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卑劣

卑劣

“最近生意不好做,早茶店要關啦,小姐。”

早上八點半,何念生獨自踏進唐人街某個早茶店,店主看見她就笑,熟練拿過點菜單。

“之前和您一起來那位先生呢?”

她沒說話,嘴角努力了一下,但是失敗了。

今天是她把葉鳳川送走的第十天,比想象的順利。他毫發無損回了盛和會,并且同意了唐家的不平等合約,願意拱手讓出大部分資産,完成商業合并。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好像他之前的掙紮和反抗都是做戲而已。

店主見狀也沒多問,回頭忙去了。電視裏放新聞,中東戰況、地産動向、槍擊事件。忽而掠過一條短播報,是昨天剛結束的賽馬會慈善活動,鏡頭掠過幾個熟悉的人,共拿一個獎杯,男帥女靓,十分登對。

英文字幕是地方選舉火熱進行,熱門候選人出席華人馬場剪彩儀式,該馬場由州政府與私人合作出資,政府抽成後期營業額百分之十,助力于提升地方經濟與旅游業雲雲。

她看似心不在焉,實則眼神快釘在那屏幕上。

葉鳳川瞧着比之前瘦了,但人倒是精神。碰獎杯的手都快貼在一起了,呵。

她伸手去拿香醋,不留神倒了一碟子,倒出碟子外。

擦桌子的店主見狀過來收拾,擡頭視線落在新聞那張臉上,看看她,又看看鏡頭裏的葉鳳川,目光中多了幾分同情。

“呀,分手咯。來,今天早茶我請客,小姑娘。葉老板嘛從前常來,看他人蠻好的,品味不怎麽樣。我看你跟他更登對。”

她低頭吃蝦餃,笑笑。

“對啊,我也覺得。明明我們更登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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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警局舉行警銜晉升儀式,當晚難得熱鬧,人都擠在七樓兇案組大廳裏,加班的不加班的都來了,香槟塔一開,氣氛就和平時截然不同。

角落裏擺着聖誕樹,樹上挂的都是已經被定罪的重刑犯照片。這場景是模仿某部正火的刑偵電視劇,而和劇裏不同的是下城的工作強度與血腥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嘿,哈裏,難得慶祝,你不帶夫人來給我們瞧瞧麽?”

樓下緝毒組的新人不怕死地提議,衆人安靜了兩秒鐘,眼神都落在哈裏無名指的戒指上。

沒人知道他什麽時候結的婚,反正某一天,他手上就多了個素戒,再問就他就露出标志性的淡薄微笑,別人就知道再問就不禮貌了。

“別問了,達達裏奧。我們的哈裏警長和案子結婚了。他後半輩子要把刑偵事業當臨床科學研究,等把我們都熬死了好回大學當教授呢。”

有機靈的警探出來打圓場,但是人群裏某個聲音接下了話茬。

“抱歉,諸位。我夫人她今天有事,不能來參加授銜儀式。” 他說得輕飄飄,但眼裏的落寞是遮不住的。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和她說過。

兩人住一個屋檐下,卻好似陌路。每晚,他回家時都會發現門廊的燈亮着,這就是唯一的不同。

而此時電梯門忽地開了,所有人都朝那聲音看過去,看到某個女人,一陣煙似的從門口飄進來。

她美得也像某種霧氣,不可捉摸、缺乏實感。

何念生踩着紅底高跟鞋徐徐經過一衆穿西裝打領帶的警員,個別年紀輕的耳朵開始變紅。而她視線中心的位置只有那個深藍西裝淺藍襯底、灰色領帶、神情落寞的男人。

他根本沒想過來的人會是她,正在轉身放玻璃杯。但那高跟鞋的響動敲在他敏感神經上,他最終回了頭,然後眼神亮起。

不是那種瞬間的亮,而是緩緩地、一盞一盞地,把最寒冷的地方侵吞、占據,變成光明角落。

“嘿。” 他伸出手,握住她伸過來的手。

“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 她笑,俯身在他耳邊。

“我把你的外套拿去洗衣店,看到了備忘錄,說你今天要參加授銜儀式。”

這對話簡直和尋常夫妻沒有兩樣,衆人開始起哄、吹口哨、開香槟、敲空啤酒瓶。

“別的做不了,這些小事我總可以吧。” 她眼睛閃亮,簡直像在等他誇獎。但下句話就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潑醒他的幻覺。

“畢竟你幫我這麽多,還救了他一命。我不喜歡欠人情。”

“薇諾娜。”

他啓唇,用這個很久沒再講出的名字叫她。

“你最近怎麽了?有心事?”

她搖頭,笑得像香水廣告複古女伶。

“沒有啊。我哪有心事,我忙得很。”

他忽然湊近,她下意識偏過頭,躲開那個吻。口哨尖叫此起彼伏,哈裏卻放開了她。

“就是有心事。”

音樂于此時響起,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女聲沙啞,他把她腰摟住,臨時挂起的聖誕燈帶閃閃爍爍,像回到曼徹斯特的傍晚。

“但你能來,我很開心。”

“很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

葉鳳川把照片甩在辦公桌上,寶麗來相機畫質一般,但偏偏照得清清楚楚。

三張都是哈裏摟着何念生跳舞的照片。華爾茲舞步該有的動作都有,幾張角度刁鑽的甚至還給了他放在她露背晚禮服腰際的特寫。

“拍了就拿去發啊,給我看是什麽意思。”

他在辦公椅上坐得不動如山,眼刀掃過去,對面的華人八卦小報記者打了個哆嗦,但要錢的心還是贏過了求生欲。

“您看,葉先生。警長的這位新婚夫人,好像是葉家過去那位……” 記者試圖婉轉總結:“盛和會正在和唐家談并購,這時候發醜聞,是不是對股價影響不好呢。”

他低頭又拿起那幾張照片,仔細端詳了幾遍,然後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得記者差點心髒驟停,他站起鞠了個躬就要走,甚至臨走還給他帶上了門。

“等等。” 他叫住門,門邊那張笑臉又擠進來。

“你說得有道理,這幾張我買了,你出個價。”

記者喜笑顏開,美滋滋走進來,甚至有種事業巅峰的自豪感。

“實話說,我手裏還有一張。葉先生爽快,這張也送你了。不是合照,但還……拍得不錯,嘿嘿。” 記者伸手從兜裏翻翻,又拿出一張,恭恭敬敬遞到辦公桌前。

男人伸手拿過,只看了一眼,就扔進抽屜裏。

“這張你給別人看過麽?”

他那雙眼睛迸出的火焰像岩漿,對方立刻搖頭。沒沒沒沒沒看過。

他低垂眼睑,撕了一張支票,簽了名甩給他。

“寫個數,出去交到五樓。”

繼而和顏悅色:“還有,你這行幹得不錯,以後別幹了。我知道你在哪家銀行有貸款,房子抵押了還要去賭,怪不得搞 blackmail 搞到盛和會,腦袋不夠用早點講,借你一個。”

記者臉色由紅轉白,繼而奪路而逃,跑得連鞋掉了都顧不上撿,樓道裏回蕩着踢踢踏踏的聲音。

他按了按太陽穴,等了幾秒,才把那最後一張單人照片拿出來看。

穿太少了。

她站在上東區某個公寓窗邊,百葉窗拉了上去,她靠在那抽煙,穿着睡裙,眉頭緊皺,長腿吸睛,畫質像某個老電影。

紗簾飄拂,能瞧見很多情緒飄在空氣裏,再仔細看又消失不見。

何念生當他是投降了麽,說了要他信她,自己卻先起了疑?

所以他當時是腦子燒壞,才會答應和哈裏合作的?這不是送羊入虎口,何念生是老虎,哈裏就是她手裏的羔羊。又是初戀又是同處一個屋檐下的,換做是他……

他仰頭向後靠,手又摁在了太陽穴上。

***

何念生沒想到她會在這種場合碰到葉鳳川。

也不過是在授銜儀式的三天後,她在家裏憋得慌,恰巧下城有個什麽警察工會辦的插花課,來上課的都是全職太太。她查到名單裏居然有唐家繼承人的名字,好奇心頓起,就報了名。

但進門簽到才發現根本沒那號人,她心裏一寒,拔腿就跑。

工會在大廈頂樓,她按電梯按到大廳,降落還要幾分鐘。而中間電梯停了,進來一個黑西裝、額發向後梳起的男人。

那熟悉的凜然氣息撲在她臉上,像陣從上輩子刮來的風。

葉鳳川把電梯摁到地下二層,極速降落時她心也失重,手扶住內側欄杆,而他已經湊近,把她逼到角落。

“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你邁凱倫夫人。”

“最近怎麽樣?還開心麽?我看你玩得很開心。”

她不看他,臉轉過去,手推拒他俯身下來的重量。

“你注意,再過來我就報警了。”

“你報啊,報了下城警局就會受理,大不了,我和你親愛的丈夫在警局再打一架。”

他語氣酸得要死,但面上不顯。

“說了要信我,才過了十三天。何念生,你口味變得真快。”

她終于擡頭看他,眼眶紅得明顯。葉鳳川被電打了一下似的,手也松開了。

“我信你啊。”

“我信你,所以呢,葉鳳川。你能攔着我難受嗎。”

她咬唇,心裏的酸意一陣陣泛上來。而地下二層到了,她轉身就走,一腳踏進車庫。這裏的地形她不熟悉,但趕緊離開這個人的願望更強烈。

但有人拖住了她,把她帶到攝影機拍不到的死角。

葉鳳川頭靠在她肩上,把人抱得死緊,手放在她腰上,往下挪。

“你們那天就是這麽跳舞的。”

“怎麽有的人一心二用,一邊和我告白,一邊和別的男的跳舞呢。”

她情緒又被逼到死角,眼淚挂在眼眶上就是不往下掉,掙紮着要走,被他攔住。

“別動,別動。”

他眼睫在她鎖骨上扇動,發癢,順帶撩起些別的情緒。

“之前有處槍傷沒好徹底,昨天又崩開一回。傷口疼,晚上睡不好,胃病也犯了。不信你摸。”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腹部,腹肌繃得緊,她一摸就彈開了手。

“有個狗屁槍傷。”

她偏過頭,但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往下瞟。他臉色蒼白嘴唇緊閉,倒不像是演的。

“疼。” 他用額頭蹭她脖頸,死不撒手。

“你幫我吹一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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