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電話
電話
葉鳳川推開旋轉門擠進店裏,恰看到何念生正站在窗邊人群最熱鬧處,把餐盤放在桌上順便抽走小費,臉上挂着那種他最為讨厭的假笑。
葉鳳川找了個空座坐下,雙腿交疊,指尖在桌上敲,眼睛毫不避諱盯着何念生。而自從他進來,披薩店裏的其餘目光就似有若無地黏在他身上,畢竟樣子顯眼,而且表情不善。
“嘿,兄弟。你認識那姑娘?”
隔壁某個不怕死的拉丁裔濃眉大眼西裝男回頭問他,其餘人立即暗中投來眼神。
“嗯。”
他嘴角上揚,好像在嘲諷自己。
“她是我繼母。”
人群裏傳來一陣此即彼伏的低聲哇哦,此前在裝聾的何念生終于忍不住,回頭剜他一眼,然後走過來,把菜單扔在桌上,語氣比不鏽鋼刀具都冰冷。
“這位先生,想點什麽?”
“我以為你這個世紀都不會來我這桌了。” 葉鳳川叉手,擡頭,彬彬有禮。“畢竟你今天這麽受歡迎,薇諾娜小姐。”
何念生被叫得一哆嗦。
“是你昨晚說找不到我就來披薩店上班,我這不就來了嗎?而且現在我找到點價值感,這還得感謝你,葉先生。” 她微笑:“畢竟是你高擡貴手,才有我職業生涯的進步。”
葉鳳川差點沒撐住臉上的假笑。
“我叫你找個披薩店上班,你就來了?之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聽話?”
“葉先生”,她以姓氏稱呼他的時候格外冷漠,就好像他和葉世初沒有分別。“雇主說的我得努力做到,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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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莫名的焦躁非但沒有緩解,反倒在見到她之後的此刻越燒越旺,并在她叫他葉先生時達到巅峰。
葉鳳川起身靠近她,身高差距讓她後退一步,但眼光掠過他的手時停頓了,手心的包紮痕跡讓她似乎想起什麽,但又不大清晰。
他站在她和其他男人之間,隔着餐桌低頭。披薩店背景音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響起,是今年麥當娜的新專輯 Burning Up,“燒光”。
I put myself in this position / 我使自己處于萬劫不複 / And i deserve the imposition / 但這一切都值得 / Well that only makes me want you more / 你總是關上門 / Well that only makes me want you more /這只會讓我更想要你
“何念生。” 他聲音并不嚴厲,甚至有種無奈。“你跟我出去一下。”
葉鳳川眼神落在她臉頰一側的發絲上。因為太忙,出的汗把發絲黏在耳朵邊。他很想伸手把那縷頭發撩上去。
但是他今天沒有資格。
何念生在猶豫。
她發現自己對于葉鳳川的想法很值得斟酌。其實她不該躲他到這種程度,幾乎變成某種下意識。葉鳳川固然可疑,但尚且是她現在為數不多能夠利用的人。太過冷漠只會讓事情更難達成。
但她為什麽在看到他時會心悸?
——不是恐懼,但比恐懼更讓她擔心。
“不了吧。” 她又向後退一步,繼續微笑。“有什麽話,在這裏不能說嗎,先生。我還要工作。”
他情緒幾乎要沖破牢籠,但還是忍住了。她臉頰邊那縷頭發太過顯眼,濃烈的黑,再待下去就要把他燒光。
“随便你。”
他轉頭就走。
“走了就別回來。”
葉鳳川的背影消失在旋轉門之後,今天的陽光是純金顏色,街上行人匆匆。何念生低頭繼續點單,臉上繼續挂起笑。
但在拿起空桌子上那張他沒碰的菜單時,她手指動作遲緩。
***
下午三點,下城警局兇案組。
不鏽鋼辦公桌一排接着一排,檔案資料、公務車鑰匙、咖啡壺與舊報紙堆成垃圾山,橫亘在每個尚且能挪腳的地方。熬夜出外勤的警察剛推門進來就癱在椅背上,不到三秒就陷入深度睡眠。他的案件報告還放在半開的抽屜裏沒來得及上交,而鮮紅文件夾大敞着,半透明活頁裏是剛印出來的現場照片,被車碾得血肉模糊的單親媽媽、高空墜落的少女、獨居在家死亡的富商。
“紐約每件命案瞧着都這麽悲慘,真是個悲慘城市啊。”
瓦倫迪諾把熟睡中警察胳膊底下的文件夾抽走,信步走向辦公室盡頭。那裏是猛犸象的辦公室。雖然他大半時間不在辦公室裏,而是躲在咖啡室抽煙。近來下城警局攤上太多事了,先是唐人街幫派仇殺,最近又是一起發生在自己家門口的惡性案件。副局長已經打電話親切過問,并表示大選在即,如果破案率還是如此堪憂,就只好給他舉辦退休儀式了。
這是對一個驕傲警察的最大侮辱。那天猛犸象罵人的聲音整棟樓都能聽見。
“嘿,頭兒。”
瓦倫迪諾把文件夾放在他桌上。
“伊恩的案件報告。那小子為了這個案子連軸轉一周了,他怕你不能再做他的上司,急得像條哈巴狗似的。說實話,伊恩是個不錯的小夥,除了偶爾會把屍體性別搞混。”
猛犸象不說話。他死命盯着桌上的報紙,好像那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惡人。
瓦倫迪諾湊上去看了一眼,笑出聲。
“呵,咱們的唐人街新任教父出招啦。”
那是一張最新印刷日期的《紐約論壇報》,頭版頭條是張堪稱混亂的現場照片,拍攝于猛犸象公寓門前。另外還有張葉鳳川的正面照,以及他捋起袖子展示傷痕的特寫。攝影師像是剛被時尚雜志辭退似的,拍得他正義中帶着憂郁,讓讀者一看就心生同情,繼而相信都是對方的錯。
标題是“被獵殺的退伍士兵:他們的權益誰來保證?”
“好家夥,真會找角度啊。” 瓦倫迪諾看得入神,嘴裏啧啧有聲。“這下副局長真的要找你麻煩了,頭兒。”
但當瓦倫迪諾擡頭看到猛犸象的眼神時,他不說話了。
那是要殺人的眼神。
“葉鳳川做了件錯事,非常錯的事。” 猛犸象向後仰倒,靠在椅背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不該把我的公寓照片放上報紙,那可是薩拉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
***
何念生第一天新工作結束,回家時天色已晚。
她踱步上樓梯,發現任叔看她的眼神還是不對,于是停步,又多問一句。
“師父,你最近怎麽了?”
任德生把貓和老鼠音量調低,隔着玻璃門看她,表情深奧。
“你自己上樓看看吧。”
她蹑手蹑腳上樓,甚至把腿上綁的槍也解下來拿着,緊貼門邊往裏看。從前有幾次房間裏進過賊,發現她實在一窮二白之後甚至還給她留了幾美元在桌上。
确認房間裏沒動靜後,她一腳把門踹開,迅速舉槍,三點一線正對面前人的額頭正中!
然後看到葉鳳川緩緩舉起雙手。
她把槍扔了,坐在餐桌邊撥拉出一根煙。還沒點,就被他抽走。
“你又來幹什麽?” 她眼神斜看過去,表情不耐。他甚至還用她浴室洗了個澡,沒幹的額發掉下去,眼睛發亮。
“來裝電話。”
他指了指牆邊。墨綠色牆紙下是新添的半圓壁桌,上面擱着臺鵝黃色電話,流線型樣式,她似乎剛在某本雜志上見過。
“沒人給我打電話。” 她嗤笑。
“我會。”
他靠在桌邊,把她那支煙點起,然後拿在手上,看它燃燒。
何念生忍不下去。她起身就走,去浴室也好出去也好,總之不能和他共處一室。這種恨欲交加的感覺快把她逼瘋,何況還有些別的她不願承認的情緒。
但他沒讓她走。
他把人困在西裝褲和桌腿之間,低頭找她嘴唇。她拼命躲,他就轉而吻她臉側。她受不了了,擡腳踹他,他一動不動。
然而忽地她不再躲,踮起腳主動吻他。
高跟鞋甩在地上,她把手臂環繞他肩膀,吻得很投入,投入得像演三流愛情片。
葉鳳川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