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慌張

慌張

“不歡迎我?” 葉鳳川後背抵着餐桌,單手把領帶扯松。他最近頻繁出現在報紙新聞和電視黃金檔,臉上寫着道貌岸然匡扶正義。轉頭在破舊老樓裏堵她,鎖門姿勢熟練流暢,慣犯無疑。但他也就是鎖了個門。繼而坐回單人沙發,從冰箱裏拿出威士忌,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她倒了一杯。

“喝點吧,我們合作時間還長。”

原來他不是來找她睡覺的。何念生略放下心,拿起自己那杯,靠在餐桌邊俯視他。

葉鳳川仰頭幾口把酒喝完了,臉色不見變化,但耳根紅得厲害,何念生偷瞄到,忍不住莞爾。就是在某些細節裏,他會無意間漏出服役時的習慣。比如烈酒、劣質煙、開車風格、拔槍手法、用刀技術,以及面對紐約新聞界種種诘問時,那種藏不住的輕蔑和嘲諷眼神。

戰争終究還是在他生命裏留過痕跡。那些肮髒的人殘害同類的瞬間、信仰破碎的時刻,會把人靈魂重塑。有人因此徹底被毀了,也有人活得比從前更好,但傷痕是慢性毒藥,被腐蝕過的人即使重歸日常世界,也再不能看到光明。正如終日戴着墨鏡,因為連最普通的人類溫馨場景也會刺傷眼睛。

她知道葉鳳川在掩飾,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只要是人類,就有破綻。

“也不是不能做。” 她眼睛看向別處,語氣輕松。“但我想聽你親口說想要,葉老板。”

他把酒杯放在矮桌上,清脆一聲,然後把掉落的額發捋上去,笑了,但沒接話,手指捏着那枚紋章戒指,紅寶石微光閃爍。她此時才突然想起,那晚在墓園,她似乎聽到,他母親被唐家的人綁架了,生死未蔔。

她掂量一下,還是問。

“她怎麽樣?有消息了麽?”

葉鳳川似乎是有點驚訝,擡頭用眼神确認了她問的是誰,不禁失笑。

“我有時候真分不清楚你有心沒心。”

“沒心是為了保命,有心是為了做人。很難理解嗎?”

她也喝了一口威士忌,順道把窗戶打開,靠在陽臺抽煙,小心避開鏽跡斑斑的窗棂焊接處,她和他隔着薄紗窗簾。

寂靜也就幾秒鐘,他撥開紗簾走過來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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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念生沒有拒絕。

她拿着煙的手撐在陽臺上,煙灰抖落成線,最後索性滾落。葉鳳川把她壓在玻璃窗上,貼在一起。

晨間的霧氣到黃昏才消退,他眼底烏青,還殘留熬夜拍電視采訪時補的粉。葉鳳川是個男的,但比她精致、比她昂貴、比她更像盤端出去被評頭論足的菜肴。

她笑了。

葉鳳川眼睫垂下去,手放在她腰上,隔着腰線揉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我跟你一樣,都是別人桌上的一盤菜。區別是,我看起來更體面。”

何念生抖了一下,偏過頭去。

他聲音也變沉,左手壓在窗沿上,保持平衡。衣料窸窣的聲音響亮,何念生的手指往遠處挪,往遠處挪,打翻了玻璃杯。

威士忌從桌邊滴落,在地上變成一面流動的鏡子。

她不願意洩露心情,于是不說話,手也不碰他。葉鳳川半跪下去,猝不及防,她仰起頭,叫聲變成嗚咽。

她沒想到葉鳳川會這樣。

濃綠的蘭花遮住她大半身影,視線裏只有他濃密眼睫,高挺鼻梁,鼻尖一顆美人痣。

他半擡眼睛,很欣賞她此刻表情。簡而言之,何念生被他搞崩潰了。

她抖得厲害,而回過神時太陽已經落下山頭。

葉鳳川在窗前把煙拾起來,衣服半敞,顯然他還沒開始,而她已經結束。

撿起煙的手發白,他凝視指尖的空檔,何念生終于開口,嗓子脫水發幹。

“混賬東西。”

“彼此彼此。”

難言的氣氛在狹窄房間裏醞釀,他複又低下頭找她的唇,她躲開,他就把她抱到單人沙發上。新安的落地燈閃閃爍爍,南洋風扇也被打開,吱嘎吱嘎響。

她黑發披散在肩頭,汗浸濕全身。薄、勁、瘦的四肢,沒了妝容的表情冷漠到不行,但他莫名覺得血液循環加速、泵到全身。

那是該死的第一直覺,告訴他這才是何念生的真面目。寡淡、柔韌,從不動容也難以取悅,偏偏還得不情願地留在他身邊。

多美妙,這一步步把她逼到懸崖的過程。

終于,何念生說了當天第一句不是罵他的話。

她說,好熱。

他停了,把她下颌擡起,吻了一下眉端,聲音沙啞。說,熱也沒辦法。

剛剛可以停,現在不能停了。

***

門鈴響了。

何念生第一個想法是,葉鳳川有病,這門脆到一踹就開,他竟然多此一舉到安了門鈴的程度,簡直像在耗子洞上搞裝修。

兩人都沒動,浴室門開着,屋子裏熱氣升騰。

“誰?”

她嗓音像拉二胡似地啞,剛開腔葉鳳川就笑了。

門外皮鞋聲停止,瞬間,何念生渾身的神經繃緊,從他身上跳起來,穿衣服、紮頭發,視身後扔了一地的西裝和仍在回味餘韻的男人為無物,甚至還從坤包裏掏出一疊現金卷了卷塞進高筒靴裏,活像出去約會的高中女生。

“我,哈裏,邁凱倫。”

門外的人就差把自己警號報出來,何念生的手正放在靴口,才想起殘留戰場。而此時葉鳳川已經站起,單手撐門,把人拉回去。後背撞到堅硬胸膛,她長舒一口氣保持鎮靜,然後說出那句在後巷裏就想好的臺詞。

“他不是普通警察,葉鳳川。”

何念生唇舌微啓,心裏默默劃了個十字,然後說完那個謊言。

“我還叫薇諾娜的時候,他和我睡過。”

***

葉鳳川放了手。

她打開門,看到湖藍眼睛平靜無波。

顯然,門板不隔音,他起碼聽到了對話,如果沒有聽到其他。

何念生在賭,賭這個藍眼睛條子會配合。倒不是因為他對她有意思,而是因為…在這個瘋子眼裏,她或許是個有趣的獵物。

他不會立刻收網,他在等她下第二步棋。現在,她落子了。

卻在哈裏眼中看見某種未曾設想的情緒——

是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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