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鈴铛

鈴铛

“什麽意思。是說我認錯人了嗎。”

哈裏笑得表情很狼狽,然而撐在椅背上的手沒拿開,還離她更近。

“但你的隐形眼鏡質量不怎樣,小姐。再怎麽遮,離得近還是能看出瞳孔原色。” 他聲音疲憊,吐字清晰:“這種新型凝膠眼鏡的注冊公司全美沒有幾家,你花了不少錢吧,披薩店的工資夠還貸款嗎,薇諾娜。”1980 年代美國已有有色隐形眼鏡生産 但價格昂貴

她聽到錢就炸毛,笑容也變得不那麽真誠。錢錢錢,又是錢。仇都報完了,怎麽還得打工。童話裏那些複仇之後變成豪門享受人生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您說什麽呢,警官,我聽不懂。”

她繼續商業微笑,把方才掏煙時動作大抖掉的肩帶拉上來。但這身工作裙不合身,又掉下去一次。

哈裏的目光順着她動作來回,氣氛陷入尴尬。她放棄了,站起身要走,把報紙拍在桌上。

皮手套按住她肩膀,把人按回去,然後摘了手套,用幹淨的那只手挑起她右臂肩帶,緩緩推到原位,卡住,放開。

精準得像做手術,甚至連眼神都不帶感情。只是探究與好奇地打量她這身奇裝異服,從上到下,然後原路返回,停留在頸側。她想起前幾周開業酬賓她扮牛仔女郎戴過絲絨頸環,剛好卡在脖子上一圈紅痕。

她伸手去捂,被哈裏擋住。這姿勢從後看就好像他在掐她脖子一樣,實在是解釋不清楚。看熱鬧的幾個卡車司機已經作鳥獸散,畢竟近來治安太差,誰知道這女的跟條子有什麽過節,八成是風紀組來跨州抓捕了。

他手蓋在那一圈紅上,仔細觀察,神色越來越難明。

“誰威脅你了?還是…”

她福至心靈,立刻搶答。

“我不玩那個。”

他表情更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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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有人威脅。”

“不是,我…” 她從兜裏左翻右翻,摸到個東西,松了口氣,把那條皺巴巴的黑絲絨帶子抽出來,上面還挂了個鈴铛。不知道腦子抽了哪根筋她還把東西放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是這個,你看。”

她仰起臉看他,陽光照在她因為連日休息充足而增了點嬰兒肥的臉上,甚至由于營業狀況蕭條,她成天偷懶溜出來曬太陽,面色都紅潤不少。

他沉默着看她一會,嘆了口氣。

然後渾身骨頭被抽離似地半跪下去,頭枕在她腿上。

“你沒事就好。”

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魂都飛起來,第一個反應是左顧右盼。

招搖,太招搖了。

誰知道曼徹斯特這個北方州首府有什麽才華卓著的娛記,萬一拍到合照,她搞不好又會被紐約的仇家盯上。布登勃洛克和凱文所倚靠的那批幕後之人、他們的經濟來源、那條黑色供應鏈,是浮冰之下更可怖的冰山。如果維茲萊這樣的人都能安坐那個位置十幾年,那麽能容忍他的那個地方,一定腐爛到了根兒上。

玻璃眼睛沒死,她把他關在某個 FBI 都找不到的地方。

複仇還沒結束,這場穿越十多年的悠長安魂彌撒,最後幾個尾音要敲在關鍵處,才能稱得上是跨世紀的傑作。

“嘿,警、警官先生。您幹什麽呢。”

她繼續裝,甚至連羞澀和驚慌都演得挺真實。現在告訴他實情還太早了,總不能說對不起你親爹被獅子活撕了,我當時就在旁邊看,還鼓了個掌。

“我在想你打算什麽時候坦白。”

他不打算挪一點,甚至還閉上了眼睛。濃密睫毛掃在她腿上,螞蟻爬過似的癢意,從脊椎骨竄上去,她腿部肌肉立刻繃緊,終于想起自己和這人睡過。

好像,還睡得挺徹底。

她捏住衣角,一點一點往下扯,想蓋住被他捋上去的皮裙。

哈裏和葉鳳川不一樣,葉鳳川游刃有餘和各路美人推杯換盞的時候哈裏還在消夏別墅整理蝴蝶标本,他倆對人性的認識,差異大到有物種隔離的程度。

例如當葉鳳川覺得睡過之後兩人還可以沒事一樣共處時,哈裏·邁凱倫會把關系突破當成是極端信任的訊號。所以被背叛之後的表現也像個男高中生。

送玫瑰花有什麽用?時間一到,該枯萎就枯萎了。

她低頭繼續看他。這是難得的和平時刻,陽光照着他側臉,甚至能看到臉上的絨毛。

“別看了。我很累,加班三周,還沒碰過床。”

他把手伸進皮裙,只兩個指頭,她臉騰地紅了,動作迅疾按住他。

“這是外面!”

她想多了。哈裏再文雅,骨頭裏和葉鳳川沒太大區別。嘗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先放手等于要他死。

他嘴角漾起笑,把手收回去,保持半跪的姿勢擡起頭。

“打算坦白了?小姐。”

“坦白什麽。”

她把他推開,站起身把皮裙使勁捋下去。哈裏懶洋洋站起身,瞧着的确像是幾天連軸轉的辦公室冤魂。但同情在此刻是不必要的,故而她換上一幅冷酷面具。

“NYPD 就是這麽查案子的?騷擾公民,甚至用不法手段逼問?”

他揉了揉頭發,然後漫無目的朝四周看了看,像個剛睡醒的人。這麽恍惚、悠閑、掉鏈子。簡直不像是他的作風。她抱臂看他表演,直到他找到個塑料椅子拖過來坐下,甚至不知從哪搞了瓶可樂喝之後,終于忍不住了。

“怎麽,你是要在這兒長待麽?警官先生。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她踹了踹他凳子,請他讓道。這涼棚她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但哈裏趁她路過時半俯下身握住她腳腕。

對,腳腕。

“你這裏有個很小的胎記。我那天記得。” 他笑,拇指按在她腳踝內側,作勢要往上。

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還要我說更多證據嗎。”

她終于站住,蹲下身,盯着他眼睛,像露出獠牙的雌虎被逼到懸崖後反身一咬。

“你要我坦白什麽,要拿出手铐把我拷回去麽?我不承認呢,你會對我動私刑麽?我聽說幹你們這行時間長了,多少有些變态。警官先生,你不會也是吧。”

“我是個麻煩的女人,沾上我,你可就有案底了。要往上爬,愛好太多可不好。”

她眼裏的暗火有燎原之勢。只要對方說出什麽過激的話,這把火就會把她連他一起燒成灰。

但他手松開,眼裏水光潋滟,聲音也變成自言自語的模糊。她沒來得及撤離,被那眼神刺了一下。

“你如果承認你是薇諾娜”,他低頭笑他自己。

“我就能說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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