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飛鳥

飛鳥

三人在車前寂靜對峙,水上有白色的鳥銳叫一聲,擦着河面飛過。圓月蒼白,潮水開始湧動,浸沒灘塗。

“六組去北邊,二組跟我走!先去救傷患,有情況立刻向我彙報,明白了嗎?” 放下槍的猛犸象面色比平時更鐵青,瞧着如同滑鐵盧戰役之後的拿破侖,在竭力打完這撤退的仗。

“警長,薩拉她……” 何念生思忖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方才的發現。

“不用說了,我知道。薩拉不會有事。” 猛犸象打斷她的話,自顧自朝灘塗走,步伐有點趔趄。“伊萊紮會保佑她。”

這句話說得很低,低到只有水鳥和風聲能聽見。那是孤寂之人的絮絮耳語,在深夜哈德遜岸上。像但丁跋涉一生終于敲開冥府之門,才想起他深愛過的貝雅特麗齊已經逝去多年,墓碑上長滿青草。但丁與貝雅特麗齊:《神曲》中的兩個主要人物。神曲(意大利語:Divina media,英語:Divine edy),是意大利詩人但丁·阿利吉耶裏創作的長詩,約於 1308 年開始創作,1321 年前後完成。傳聞《神曲》是但丁為其初戀貝雅特麗齊所作,他一生只見過她三次。

“真是個倔老頭。”

葉鳳川抱臂站在她身後,冷漠旁觀這一切。“這裏不安全,跟我回去。”

但就在此時哈裏扛着受傷的瓦倫迪諾自草叢裏走出,後者的右臂上撕裂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口子,而他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不堪。看到何念生和葉鳳川,卻勉強扯出一個笑。

“唷,這麽大動靜,把你都驚來了。”

葉鳳川只看了瓦倫迪諾一眼,就把目光挪向哈裏。那雙藍眼睛裏有難得的倉惶,畢竟,之前是他執意要何念生一起走,才會把她也圈進這場亂局。但何念生好像沒察覺到這微妙的氣場變化,她眼睛正專注在兩人身上逡巡,看到哈裏沒受傷,才松了口氣。

“開我的車去醫院。” 葉鳳川把鑰匙扔給他。“比 NYPD 的公務車快。”

“我怎麽知道你沒在車底放炸彈。” 哈裏這麽說,卻接過了鑰匙。

“我要殺你不會選現在,我又不是意大利人。” 葉鳳川白他一眼:“快滾,上次的賬我還清了,別再讓我在廣新樓看到你。”

哈裏沒道謝,轉身攙着瓦倫迪諾走了,走之前最後看了何念生一眼,兩人擦肩而過。

“薩拉是自己跳車的,她崴了腳。背包在後備箱,鑰匙在她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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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念生啊了一聲,哈裏假裝沒聽見。深夜凜冽秋風吹起,他微微鞠躬。“抱歉,又連累你一次。”

等他走遠,葉鳳川才開口。

“你倆要在我眼皮底下調情到什麽時候。”

何念生抱臂,沒說話。半晌,說了句,我冷。

他哼了一聲,根本不打算理她。何念生吸了吸鼻子,往後頭走。他把她拽回來,語氣不善。

“去哪?”

“去車裏,能暖和點。”

“那個車現在是證物,證物你明白嗎。要是被布魯諾發現你又跑進車裏,你腦花能濺出去五英尺,何念生。” 他說完,聲音又低下去。“別管背包了,這事你不能插手。”

她眼睛擡起來,直視葉鳳川。那是雙澄明清澈的眼睛,什麽情緒都沒有,又好像什麽情緒都有。他只看了一眼就轉過臉去,脫了外套罩住她,無意間蹭過她手背,果然是冰涼的。

“葉鳳川,我是你後媽,不是你親媽。你為什麽要這麽關心我。”

她又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紅。

“你要是今晚不來,我自己也能回去。現在你來了,反倒麻煩。嫌疑人有我一個就夠了,盛和會不能再和警局有牽連。”

他要被氣死了,但還是試圖保持鎮靜,手握住她冰涼的手,何念生掙紮,他攥得更緊。

“以為激怒我我就會離開?離開了你要做什麽,再去堵在布魯諾槍口上?”

“但薩拉的事我也有責任。” 她說得小聲,但理不直氣也壯:“她都已經沒有媽媽了。”

“我也沒有……” 他把她下巴擡起來,逼她看他:“怎麽沒見你可憐我?”

空氣凝固了一秒。

“葉鳳川。”

她眼睛睜大,倒映河上的星空。

“你在說什麽呢。”

他把她放開了。河浪翻湧,河水上漲,吞噬葦草,淹沒灘塗。蒼白的、碩大的月亮挂在半空,冷冷注視人間。

短暫沉默之後,他轉過身,握住她手腕。

“走吧。”

“去哪?” 她沒動。

“去找薩拉。你這麽篤定,想必有線索。” 他額發垂下去擋住眼睛,看不見表情。她終于挪動腳步,但沒有掙脫他的手。兩人都不發一言,繞過那輛報廢的雪佛蘭,走到大路上。

被他握住的那塊皮膚在發燙。她原本應該掙脫,但最終沒有。

***

“後備箱不能再打開,修車廠也有警局的人。你要怎麽找?”

“哈裏說她跳下車時候崴了腳,那應該走不遠。短短幾分鐘,她為什麽要把背包藏起來,為什麽要逃跑?如果是想自殺……” 她頓住:“我不覺得薩拉是會自殺的人。”

“你怎麽有自信了解她。” 他嘲諷:“她親爹都不了解她。”

“因為她養了荷蘭鼠。” 何念生盯着不遠處的霓虹廣告牌,雙手插在外套兜裏。她身量和他相差太大,外套裹在身上只漏出個腦袋。“真心求死的,不會想給自己增添新家人。湯米和凱文不是随便取的名字。”

葉鳳川不說話了。

她黑眼珠骨碌轉了一圈,翹起嘴角。

“怎麽,說到你心事了?”

“別胡亂揣摩我心思,何念生。” 他看她一眼。“我剛只是在想,你穿這件外套還挺有趣。”

“什麽叫還挺有趣?” 她預感到他又要拿自己尋開心,站住腳。

他思索幾秒,據實以告:“像水獺站在馬鈴薯袋裏。”

“葉鳳川!” 她眉毛都飛起來。但大衣太暖和,她不舍得脫。丢面子是小事,凍死是大事,這是她的下水道人生哲學。

他眼裏難得有笑意,低頭看她。但在眼神越過她肩頭的一瞬,突然停住了,神色驟變。

在她察覺不對之前,他擡手握住她肩膀,語速極快。

“何念生,先答應我,無論看到什麽,先別出聲,別驚動警察。”

——“薩拉就在你身後。”

她點頭,葉鳳川的手緩緩放開。

轉身之後她看到葦草叢中穿白色套裝的女孩正平舉雙手,握着一把槍。槍口有彈道刮擦痕跡,方才大概率就是這支槍打傷了瓦倫迪諾。

而她的身後是一個坐着輪椅的男人。兩人的身高都恰好隐于葦草,配合嚴密,行動迅捷。薩拉裝卸子彈的動作流暢,手法一看就久經訓練,但那雙漂亮的褐色眼睛卻黯淡無光。

而男人擡起食指,朝兩人做了個打招呼的手勢,玻璃眼珠在暗夜裏閃爍。

“Hi,何小姐。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新玩具,薩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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