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香氣
香氣
她懶得理他,徑直繞過去拿起勺子拯救那鍋湯。葉鳳川從身後環住她,手貼在她手腕,鼻子埋在大衣領口,深嗅。
“什麽香。”
他聲音沉悶,何念生打了個激靈,想起一個要命的事:粵南香火店的氣味,或許紐約的警察不熟悉,但葉鳳川不會聞不出。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個傳聞中玩着金沙子長大的二代華人,有着非同尋常的貧民窟适應度,甚至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好像他從小就生活在唐人街一樣。
“線香啊,我剛剛去買菜了。”
她後悔買了那個兔子燈籠。何念生握着勺柄的手由于過度用力而關節發白,鼻尖被熱氣蒸熏泛紅,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充滿防範意味,倒像是他咄咄逼人。
葉鳳川悶笑一聲,把她手放開。但身體還貼着,兩人都開始覺得煎熬,尤其她因為緊張,心跳比平時更快。
他握住她肩,手用了些力,何念生回頭。
“做什麽。” 她聲音發抖。
“看你這麽緊張,怕我?” 他鼻尖離她太近。“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像躲我躲得有點過了,條子你都不怕。” 他手指繞她頭發,手從肩一路滑到腰上,她把湯勺放下了。
“你覺得我會害你?何念生。” 他吻她後頸,把盤起的頭發散開。窗外響起二胡,拉着《百鳥朝鳳》。原來任叔今天不看電視,是因為過節。
“我有什麽理由害你。如果是報你殺葉世初的仇,我用不着等到現在。如果是其他……我圖什麽?” 他咬着字句把她按在桌邊,黑色女式大衣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她抿唇等他吻下去,眉頭深鎖。《百鳥朝鳳》曲調悠長,她想起放在門口的菜籃子,想起兔子燈籠,想起那個佝偻背影和阿婆期待的表情。
但她卻去送了把槍。
葉鳳川的吻并未如期落下。她疑惑,忍不住擡眼。在背着月光的陰暗房間裏看見一雙澄明晶亮的瞳仁,比黑曜石更亮。那表情如果不是關心、或是其他更有人情味的答案,她會覺得自己是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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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
她驚詫于他剎那間毫無理由的動情,而他立馬移開眼神。兩人都陷入莫名其妙的慌亂,黑暗中她紅了臉,慶幸葉鳳川看不到這窘态,因為房間裏只有一盞老式落地燈。
他動作急切,把人怼到牆上吻,像在掩飾剛剛的失态。而她聽着二胡聲,等待皮帶搭扣落在地上的脆響,但沒有聽到。
葉鳳川這次衣着整饬,他直接跪下去,先為她服務。
二胡聲升到高處,從悠揚小調變成激越的快板,并化為顫音。她指甲扣進他襯衫,月光白的綢緞在眼裏流淌。終于他起身,喘息劇烈,兩人貼得極近,而她要扶住對方手臂才不至于滑落到地上。
“他也給你做過這個麽。”
何念生不知道他這次問的是誰,滿腔怨怼和空寂無着落化為行動,她擡頭抛去個要把他生吞的眼神,張口咬在他脖頸。
他嘶一聲,默默承受這個洩憤動作,甚至仰起頭配合她,唇邊浮起笑。
“看來是沒有。”
她擡手又要打人,被他握住,然後變成十指交疊。這次節奏比方才快得多,葉鳳川的手臂承托住所有重量。窗戶沒關,紗簾飛揚。牆面上的影子上上下下,地燈搖搖晃晃。
“今天煲湯做什麽。”
何念生中途突然發問,他用慣常的嘲笑聲調開口。“說清楚點,聽不見。”
她把嗓子清了清,又問一遍。葉鳳川沒擡頭:“沒什麽,就是想試試。”
“試什麽?” 她沒意識到自己雙臂環繞他肩,是個過分親昵的姿勢,問的話題也脫離常軌,進入危險範疇。對于殺手來說,柴米油鹽比調情親昵,死比生更日常。
“試試能不能變成那種……” 他放慢了速度:“能和你進教堂的人。”
她心裏有很多尖銳酸澀的鐵片劃過,把表情變得複雜。
“你想和我結婚?”
他更深貼近她,骨骼相撞,響聲清晰。
“這麽驚訝?你是盛和會的人、知根知底。年齡差不多,而且,我們不是很合拍嗎。”
她不知道怎麽接話了。自從遇見葉鳳川,她就發現自己原本以為的離經叛道和他相比實在是太過正常。這人就是那種覺得想做什麽全世界都會給他讓路的瘋子,而更瘋的是,似乎每一次世界都真的會為他讓路。
“你指的是不要臉方面和你合拍?” 她遲疑一會,恍然大悟:“你不會真以為我懷了吧?我們才幾……”
她沒說完幾天,因為門鈴響了。
這門鈴聲在深夜的廣新樓分外刺耳,他埋首在她肩窩深喘,罵了句不知什麽,竭力忍耐着退出去。何念生這回笑得發自肺腑,還不忘記揶揄他:還不是你自己裝的門鈴。
現場狼狽,她慢悠悠走到門前用慵懶語調問了聲誰,順手揣了把槍放在腰側,對準開門位置。
然而門外響起一個讓兩人都未曾料到的聲音。
“何小姐在嗎?我是薩拉。”
何念生把門打開,門前紅褐色頭發的少女好似把全幅家當穿在身上,背着登山包,挎個木盒子,裏面鋪滿稻草。她睜着紅褐色的眼睛,眼角泛紅。
“我和爸爸吵了一架。你說過,如果我不能再養湯米和凱文,可以交給你。”
***
深夜十點,葉鳳川帶着顯而易見的陰郁臉色坐在沙發上撥電話。何念生幸災樂禍,喜氣洋洋地招呼薩拉坐下,而女孩在看到桌上已經涼掉的湯後一臉嫌棄。
“鲫魚湯裏放咖喱?做飯的人想毒死誰?”
說完薩拉感覺到背後一陣涼意,又往何念生方向挪了挪。
“何小姐,葉先生他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何念生扳回一局心情頗好,大度拍她肩膀:“別怕有我呢。葉先生今天受了點人生小挫折,不用管他。”
葉鳳川啪地将電話掼下,點起一支煙,“我脾氣不好”五個字寫在臉上。
“喂,小公主。一會你爸爸會派人來接你。畢竟我們這不是托兒所,丢了人我得被警用摩托五馬分屍,你知道什麽是五馬分屍麽,那可是我們古中國老祖宗的好東西。”
何念生走過去拿走他的煙,嚴肅得像個大學教師。
“別在青少年面前抽這個。”
葉鳳川更煩了,他握住她手臂把人帶過去。她以為他又要發瘋,緊張得渾身弦繃緊,誰知他不過是湊過去吻了她臉頰一下。
但這瞬間讓她從耳根燒紅到脖子。薩拉裝作撥弄荷蘭鼠的籠子,顯然注意到了沙發邊的動靜,從籠子邊探出半個腦袋,笑了。
“去吧。” 他點她額頭,心滿意足,又低聲補充一句。
“我知道你沒有,這方面我可相當注意。”
愣怔三秒,她終于反應過來他在回答此前被打斷的問題,而此時門鈴又響了。
瓦倫迪諾開朗的聲音出現在走廊裏,全然沒有半夜加班被上司薅起來幫忙接送離家出走少女的憤懑。
“開門啦何小姐,打擾您的幸福時光。聽說薩拉在您府上?”
何念生開門,看到瓦倫迪諾,和他身後不遠處站着的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