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時針已經指向一了,陳庭森似乎還沒有要睡的打算,擰開床頭燈上床看書。
陳獵雪第一次在亮着燈的情況下,爬上陳庭森的床。
他喜歡一切極端天氣。
窗外電閃雷鳴,他在陳庭森身旁安靜地蜷縮着,聽他翻頁的沙沙聲,看他近在咫尺,心頭一片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陳庭森從餘光裏看見陳獵雪仍睜着眼,把燈光調暗了些,問他:“太亮了?”
“沒有。”陳獵雪又往他身邊湊了湊,腳趾頭碰到陳庭森的小腿,不好意思地說:“覺得很舒服,就不想睡了。”
陳庭森不知道他在舒服什麽,這小孩在某些時候總是很奇怪。但也沒問,他合上書關了燈,在陳獵雪身旁躺下。
“睡吧。”
雷雨風勢在漆黑的環境下更加兇狠,陳獵雪借着這些掩護肆無忌憚地偷看陳庭森,鼻端掠過似有若無的紅酒氣息,是從陳庭森呼吸之間溢出來的。
“爸爸。”
這聲“爸爸”是一句“暗號”,陳獵雪輕軟的呼喊有着夢寐般的質感,陳庭森沉默片刻,這種只能在人前與黑暗中做“父子”,無法用邏輯與倫理去描述的關系,一瞬間強烈到失真,讓他産生出詭異的“悖德”感。他沉沉“嗯”了一聲,身旁一陣窸窣,陳獵雪得到“批準”,像個動物一樣拱到他懷裏。
陳庭森擡起手臂,遲疑地把他環住,一下下拍撫着他的後背。
如以往每一次“角色扮演”時一樣,陳庭森開始将陳獵雪的面孔幻想成陳竹雪的樣子。
“爸爸,你要聽麽?”
“陳竹雪”在他耳畔小聲問,纖瘦的兩條胳膊繞上來,攬住他的頸項,把胸脯往他身上湊。他的睡衣領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解開了,大片蒼白的膚色随着動作暴露出來,傾洩出少年人幹淨溫熱的氣息,有沐浴露與雨水的清新,還有陳獵雪特有的“病弱”味道。
陳庭森皺皺眉,腦中影影綽綽的“陳竹雪”被水沖散,怎麽也凝結不回去,他擡手将陳獵雪摁回懷裏,胸口拱着一團來路不明的火,讓他煩躁。
“別亂動。”
陳獵雪眼前就是陳庭森的喉結,他看着那塊凸起随着陳庭森的發聲上下滑動,條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伸手摸了上去。
喉結因為突然的觸碰抖了抖,随即顫動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被摁着,陳庭森發出的聲音有些沙:“老實點。”
“爸爸。”陳獵雪幾乎整個人都趴在陳庭森身上,還要再往他身上貼,兩人的胸口貼得緊緊的,陳獵雪的手順着陳庭森的喉結往下滑,是那種很慢的滑,陳庭森伸手捉他時卻又躲避得很敏捷,手掌與衣料在被窩裏摩挲出窸窣的聲響。滑到心口的位置,他的手從陳庭森睡衣襟的縫隙裏鑽進去,捂上他的心髒。
“那讓我聽聽你的心跳。”
他像風雨中的小鳥一樣啾啾着,把腦袋鑽進被窩裏,貼上陳庭森的胸口。
這樣黑暗的雨夜,這麽親密的磨蹭,陳庭森覺得陳獵雪皮過了。
上床前飲下的紅酒在身體裏揮發,跟着血液暖暖地游走全身,陳庭森把埋在胸膛前的陳獵雪捉上來,不悅地訓斥他:“躺好,睡覺。”
陳獵雪沒骨頭般賴在他身上,與他交換體溫,衣領歪歪扭扭地敞在他眼前,臣服又委屈地看着他。
像個女人一樣。
陳庭森腦中自行蹦出這句話,他頭皮一麻,幾乎是将陳獵雪“丢”向旁邊。
“陳獵雪。再亂動就滾回去。”他連名帶姓地呵斥,“通知”陳獵雪今天的“角色游戲”結束了,翻過身不去看他。
如果剛剛揮發的那點兒紅酒還只停駐在皮膚裏,這一刻,随着那句“像女人”的绮想,酒精已經像孢子一樣,紛紛在血管裏炸開,一半沖向顱內,一半在腹腔深處盤旋。
陳庭森離婚後沒再交往過女性,偶爾有欲望再正常不過,自己打發一下也就也過去了。但此刻體內的沖動竟是源于身旁人帶來的幻想,他在驚悸交加的同時,又額外滋生出陌生的灼燙。
混賬。
他在心裏暗罵自己。
越克制越不受控,陳獵雪方才的種種姿态在眼前亂七八糟地閃,正當陳庭森打算起身去陽臺“清醒清醒”,身後默然半晌的陳獵雪再一次不知死活地纏了上來。
“叔叔。”
他更換了稱呼,無助又可憐地喊,把臉貼上陳庭森的肩胛骨,怕被抛棄一樣攀附着他。
“你嫌我煩麽?”
那是一具溫熱柔軟的身體,百依百順地貼服着他。
陳庭森的脊背僵了一瞬,他産生一種錯覺,身後的人不是陳獵雪,只是個可以任他為所欲為的人。
陳獵雪的心裏也在打鼓,他對陳庭森底線的試探一次比一次更過火,其實并不游刃有餘,被陳庭森摁回去一次後,再厚着臉皮粘上去需要很大的勇氣,這時候支撐他的已經不是試探,而是本能。
他不要被陳庭森推開。在醫院裏他已經被推開一次了,不想再來第二次。
在他把臉蛋往陳庭背心裏埋的時候,陳庭森轉過了身,同時眼前閃起刺目的光,燈被擰開了。
陳獵雪眯起眼,感到陳庭森拉開他的手,下一秒,他整個人像只小雞崽兒一樣,被從床上拎了起來。
“叔叔……”
他慌張地睜眼去看,陳庭森的面頰緊繃着,不理會他,直接将他拽下床,往他的房間拖。
陳獵雪沒穿鞋,跟不上陳庭森的步子,在地板上踉踉跄跄,陳庭森擰開他的房門,狂風從沒關嚴的窗子外湧進來,挾着濕漉漉的雨氣,将落地窗簾高高鼓起。陳獵雪被陳庭森丢回自己床上,借着閃電蒼白的光去看陳庭森的臉色,幾乎跟外頭的天空一樣陰霾。
“叔叔,叔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生出死皮賴臉的勇氣,他在陳庭森将要轉身走開時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又急又怕地喊他,像一株離開人就會死掉的藤蘿。
“叔叔,我錯了,你別生氣。”
他歪歪扭扭地跪坐在床上,抱着陳庭森的胳膊不撒手,陳庭森能感到他激烈的心跳,男孩單薄的胸膛緊緊貼着他,睡衣在拉扯間更加淩亂,他的小臂直接貼合在陳獵雪胸前的肌膚上,手背則陷入柔軟的起伏,是陳獵雪脆弱的肚皮。
“我錯了,我錯了……”他的脖頸也緊緊蹭着陳庭森,哀哀發出請求:“叔叔,別讓我自己睡。”
陳庭森的手指動了動,立馬被抱得更緊。他居高臨下的望着陳獵雪,簡直不明白自己在看什麽,明明抽手離開就行了,陳獵雪脆弱的眼神卻讓他無法狠下心擡腳。
“你每次都在認錯,”他聽見自己沉聲質問:“到底是真覺得錯了,還是在敷衍?”
“我……”陳獵雪張了張嘴,陳庭森以為他又要悶頭認錯,沒想到他癟癟嘴,把自己抱得更緊,用委屈的口吻說道:“我就是……今天閃電太多了,我不想一個人。”
“我老是想到宋琪媽媽的樣子,我……”
他仰起的腦袋垂下來,聲音也降了下去,很沮喪地松開手,拽過被子代替陳庭森的胳膊抱進懷裏,背對陳庭森蜷縮着躺下。
“我就是想離你近一點……爸爸。”
陳庭森的眉心狠跳了跳。
他發現只有不去看陳獵雪的臉,看他瘦削的背影,纖細的腳脖,與脆弱的脖子,他才能偶爾意識到:陳獵雪還是個孩子。如果陳竹雪還活着,他不會比陳竹雪大上多少。
如果陳竹雪在電閃雷鳴的雨夜光着腳往他懷裏爬,他一定不會粗暴地把他拉開。
可陳獵雪剛才的行為,那幾聲呼喊和磨蹭,也實在不像一個純粹尋求安全感的“孩子”。
陳獵雪瞪大眼睛看牆,他能感到陳庭森在看着他。他心裏惴惴着不安,陳庭森拽他下床一定是意識到他的意圖了,一定識破了他拙劣的勾引,他惡心了麽,剛才那些可憐兮兮的辯解還能稍作挽救麽?陳庭森會拆穿他麽?
又一道雷聲炸起,陳庭森走去窗邊阖上窗子,狂躁的雨聲瞬間清減下去,屋裏一下子變得很靜。陳獵雪不敢回頭,豎着耳朵聽陳庭森的動靜,陳庭森往床邊走回來時,他的心都要跳到喉嚨口了,後脖子陣陣發麻,陳庭森拉起他被子的那一刻,他險些連呼吸都吞到肚子裏。
“爸爸……”
他回過頭,陳庭森的動作頓了頓,悶悶“嗯”了一聲,繼續将被子撣好翻開,蓋在他身上。
“睡吧。雨快停了。”
說完,他直起身走了出去。
陳獵雪的心髒随着“咔”的關門聲,從喉嚨口不上不下地吊回胸膛裏。
望着天花板愣了一會兒,他掀起被子蒙住頭,又難過又慶幸地将手探向腿間。
陳庭森回到房間,推開了自己房裏的窗戶。
他點了一根煙,就着撲面的雨氣眯着眼吞吐,心情卻越發煩躁。
陳竹雪小時候很嬌氣,還沒成長到恥于撒嬌的年齡就匆匆離世,陳庭森不知道正常的男孩子到了陳獵雪這個年齡,還會不會這麽黏人的撒嬌,這麽不懂得親近的限度。
尤其陳獵雪的身世與經歷又不能以“正常”為标準匆匆概括,對于他這樣的孤兒而言,是不是對于“父親”的渴慕與需求格外強烈,格外需要身心上的雙重關注,甚至格外親昵的觸碰。
這些歸類于心理學的範疇,他并不了解。
但他至少知道,不管陳獵雪如何,正常的監護人,絕不應該對一個喊自己“爸爸”的少年人産生出格的幻想。
陳獵雪将裸露的胸口往他身上湊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
陳庭森捋一把頭發,将煙頭摁滅在浸了雨的窗臺上。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開,凝着眉認真思索,也許真的該将再婚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