴蝶,它會活得很幸福的。”
又是胡思亂想。莫德裏奇剛要問為什麽,忽然想到沙德這段話裏問題的關鍵都不是什麽蝴蝶!而是他說自己蹲在窗戶外頭——老天,這是發什麽瘋。
“在我窗戶外面幹嘛?”
“想等盧卡出來和我玩。”沙德撒謊了兩秒,就不行了,紅着臉說真心話:“輸了球,想到盧卡會生氣,想要和你道歉。”
他自己對輸贏根本沒有得失心,卻要跑來為他的在意在意。這到底是體貼還是笨,莫德裏奇已經分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要嘆氣,拿沙德這種小孩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了,別撒嬌,早點睡覺去。”
他把蝴蝶放了,可是這個蝴蝶是真的笨,過了幾分鐘,竟然真的又從窗簾的縫隙中扇着翅膀翩跹進來,停留到他們倆剛剛替它搭的杯沿上。
加重了沙德這種實力危機話題的是回到切爾西後的兩場聯賽裏他表現也不是非常好,總感覺又開始在場上犯糊塗了。今年冬天來得早去得也早,2月底已經明顯溫暖了很多,他在凜冽寒風中那種一往無前的戰神氣質,仿佛也随着寒冷的消失一去不複返。
球迷們到處玩梗,編寫段子,比如,春天到來的标志:一,冰化了;二,阿森納徹底退出争冠行列了;3.魚皇開始進球荒了;四,留給阿森納在4月補上。
沙德的媽媽粉們也有點焦慮:“寶,你是有什麽心事嗎,還是犯春困了呢?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說出來好好調整狀态啊寶!”
就連天天和沙德待在一起的庫爾圖瓦都有點不解他這種丢了魂一樣的狀态是怎麽回事,他感覺沙德忽然從那種精力特別旺盛、叼飛盤能玩一整天的活力小狗變成了總是縮在他膝蓋上犯困的狀态。雖然剛開始的一星期他還挺得意的,每天摸着沙德的頭發臉任由他趴自己懷裏或躺腿上呼呼大睡,像個香噴噴暖寶寶,但很快他就也感覺不對勁起來。
“你懷孕了嗎?”他忍不住把手從沙德的頭上挪下去,放到了肚子上,充滿狐疑地問他。
沙德甚至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庫爾圖瓦是在和他說話,而這話讓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呆滞一點:“……不,我,我不能。”
他甚至不确定起來了,整個魚都有點清醒起來,坐起來緊張地捏住手腕:“我不能,對吧?”
“對,你不能。”庫爾圖瓦遺憾地搖了搖頭,把他放回腿上。過了一會兒沙德都快睡着了,他卻又迷惑地摸他的肚子:“真的不能嗎?會不會是什麽,呃,醫學奇跡?萬一呢?”
沙德:……
這天比完賽又是這樣。按理來說是下午場,工作全結束了回家了也就才五點多,還沒吃晚飯呢,放平時沙德應該正在屋裏跑來跑去追小狗玩才對,可現在卻已經又不知不覺就躺沙發上了,連落地燈都沒開。庫爾圖瓦心頭一緊,蹙着眉去摸他的額頭,發現一片滾燙。沙德好像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本能地往他懷裏蜷了兩下,極小聲地嗫嚅着喊媽媽。
“疲勞過度,12月到1月都是——兩個月裏踢滿十幾場高強度的比賽,這太誇張了——2月稍微輕松了一點,是這樣的,所以反而發燒了,很常見,每個人都經歷過這種情況。”
急診科的醫生态度特別溫柔地和他們講情況。
庫爾圖瓦壓根沒找隊醫,而是直接叫了救護車把沙德送最近的私人醫院——誰知道會是什麽事嘛!他可不想耽誤時間。要不是
接着隊醫才匆匆趕來,倒是贊同了他的判斷,因為發燒是個非常含糊的症狀,他又沒有任何運動損傷,誰知道會不會是什麽突發的疾病?确實應該做綜合診斷。診斷結果出來,其實就是“魚累了,燒退了歇兩天就沒事了”,原是虛驚一場,他才放下心來。
孔蒂本來只是打電話問情況的,但等到瑪麗娜的短信到了他的手機裏問他沙德怎麽回事時,他就一個激靈穿着睡衣從床上彈起來,抓個西裝褲套上,光腳穿皮鞋,而後随便從門口衣架上扯下一件大衣,就在老婆“嗨你大晚上發什麽瘋”的呼喊裏沖出家門了。
我發什麽瘋?我拯救我的事業去!
他都到醫院了才通過锃亮的走廊鏡發現了自己的睡衣領從外套中花花綠綠地透出來了,搞得他好像一個精神科剛跑出來的病人,難怪前臺狐疑地盯着他多看兩眼,聽他報了身份還說要檢查證件。孔蒂帶了個屁的證件,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告訴他說:
“你可以現在谷歌搜我——看看我是不是長這樣。”
兩分鐘後他成功上樓了。他特別慶幸自己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因為他才剛抹勻了氣,和隊醫确認清楚情況,瑪麗娜就從走廊那頭出現了。
孔蒂發誓這不是他上來的那個電梯,難道又有什麽他不曉得的貴賓通道?——瑪麗娜和阿布都特別在乎他們的出鏡率,盡量不在任何非公共的場合被拍到。
瑪麗娜·格拉諾夫斯卡娅今年42歲,已經做了阿布20年私人助理,直接管理切爾西剛滿5年。比起相對最開始來說離球隊實際運營越來越遙遠的阿布,瑪麗娜才是從教練到球員等一衆工作人員最常見到和需要直接負責的領導。她是個相當有效率的人,說是就是爽快答應,說不就是徹底結束,這種風格讓別人給她取了個“no姐”的外號。
球員生病這種小事本來不應該驚動她的,而且看她一絲不茍的西裝、風衣、高跟鞋和略帶疲倦的臉——一看就知道是今天回倫敦後還沒來得及休息,就直接跑過來了。
阿布今天“回京”,大家都曉得,因為他本來說要來看這場比賽的,結果今天臨時通知有點事耽誤看不到了。偏偏沙德要在今天生病,孔蒂在心裏想這小子怎麽發燒都發得這麽不會挑時間,不好不好。
沙德到底是個什麽關系啊,孔蒂又開始懷疑起了沙德平平無奇的背景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面上卻挂上了十分從容鎮定的微笑,和瑪麗娜握了握手,關切而不谄媚地問她怎麽還親自過來了。
“聽說叫了救護車,情況很嚴重嗎?我來确認一下。”瑪麗娜簡潔地說:“我需要和醫生再聊聊嗎?”
“哦,不,當然不。”孔蒂急忙說了并沒什麽大事,他察覺到瑪麗娜似乎也松了口氣——對方一直上挑、顯得十分有攻擊力和焦慮的眉頭終于垂了下來,深邃的眼睛也顯出了一點疲倦:
“和他家人聯系了嗎?”
“呃……”
其實這不是什麽大事啊,也沒傷,也沒病,等于就是累了,感冒了——這種事俱樂部并沒有義務要告知球員家屬,一般來說他們自己就會講的嘛。隊醫肯定是沒幹這個事的,送沙德來的庫爾圖瓦應該也沒有,他又不會俄語。
而且這小子現在正待在病房裏頭,他又不好去開門把人揪出來問問。
這麽遲疑的一瞬,瑪麗娜已經知道答案了。她拿出手機,對他點點頭,就往走廊另一端去了:
“沒事,我來吧。”
暈死了,難道沙德不是阿布的關系戶,是瑪麗娜的?不管怎麽說,孔蒂今晚第八百次感謝自己趕過來了。什麽叫嗅覺靈敏,這就叫嗅覺靈敏,他不禁得意起來。
來都來了,他也确實有點關心沙德是怎麽回事——怪不得下午替補上場時狀态也不佳,不會是那時候就發燒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沒發現他身體出問題是隊醫的失職,該警告得警告,這是孔蒂的指責——不然以後球員們狀态不好他都不知道,還硬要他們上場踢球,他不成冤死鬼了。
“這孩子也離譜,零下時候穿短袖、什麽事都沒有,開春反而生病了。”孔蒂感慨着問庫爾圖瓦:“怎麽是你送過來?正好在一起?今晚不會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活動吧。”
這是在笑話球員們經常偷偷背着主教練搞點impart或者喝酒party,孔蒂自認為自己挺寬容幽默的,還笑了兩聲,但庫爾圖瓦只是扯了扯嘴角點點頭就沒反應了,病房裏空氣尴尬到隊醫都快拿腳指頭摳出一座城堡,趕緊哈哈接上,才硬是沒那麽奇怪。他們待了一會兒後又出去聊事情,然後瑪麗娜又進來了一會兒,看到庫爾圖瓦時也面露驚訝:
“蒂博?你怎麽在這裏?這邊都安頓好了,回去休息吧。”
面對她,庫爾圖瓦是沒有好心情也得有好臉色的,笑得非常親近得體:“埃登說想過來看看,我等他來了再一起回。”
瑪麗娜不再多說,微笑着和他點點頭,仔細檢查了一下沙德額頭上放着的冰貼、空調的溫度、被子床榻手感這些事,還特意叫了男護士叮囑他提前買點冰淇淋過來,而後才輕輕關門離開了。
而後庫爾圖瓦才聽到她高跟鞋的聲音重新響起,逐漸消失在走廊中。他呼了口氣,也有點累了,懶洋洋地坐進沙發裏伸了個巨大的懶腰,随意在手機裏回阿紮爾的短信:
“你不用來了,瑪麗娜已經走了。”
“???但是我已經開車到一半了哥們。”
“你開着車怎麽打字的?”
“好吧,我老婆已經開車到一半了哥們!”
“娜塔莎回來了?孩子們也回來了?”
“回來了,你現在知道我多想出門了吧,我每天最愛小寶們的時候就是下班陪玩半小時,剩下時間我都想逃命。Leo拿打火機把我胡子點了一半,我只能全剃掉——別在那頭笑,我知道你在笑(惡狠狠手指點屏幕表情包)”
“那為什麽娜塔莎在開車,你不還是被管着。”
“是啊,一點意思都沒有,她還挺生氣的。我幹嘛了呢?我不過是在老婆回家的當晚說honey我們先不打p了我要出門去看看我隊友,他發燒進醫院了——這很過分嗎?沒有吧。”
“你別打字了,你信不信你再打下去娜塔莎該停車打你了。拜,到醫院了再告訴我。”
庫爾圖瓦本來幸災樂禍,對阿紮爾還有點同情的——誰知道對方剛來沙德就醒了,他立刻感覺生氣了。
?這什麽意思?
我陪了幾個小時你呼呼大睡,他一到了你就揉揉眼睛坐起來了是吧?
更可惡的是,因為妻子回來了,家裏現成的孩子用品多得很,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複把自己胡子給點了的小兒子,阿紮爾慷Leo之慨,給沙德帶了好多玩具,零食,糖果,甚至還有陪伴玩偶——
“well,畢竟你發燒了,小寶寶。”他聳聳肩玩笑道:“你會需要這東西的。”
庫爾圖瓦不用細看沙德的臉都感覺到他像是開心得在冒小花!世界上怎麽會有阿紮爾這麽可惡的家夥,明明是個當爹也愛偷懶的人,為了躲孩子才急着跑出來,現在往別人生病的男朋友面前一坐卻一副成熟好男人的形象。
他忍無可忍,把阿紮爾撥開:“行了行了,他又不是三歲。”
剛開開心心抱起毛絨玩具的沙德沮喪地帶着鼻音“哦…”了一聲,把它又放下了。
阿紮爾感覺庫爾圖瓦好過分哦:“他都發燒了,你就不能哄哄嘛。”
誰說我不要哄了?是你在這裏亂表現,礙事,讨厭,走走走!他一點也不讓阿紮爾在這兒逃小孩難,非常熱情地邀請娜塔莎也上來見見面說說話認識一下他們的新朋友。娜塔莎對沙德還挺友好的,大概是看他确實年紀小,又很乖,略微有點母性發作,替他換了一塊印着獅子王圖案的降熱貼——在這種審美上夫妻倆真是一模一樣——然後阿紮爾就一點拖延餘地都沒有,被老婆帶走回家繼續陪孩子去了。
沙德沒吃晚飯,到現在雖然醒了,但還在發燒,蔫巴巴地又餓又倦,直要把眼睛閉上。庫爾圖瓦不讓他睡,捧着他的臉問要吃什麽,喝湯要不要?吃不吃面?私人醫院除了貴一點以外,沒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而貴這件事對于周薪幾萬幾十萬英鎊的球員來說壓根不存在。庫爾圖瓦提前看了菜單,感覺都很不錯,但沙德只迷迷糊糊地說要喝伏特加。
庫爾圖瓦:……
“生病時候不能喝酒,乖。”他費解起來:“而且你平時也不喝的啊。”
不是的,伏特加是嘴甜的!只有生病才能喝一小勺的好東西!沙德好委屈,又冷得發顫,縮回被子裏有點鬧脾氣。他上一次生病還是小時候,對于如何獨自處理病情毫無概念。異國他鄉還要生病真是好難過啊,比賽好累,贏球好難,他好笨,穆裏尼奧那麽讨厭他,隊友也不喜歡他,沒有人和他一起玩……額他用英語根本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伏特加,也沒有人給他喂,也沒有他從小蓋的小毯子。
也沒有爸爸。
更沒有媽媽。
連媽媽代餐莫德裏奇都沒有!
這會兒糊糊塗塗的,他都要忘記自己是多大,是在哪,做什麽了,忘記年紀,忘記比賽,忘記足球,忘記很多事情,只回到了年幼的時刻,回到孤獨和不安中,整個世界像烏黑的大怪獸一樣撲過來。他好想要回家,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沒能和爸媽一起過新年、過聖誕節,他已經七個多月沒有見過他們了。
“媽媽……”沙德趴着抱住枕頭抽噎,可憐得聲音都斷斷續續:“媽媽……”
這就是你和小屁孩談戀愛的惡果,好了,好了,無痛當爹吧!庫爾圖瓦一邊咒罵自己一邊煩躁得眉頭緊蹙,聲音卻越發柔和冷靜了,輕輕拍沙德的背:“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裏呢。”
沙德用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雖然一切都和小時候一樣可怕,但也有事情變了,那就是小時候他是沒有朋友的,但他現在有了。而且他的朋友正待在這裏,就像人們說的那樣:“好朋友會陪伴你、關心你、照顧你”,有人正握着他的手,摸他的臉,替他把頭發弄上去。
他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大冬天倒在雪地裏無人問津,他很暖和,靠在特別柔軟的枕頭上,蓋着輕薄舒服的被子。
庫爾圖瓦坐在床邊俯身親他的額頭。
他沒有被丢掉,也沒有迷路,他只是生病了。
沙德不哭了,甚至像是不懂自己剛剛為什麽在哭一樣,只是特別特別依戀地兩只手一起握住庫爾圖瓦的一只手,又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親親他的指尖,莫名其妙乖,乖得讓他這麽容易不耐煩的一個男朋友都感覺有點不安:
“怎麽了,這就哭完了嗎?”
他撥弄了一下沙德的眼睫毛,都感覺有點好笑了:“怎麽一陣一陣的,我們小魚是不是已經刷新記憶了。”
才沒有!沙德喉嚨好疼,都發不出聲音,更關鍵的是他腦子也疼,不知道怎麽組織英語,于是幹脆張開嘴拿牙尖磨了磨庫爾圖瓦的手指。真是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他意外地發現原來拿嘴巴啃別人感覺這麽好,于是沒忍住多用了點力氣又咬兩下。
庫爾圖瓦縱容他在這兒吃手,仗着臂展長直接傾身夠到了牆邊的小冰箱,從裏面拿了冰激淩出來,問他吃不吃?
沙德就顧着在這兒咬手,搖搖頭。庫爾圖瓦從容地單手開了蓋子,拿出小勺子自己挖了起來。好吃,雖然是超市貨也就這樣了,但哈根達斯總不會太難吃,而且買冰淇淋的人有品,草莓芝士蛋糕,沙德最喜歡了——他吃到第三勺時,笨蛋魚終于不啃手了,而是擡起臉來呆呆地看着他。
“要不要?”
他笑起來,眼角眉梢挂上溫柔縱容,還有一點點故意釣魚的壞心,把勺子放低下來,讓他看草莓和小蛋糕塊在奶白冰淇淋裏閃閃發亮的好看模樣。沙德又顫抖了一下,顯然是冰淇淋讓他冷的感覺更明顯了,于是他遲疑着還是巴巴地抱着手盯着看,庫爾圖瓦在心裏忍住笑的沖動,若無其事地擡起勺子張開嘴假裝又要自己吃。
“要!”沙德來不及思考了,着急說。
哎呦,給你給你,都給你。庫爾圖瓦笑死了,給他喂了小半盒。眼看沙德越吃越精神,怕他整拉肚了,他才收了起來。這麽一折騰真遲了,庫爾圖瓦其實也沒吃晚飯,但他是那種食物欲不夠足的人,錯過飯點餓一頓也就過去了,但沙德這會兒反而又想起來,問他吃飯沒。
沙德覺得庫爾圖瓦肯定是餓慘了,不然怎麽會想吃冰淇淋呢——他平時自己都不吃的,買了也是給沙德買。
“心疼我啊?”庫爾圖瓦也不嫌腰疼,就着這麽個別扭的姿勢都坐床頭半天了。
“嗯。”沙德昏昏沉沉的,輕輕推他的手:“蒂博,走吧。”
走?去哪裏啊?肯定是旁邊開個套房在這兒陪一晚了呀,省得明早還要開車過來——哦他甚至沒有車在這兒,他是跟着救護車一起過來的。庫爾圖瓦翻了個白眼,揪沙德的臉,作勢生氣:
“好啊,你就煩我是吧——”
他只是做做樣子的,誰知道還沒走到門邊,門竟然自動開了,而他就這麽和已經最起碼一年沒真的面對面見過的大老板阿布撞了個臉對臉。
對方一身西服,頭發還用發蠟打着偏分,臉上也挂着倦意。皮鞋锃亮,風衣剛拿在手裏,衣領上還沾着點亮晶晶的水痕,外頭肯定又下雨了。
庫爾圖瓦完全愣住了,阿布也頓了一秒,而後就從容地擡起了一邊眉頭:“哦,是蒂博啊。在這裏做什麽?”
陪我男朋友。
說肯定是不能這麽說的,庫爾圖瓦相當低姿态地和阿布問了好,很懂事地一句話都沒多問,但實際上心裏已經把問號打到天上去了:“沙德生病,是我送過來……”
對方只是氣定神閑地往屋裏走,邊摘手套邊打斷了他:“嗯,我知道,你可以走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瑪麗娜又出現了,腳步匆匆,手裏捧着一個盒子,看到庫爾圖瓦還在這兒,也面露驚訝:“蒂博?還沒回家嗎,是不是沒開車過來不方便,我替你叫。”
庫爾圖瓦剛想拒絕,對方就已經雷厲風行地拿出手機利索撥出了。情況一時間變得非常古怪,庫爾圖瓦從來沒有信過什麽沙德是阿布私生子這類鬼話,但現在他不僅有點信了,他還想到更可怕的那種可能性。
老板不會是要泡我老婆吧!
這種惡劣職場事件雖然非常非常罕見,但足球是圓的,鬼知道是不是切爾西就要開這個逆天先例呢——再說也不算是先例了,阿布和舍甫琴科那時候就經常傳肉麻緋聞,都說藍軍老板熱戀他的毛毛前鋒勝情人。萬一那前鋒真是他情人該怎麽辦?
因為自己是個很沒x道德的人,庫爾圖瓦一向也不害怕以最壞的情況去揣度別人。但眼下老板這是明擺着不要他在這兒,而他沒有任何立場去拒絕。他只能佯裝自然地拿風衣,神态自若地走到沙德床邊同他告別:
“晚安,沙德。”
對方正迷糊着呢,本來頭就暈,又要看忽然出現的阿布和瑪麗娜,又要看他,又記着他們剛剛的話頭,又要去說新的話,整個魚看起來燒得要爆炸了:
“晚安——”
庫爾圖瓦感覺到阿布在凝視他,但他還是微笑着俯下身,任由沙德吻了吻他的側臉。故意慢點關門的縫隙裏,他看到阿布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去,一邊解襯衣的寶石袖扣一邊關切地俯身問沙德:
“還冷嗎?喝過伏特加了嗎?”
瑪麗娜接口:“先生特意取了好的來……”
庫爾圖瓦:……
他靜靜地站在門外,站在走廊裏,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感覺——很擔心別人搶他戀人的恐懼,以及對這種恐懼毫無辦法的酸楚。這真新奇,哇嗚,一點都不美妙。他只想睡別人的老婆,不想要自己的沙德被關愛。
而且他們俄羅斯人這是什麽該死的習俗?哪有他爹的給病人喝酒的?庫爾圖瓦真想不管不顧地拉開門看看阿布到底要幹嘛,他和沙德到底什麽關系啊?這麽關心做什麽?但他不能,他不敢忤逆自己的絕對上級,不光是站在雇傭關系上,也是站在社會金字塔等級上。
這麽狼狽闖進去會顯得他多麽愚蠢,難堪,不體面。
他無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