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勾引

勾引

何念生今晚蓄意要勾引哈裏·邁凱倫。

大幕已經拉開,她已經坐在他旁邊,聆聽開場音樂響起。

陽光照在西貢的寬闊河道上,少女們把黑漆般的長辮子盤在頭頂,唱古老的歌,等待也許永遠不會回來的情人。《西貢小姐》原本首演時間為 1990 年左右,此處提前了。

哈裏正襟危坐,顯然是被她剛剛的大膽舉動吓了一跳。

裝什麽。她心裏笑他。抱也抱過了親也親過了,裝得好像陌生人一樣,可笑嗎。

第一幕開場歌唱完,她狀作無意地把手搭在他手上。沒想到哈裏立刻反握住她,十指相扣。

現在換成她緊張,喉嚨不明顯地吞咽,哈裏在暗處嘴角上揚。

“熱嗎?”

他偏過頭問,十足優雅。

何念生微笑搖頭,珍珠耳墜子在臉頰邊晃蕩,其實腦子轉到發熱。不知道如果今晚不回廣新樓,葉鳳川會不會找她的麻煩?

不對,葉鳳川為什麽會找她的麻煩,她算什麽。他今晚要應付好幾個采訪,準備競選材料、開會解決小報八卦,還得解決盛和會內部永無休止的幫派內讧、洗黑錢企圖,以及唐家和他母親失蹤的事。

今早的兔子燈籠就算是他倆前段時間莫名糾纏的報答,沒有更多,也不應該希冀更多。葉鳳川的風格是沒有隔夜的仇,因為一般當場就報了,隔夜情同理。

第二幕是男女主角的初見,在法式風格的西貢下等酒吧,尋歡作樂的地方。化濃妝的越南少女們為了把自己賣個好價錢,都努力裝作比看起來的成熟。因為太想離開西貢,她們把遙遠的他鄉看成天堂,而那些從天堂來的男人們又如此健碩、風趣、揮霍金錢就好像它們不過是廢紙。美利堅用直升機一批批地投放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有自己的軍用補給:罐頭、咖啡、成噸的黃油。吃不完就倒在垃圾桶裏,西貢的小孩子們成天去翻那些垃圾。

在臭氣熏天的河溝旁是無數新砌的磚樓,女人們扭着腰肢。她們故意化那種标準的東方眼妝,眉毛細長,像等待別人垂憐。

何念生短暫地看進去了,忍不住發出輕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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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笑什麽。”

盡管包廂裏只有他們兩人,哈裏還是壓低聲音。

“他們這麽演,就是在等明天的報紙罵它,這樣票就能賣得更多。” 她想了想還是說實話。

“我很好奇”,他轉過頭看她,何念生假裝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請我看這個劇。”

湖藍色眼睛在暗夜裏閃爍,像條安靜的蛇。

“帝國劇院修繕重開之後人氣很高,我只買得到西貢小姐的預售票。”

何念生握住手包,那裏面還有張票根。

“它是這個季度的開場戲,我想早些邀請你。”

但其實她說謊了。票是她高價從票販子那兒買的,而開場消息時今早在葉鳳川公寓餐桌上的八卦小報上看到的,開場之前她才意識到,這劇原來講的是越戰。

她還以為是個俗套的愛情劇而已。

“哦,這樣。” 哈裏握着她的手變緊了些,何念生疑心是她的錯覺。

“我還以為,你選這個劇,是為了氣葉鳳川。”

“啊?”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聽到葉鳳川這三個字,本能地身子往後一縮,眼睛四處瞟。

然後就在離他們包廂不遠處的貴賓席上,看到某個熟悉身影。

他今晚穿得也很正式,西裝三件套剪裁得體,戴着領結,額發向後梳起,露出那雙含情眉眼,一舉一動都吸引周圍目光。

她剛剛在專心勾引哈裏,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但此時葉鳳川顯然也沒看向她這邊,他正忙着和身邊人寒暄。那是個衣着得體的女人,東方長相,年輕、眉眼鋒銳。他們站在一起時很登對,不像她,一出場就像個禍國妖妃,把“不配”倆字寫在臉上。

何念生看熱鬧看得專注,她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葉鳳川在社交場合流露出類似表情。都快忘了他也是會溫柔的,也是能低頭的,也會在聽到笑話時配合地笑,俯身時目光傾注十成體貼,足以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心。

她發自內心啧了一聲,就不再看。

而哈裏握着她的手也略微放松,腰板恢複挺直。

“看來他不在乎,你也不在乎,是我想多了。”

何念生裝作繼續看音樂劇,可什麽都聽不進去。臺上演到了兩人熱戀期,編舞編得露骨,垃圾遍布的河溝邊新砌的法式公寓樓上窗簾一個個地放下去,人影在裏邊晃。辛辣的欲望、熾烈的幻夢。就算只有一瞬間也晃得人眼睛疼,那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夏天。

人生的夏天。

她突然轉過臉去看哈裏,而他也轉過臉看她。那雙藍眼有瞬間的軟弱,像怕被看穿心事似地慌忙移開。在那一刻她看見某個安靜、孤僻的少年,恒久孤獨地站在空地上踢石子、蕩秋千。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他和世界隔着玻璃罩說話。

“你敢不敢。”

她孤注一擲,把尊嚴和性命都壓上去,打算縱身跳過這個懸崖。

“敢不敢親我,哈裏。” 她笑得挑釁,下巴揚起,眼裏晶瑩閃爍。

“如果我某天什麽都沒有了,我可能真的會去找你。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哈裏·邁凱倫收回了手,何念生并未感到失望,她早就習慣了失望。她只是害怕丢臉,尤其是在葉鳳川面前丢臉,于是眼角不自覺地瞟到那個包廂,而葉鳳川早就走了。

這時候懸着的心才落下,而哈裏就在這時候吻了她。

大幕恰好落下,中場休息時間,衆人嘈雜起身,而她淪陷在這個親吻裏,像溺水的人。

他單手攏住她下颌擡起,側身擋住面朝觀衆的一面。她被壓在鵝絨軟墊上,手腕搭在椅背,然後搭在他肩上。

他吻得很仔細,但沒有章法,也沒有經驗,只是淺嘗辄止。她感受到他顫動的眼睫和逐漸急促的呼吸。

騙人就會心痛,而如果對方是心甘情願被騙的,她就會痛得要命。

“別拿我當回事,哈裏。你會後悔。”

她想起葉鳳川,那男人從不拿她當回事,他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想感受什麽叫後悔。”

哈裏短暫放開她的唇,但更緊地貼近她,拇指貼在她唇角。

“我想體驗你體驗過的所有感情,薇諾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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