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微暗

微暗

他們跌跌撞撞進了卧室。玄關狹窄,兩人幾乎是臉貼臉。窗沒關,風漸起了,咔噠咔噠響。

親了一會,她說,我去關窗。

但他的手緊箍在她腰上,藍眼睛幾乎看進她靈魂深處。

她笑。

“我又不會跳下去。”

他才放開手,看她甩脫高跟鞋去關窗。這是單人廉價公寓,比廣新樓還破,進門時他起碼路過了三個毒窩幾個紅燈區和若幹不知是死是活的紙板房居民。而現在她把肩帶往下拉了幾英寸,假裝醉倒靠在他身上時,這個窮到離譜的地方又變成天堂了。

“你帶我漲了不少見識,薇諾娜。”

他聲音低下去,酒他也喝了幾杯,微醺的效果大半不是因為酒。

“這話從哪說起,夜店還是汽車旅館?”

她翻身把他拽倒,壓上去。他沒動,側過臉低喘。她淡金色頭發和他的混成一團,不分彼此。

手是微涼的而體溫滾燙。他背脊拱起又落下,手臂被她壓着。

“忍不了就叫出聲啊。”

她蚊吶似地在他耳邊。

“自己沒弄過?不會吧。”

這句話說出口後他喘息聲猝然加重,而她哎喲一聲,坐起身,半邊臉藏在月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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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今夜到此為止,好遺憾吶。”

哈裏擡起手臂蓋上眼睛,也遮住半張臉,半點聲音不出。她低下頭好奇觀察,掰他的手。

“哭了?”

“不開玩笑了,哎小警察,你看看我?我不是有意…”

話沒說完,她被翻身壓下去,狹窄床榻吱嘎一聲。他耳朵滾燙,而夜裏沒燈看不見。

她被更深吻住,臉陷進枕頭裏。吻到她缺氧,胸脯起伏時才放開,直起身一層層脫了多餘的衣服,然後再次壓下來。

汗水砸在她臉上,黑暗中只能看見幽藍微光閃爍。

“我自己也會,用手。”

他改用生澀中文在她耳邊開口。

“何念生。”

她手指摳進他後背。

“哈裏。” 她撐着最後一股勁力,兩人暗中對峙。繃緊的肌肉貼合緊密,他握住她的腰。

“別給我回應。”

他微涼的額頭貼在她胸前,地上零散掉落的是制服、皮靴、襯衫、披薩店的女式裙裝,還有她的黑色吊帶。

“我知道你想撒謊。”

床鋪吱嘎作響,她嗚咽一聲,眼角逸出淚。

她搖頭,卻不大有說服力。

哈裏笑了一下,彎腰頂了頂。

“那說你愛我吧,薇諾娜。我不是…男友嗎。”

她不說話。

纖瘦但有力的手臂搭在他肩上,跟着一起震動。他深呼吸,而她的熱血因此奔湧。

“唔…是。”

湖底和天空是同一種顏色,救贖和沉淪也是一體兩面。她被風鼓動着,以為自己站在懸崖之上。

他用手覆蓋她冰涼眼皮,吻她嘴唇。混雜血腥味的撕咬,他幾乎學會了她所有招式,而傾其所有教授技巧的人現在卻無從招架。

“你說假話時候太明顯,何念生。”

“眼睛不會騙人。”

床榻震得厲害,她從之前的隐忍不發變成嗚咽,直到他回過神,用手摸了把她側臉,摸到一些淚。

這又是她騙人的新招式?

可月光裏的人比平時顯得年紀小,濕發黏在臉上,臉玲珑蒼白,眼睛被襯得更黑。

相處久了連他也忘記,那些成熟韻致和風姿綽約都是裝的。

她其實根本不在乎世界怎麽看她。

心跳速率比平時快。

像上帝終于揭示宇宙真理,那真理無緣無故無理無據、直指內心最深處,逼問他究竟為何抵達這荒蕪之所。

那地方孤獨至極,而有只鹿悠閑低頭啜飲溪水。它自亘古就存在,只是他視而不見,以妄念自縛。

他吻她,虔誠地、滿懷喜悅地。

繼而被扇了一巴掌。

“你弄疼我了。”

她很少在他面前炸毛,但僞裝久了也會到極限。此時此刻她已經快到了極限。

她撐起身,咬唇瞪他,把吃進嘴裏的頭發吹出去,語速比平時快一萬倍。

“怎麽,同時喜歡兩個犯法嗎?你問我我也想知道,你還姓布登勃洛克呢,我們睡在一張床上算怎麽回事?你不是清高嗎、不是打算監視我行為的嗎,怎麽變成這樣了?”

她試圖嘲諷他,但越說越氣,幹脆擡起他手臂咬了一口。

哈裏任由她咬,甚至還是笑着的。

她發洩完擡頭,看到他笑眼,更疑惑了。

而他用被子把兩人罩住,裹在一起。

“從前你和 Richard Ye 也是這麽相處的?”

她吃痛,又蹬又踹。他幹脆埋下頭去,聲音頓時安靜了。

她從失神中回複,眼神飄忽。

“嗯?”

他捧住她的頭,抵擋床板磕碰。她偏過頭不讓他吻,兩人如同打一場追逐戰。

“Acedia。”拉丁文,嫉妒。聖經裏的七宗罪之一。

“你說什麽?”

“我說,我只會這個動作。” 他姿勢深且穩。“你得多教我些別的。”

“我想學。”

***

夜風吹過拉斯維加斯,千尺高空俯瞰這座城市,璀璨華燈下魔鬼歡騰。

黑西裝男人站在落地窗邊俯瞰,身後不遠處坐着個人,他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目光呆滞。猩紅牆紙上挂着巨大油畫,德拉克洛瓦的《獵獅》。

“檢察官先生。你為我出庭作證我很感激,但我一直想問,唐家究竟給了你多少錢?”

他低頭,紅酒倒在地上,被綁着的人眼睛轉了轉,口中嗫嚅什麽。

男人靠近他耳邊,修剪整齊的鬓角與檢察官雜亂灰發對比鮮明。

“說大聲點,老朋友。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或者說,是很不好。”

對方嘗試了幾次,然後低了頭,目光又灰暗下去。

“給我藥。” 那聲音輕如塵埃。

葉鳳川眼神暗之又暗,把酒杯放在桌上。用力之大讓杯子直接碎裂,碎片劃傷了手,他也只是愣怔地看着傷口。

門開了,熟悉的灰呢子大衣、不合身西裝,灰頭土臉的瓦倫迪諾走進來上下打量他,繼而招呼人把不清醒的檢察官弄走。

“我們來得遲,他人已經廢了。找個戒毒所安頓他,別讓唐家的人找到。”

他把手不動聲色放在背後。

瓦倫迪諾啧了一聲,把椅子上昏迷的人脖子上那條價格不菲的領帶拆下來甩給他。

“病剛好就出來做慈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殘廢了你連何小姐婚禮都出席不了,喏,這玩意随便包紮一下。”

他觸電似地眼裏有亮光閃過,又很快暗下去。

“你說得對。她的婚禮,我參加不了。”

瓦倫迪諾哽住了。

“不是吧,這麽頹喪?她和你說什麽了?當年你追着人家欺負的勁兒呢?我說葉老板…”

“你該回去了,文雀。”

葉鳳川少有地打斷他說話。

“我不想再聊這個話題。”

瓦倫迪諾無言,片刻後他拍了拍腦門,從挎包裏翻出個舊東西,那是個牛皮紙袋,裏面是個橢圓物體。

“差點忘了,還記得薩拉生日那天晚上麽?這玩意原本在哈裏手上,匆忙中被我順走了,騙他已經遺失。”

“就當是我給你的離職禮物吧,葉老板。這單接完,我也不幹了。”

瓦倫迪諾向她揮揮手,背影有點低沉。

“畢竟那女孩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她眼神總是很寂寞啊。”

葉鳳川盯着那個牛皮紙袋許久,好像那是個龐然怪物。接着他伸手拿過,紙袋傾斜,骨碌碌掉出個膠卷,掉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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