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草叢
草叢
“嘿,薩拉,你在這兒呢。” 瓦倫迪諾朝屋裏招手,親切得像來串門,手裏搖着車鑰匙。“給個面子,殿下。我這趟可是開公家的雪佛蘭來的。要是不在半小時內趕回去,你爸爸會把我放在烤爐裏做成意大利餡餅第二天放在我祖母桌上,你知道他幹得出來。”
薩拉的手伸進木籠子,最後摸了摸荷蘭鼠的頭,然後站起身,慎重背上她沉甸甸的戶外行李包,朝瓦倫迪諾點頭。
“薩拉。”
在這尴尬的場合裏她本來不想開口。哈裏那雙冷冽的眼睛正從門邊直射進來,打算把她盯個對穿。但女孩放棄得過于直接,語氣過于冷靜,倒讓何念生難受了。
女孩回頭了,微弱燈光下她紅褐色的眼睛像琥珀,閃着微光。
“湯米和……那個什麽”,何念生頓住:“我會幫你照顧好的。”
“凱文。” 薩拉笑。“湯米和凱文,它倆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應該被分開。”
“知道了。” 何念生揮手和她告別,不知道說什麽好。“回去和你爸……好好聊聊。”
但哈裏突然從夾縫裏走進屋內,站在她和瓦倫迪諾中間。原本在沙發上靜觀其變的葉鳳川此時一動未動,但屋內氣氛驟然緊張了。
“哈裏你……” 瓦倫迪諾試圖提醒他,但對方顯然聽不進去,他眼裏只有何念生。
原本盤起的長發此時披散着,就像他上次不小心敲開廣新樓的門所看到的那樣。但如果僅僅是那樣也就算了,他現在總算知道上帝給了他過目不忘的記憶能力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體驗明察秋毫有多痛苦。
桌上沒做完的飯菜、新牆紙、新綠植、精心挑選的壁桌、壁桌上的電話。不再是上次那個旅館似的簡陋房間樣子,她在這裏,和葉鳳川在試圖創造某種生活。
“你和我一起走。” 哈裏盯着她,試圖不去看她脖頸以下的痕跡。“布魯諾會問,關于薩拉在你這裏發生的事。”
沙發上的男人此時終于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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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問我?我也在現場。”
“雪佛蘭坐不下五個人。” 瓦倫迪諾邊咬指甲邊搶答。“它的發動機十年前就該送修了,平時我們都開它去買買炸雞什麽的。不如您開您的勞斯萊斯一起去,葉先生?我們還可以省幾美分油錢。”
葉鳳川不說話了,氣氛降至冰點。而就在這時,絲毫沒有眼色意識的哈裏又問了她一遍。
何念生看向薩拉,女孩向她投來希冀的眼光。薩拉希望她能一起,這樣在父親面前就可以有個幫自己說話的人。
“好,我和你們走。” 她終于開口,看到哈裏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葉鳳川依舊坐在沙發裏,和夜色一樣暗,濃重的黑在他身上流淌。何念生知道他很不爽,欲求不滿加上被哈裏反将一軍,回來不知道要怎麽搞她。但現在薩拉的事更重要,她兩害相權,選擇了等會兒再死。
反正不管怎樣葉鳳川都不會放過她。
“等一下。”
薩拉在門口停步了,她回過頭站在門廊裏看向室內,那裏只有男人的幽暗剪影。
“葉先生,我只是借用一下何小姐,會把她好好送回來的,你不要擔心。” 薩拉表情莊嚴肅穆,簡直像在神壇宣誓。何念生迅速把門關上,哐啷一聲,還是聽到葉鳳川低聲笑的尾音。
“薩拉,其實你不用……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樓梯間裏難得熱鬧,兩個深藍色大衣前後護送中間的女士,皮靴在水泥臺階上踩得響亮。她還在為方才的事情尴尬,薩拉卻對她擠擠眼,露出一副“我知道我知道”的表情。
上車後薩拉和何念生在後座,空氣裏依然彌漫着尴尬的寂靜。
“你倆總讓我想起我爸和我媽。”薩拉繼續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像今晚要把青春期沒說的秘密都講完:“我小的時候,他們很恩愛。雖然吵吵鬧鬧的,但我知道他們擁有彼此。”
“後來呢?” 她習慣性追問,但問完就後悔了。
“六歲時我媽媽去世了,很難治的血液病。我爸花了很多錢,帶她去所有能去的大學醫院。那段時間我每天自己上學,書包裏放着我偷拿他的英格拉姆 380。爸爸說我比一般孩子見過更多屍體,知道人總是要死的,所以我要得堅強。”
“他說某天他也會死,那我在這世上就只剩自己了。對于警察來說,某天或許就是明天。”
寂靜。
瓦倫迪諾把鑰匙插進去發動了車子,啓動的聲音好像它下一秒就要抛錨。哈裏冰藍色眼睛在後視鏡裏閃爍,何念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現在還是看不透這個看似冷靜自持卻對她格外有興趣的人。
車開上大道,路上行人寥落,因此這輛挂着六英寸天線的老舊警車就分外顯眼。
“薩拉,我可以問問你,今天是為什麽吵架嗎?” 何念生看了眼她沉重的登山包,裏面鼓鼓囊囊塞了不少東西。或許她已經想好了要去某個地方流浪,連帳篷和幹糧都帶好了,卻被兩只荷蘭鼠出賣。
“因為我爸說,湯米和凱文不能陪我一輩子,我遲早得學會自己生活,養寵物會讓我産生弱點,弱點會害了我。他從前就有個朋友,因為被人出賣,差點沒了命。那還是十多年前,他還在夏威夷的時候。”
哈裏和何念生同時坐直了身子,她渾身的神經都在尖叫,手心開始變涼。
“太狠了。” 瓦倫迪諾渾然不覺地搖頭:“我以為他只對警探們沒人性呢。”
“薩拉。” 何念生聽見自己開口:“你說的那個你爸爸的朋友……他叫什麽名字?”
女孩看着窗外車流與霓虹。
“凱文。”
儀表盤突然變紅,滴滴作響。瓦倫迪諾瞧了一眼就開始爆 F 開頭單詞,大力轉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
“艹,漏油了。我就說,別開這個破車,頭兒不聽。”
“我爸年輕時綽號湯米,因為長得像《夏威夷警探》的男主角。我上次和你講過,凱文和湯米是好朋友,他倆永遠不分開……何小姐?”
薩拉回頭,發現何念生臉色煞白。她捂住額頭,假裝頭暈,有氣無力地開口。“我沒事。”
“前面有家修車廠。” 哈裏手指敲着門框,節奏單一,語氣鎮靜。“瓦倫迪諾,你留在車裏,我帶何小姐去透透氣,順便叫個人來拖車。”
大路不遠處,修車廠的霓虹廣告牌閃着幽藍的光。何念生被哈裏扶下車,兩人順着草路深一腳淺一腳走到車廠,與墨西哥口音濃重的店主交涉一番後,自己帶着修車器械走回去。
“焊接器或許管用,但還是需要檢查。該死的。這家店有問題,連粘結劑都沒有,八成是個空殼車廠,裏面在做別的生意。” 哈裏觀察她表情:“你還好麽?剛剛薩拉提起凱文這個名字時候你很慌張,你認識某個叫凱文的人?”
何念生眼神飄忽,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在眼神飄到某個地方時她停住了,然後站定,下意識握住哈裏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皮膚。
“哈裏,看那。”
白色衣服一閃而過,那是薩拉的衣服。
黑暗中瓦倫迪諾從草叢裏跑過去,緊追着那白色衣服,而它消失在高達一人的河邊草叢中。幾乎在同一時刻瓦倫迪諾向兩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裏是從未有過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