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斜陽

斜陽

“有些事可不能原諒,先生。萬一你看上的是個罪大惡極的人呢。”

她像個真正的女招待那樣,輕巧往後撤回腿,冷漠又世故,好像一天能應付十幾個他這種胡攪蠻纏的客人。

哈裏似乎預判了她會這麽回答,一點都不氣餒。握住她腳踝的手松開了,人還反坐在紅色塑料椅子上,手臂搭着椅背,西裝褲裹着的腿比她命還長,橫在比薩店門口,像個活招牌。

她欣賞了一會這質感絕佳的畫報,就跨過他進了咖啡色玻璃門繼續打工去了。

警察守門她管不了,但店不能倒閉。這家店的老板管理零售業務的能力接近于零,正是她當年紐約披薩店那位同事的西西裏律師,常年奔跑于魁北克和曼徹斯特解決有錢人的離婚案件,嫌棄加油站離家太遠就自己開了個休息區,然後扔給一群刑滿釋放的單親媽媽和加起來能組個樂隊的問題女孩。而她是裏面唯一會說英語的。

小社區、熟人社會。來來往往的車有大半是本地居民,八卦也傳得快。

她想起這一層,擦桌子的手又用了點力,狠狠瞪了一眼玻璃窗外的帥警察。

好不容易找了個還算舒服的落腳地,為了躲人,又要搬家。憑什麽?她就不走,要走他走。

吱嘎。門外停了輛七座灰色道奇,跳下來三個背黃書包的小豆丁,長得一模一樣。然後是個長相堪稱大號複刻版的婦人,把渾身的肉艱難塞在碎花裙子裏,擠出駕駛座。m,柚

“嘿,薇諾娜!” 碎花裙子擡起手打招呼後三個豆丁已經跑沒影了。婦人擦了擦滿頭的汗,對她咧開一個笑。

“大號的披薩套餐!你怎麽臉紅彤彤的,曬傷了嗎?嘿我就不該去接這三個冤家放學,再晚去半小時他們就該學會怎麽造核彈了。”

婦人往前走兩步才瞧見哈裏,驚呼一聲,往後撤了兩步。

“哈利路亞。是誰随地亂扔天使呢?我是死了嗎?上帝提前派加百列來接我了?”

她想笑但笑不出來,但她看見哈裏閉着眼偷笑了,他在裝睡,他一定聽到了那句叫她名字的嘹亮聲音。

還知道她隐姓埋名時候用的假名居然還是薇諾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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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丢臉了。

他一定以為這是她不打算忘記的意思。其實不過是她懶得改名,美國叫薇諾娜的人打開本州電話黃頁可以找到老死,有那個概率大海撈針他還不如去買雙色球。

但現在不一樣了。無心插柳變成了處心積慮,她頓覺個人形象又黑了一層。

哈裏在大呼小叫背景音裏起了身,頗有禮貌地對身後的婦人點頭致意。

“抱歉,女士。我只是路過,希望沒打擾到您用餐。”

“不打擾,怎麽會是打擾。您不去我家吃個晚飯才是對我的打擾。” 碎花裙子捂着心口。

“麥克斯韋爾太太您的外賣!”

她以平生最快的打包速度把東西裝好推開玻璃門笑意盈盈地走出去,把東西直接送上車,還把三個在地上以極端随機形式四處滾動的小豆丁也一把薅上車還關上了門,笑着拍拍車窗:“太太您該走了,現在回去趕得上晚高峰前十五分鐘,得抓緊。”

碎花裙子看看她又看看哈裏,幾秒過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明白了!晚高峰!”

婦人做了個心領神會的表情,在嘴邊扯了個拉鏈狀。

“你放心吧薇諾娜,這事兒我絕對不會在佛州姐妹會、教堂山慈善小組和‘披薩一家人’裏說!”

她扶額。

婦人迅速擠上車,但在上車前停頓了一會,又風急火燎走回來,用摩西傳道的表情從手包裏掏出個亮晶晶的紙袋,拍在她手裏,握了握,眼神堅毅。

“薇諾娜,你是個好女孩。但咱們女人不能在同一個坑裏掉兩次,這回不能再意外懷孕了知道嗎。長得再好看的男人也得戴套,這是刻在西奈山上的話。”

何念生:…

車開走之後她松了口氣,看都沒看哈裏一眼就往回走。不出所料被長腿卡在半路上。

“你和他?”

她沮喪甩手,轉過臉去把漂金的頭發撩到一邊。今天真是不走運,一想到要搬家她就難過。但看來是不得不搬了。明天只要太陽照常升起,她和哈裏的八卦就會傳遍整個美國東北海岸,連魁北克法語區的人都會以沒聽到這段下午茶故事為終生遺憾。

“那是編的。你別問了。”

她聽到哈裏提起某個熟悉的影子,那個她一直壓在心裏時不時翻起的影子,心情就更低沉。

中央車站八點的那趟火車不知道開去哪裏,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無所謂。” 他握住她的手,試探着,把手扣緊,然後額頭抵在她肩膀。紅色的塑料餐桌與天藍色涼棚下,傍晚的太陽緩緩降落。這裏天黑得早,很快就會進入漫長的冬夜。

“我今晚沒有地方可去。”

他擡頭:“車抛錨,我身上沒錢,對講機壞了。能讓我借住一晚麽?”

“下城警署都在教人撒謊嗎。”

她眼角翹起。

三個月不見,連哈裏都變得有意思起來。

“嗯,還教人刑訊逼供、做僞證、賄賂上級、打電話罵記者都是下三濫。”

他微笑,把她手擡起來放在嘴邊吻了吻,順便把那個亮晶晶的薄袋子抽出來看了一眼。

“這個型號我用不了。” 他認真思考:“太小了。”

“警官,我不能。”

她搖頭:“我家太小,你去睡汽車旅館吧。”

“當然,你有權不收留我。”

他把套扔了,把她按在桌子邊上,這次手實打實地伸進了皮裙裏,遮陽棚下漏出夕陽最後一線光,然後萬物驟然陷入黑暗。

她喘了一聲。

哈裏把她上衣肩帶拉開,與鎖骨相接的地方有個複雜鎖扣。黑暗中衣服摩擦的聲音雜亂不堪,她安靜等着。

等命運給這個高傲的男人當頭一棒。

他意識到的速度比她想象得快。裝飾鎖扣打開時藏在她衣服裏的挂墜也掉出來,那銀鏈子上,拴着個紅寶石的紋章戒。

葉鳳川母系家族姓氏镌刻其上,這是個并不低調且不可複制的飾品,而哈裏向來過目不忘。

月亮在天邊亮起微光,天空像塊堅冰,裂了一道縫。

“他失蹤了,你知道嗎。”

她點頭,手底下按着白天的報紙。哈裏把她衣領扣回去,氣息還是散亂的。

“薇諾娜。你想去找他,還是想留在這?”

“如果你留在這,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他轉過臉,似乎是一番思想鬥争後,才重新轉回眼神。

“如果你打算去找他,我現在,就要做蠢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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