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關崇和江怡對陳獵雪的興趣并沒因為見了一面就平息。
确切來說是江怡,她荒蕪了五年的母愛像是被那一泡眼淚灌溉了,不可自控地肥沃起來——她發覺自己竟如此迫切地想再做一回母親,但成功受孕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成的事情,她的心裏就生出一簇簇使她難耐的野草,北風一吹,浩浩蕩蕩地形成一幅陳獵雪的畫像。
陳獵雪精心排的圍巾局也并沒有發揮作用,陳庭森除了在醫院那一眼,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買完包子就開車回家,到了家依然跟平時一樣,懶得理他。
陳獵雪把圍巾疊起來收進衣櫃,不急不躁地想,這個道具已經沒價值了。
半個月後的下午,陳獵雪和宋琪一同去便利店,剛出校門,馬路對面有人按了按喇叭,關崇下車走了過來。
“誰啊?”宋琪眯着眼睛看,用胳膊肘捅咕陳獵雪:“那不是你那‘親爹’麽?”
“陳竹雪媽媽現在的丈夫。”陳獵雪一點也不意外,示意宋琪往車裏看:“車裏那個就是他媽。”
“上回不是來哭一鼻子了麽,有瘾?”
陳獵雪沒理他,關崇已經來到身前了,他笑着喊了聲“關叔叔”。
關崇看看宋琪,溫和地問:“你的朋友?”
“是,他叫宋琪。”
宋琪也不打招呼,吊兒郎當地站在陳獵雪身旁,跟幅抽象畫似的。
關崇來前沒告訴陳獵雪,現在也無所謂宋琪的沒有禮貌,他又釋放出他拿手的親和力,很自然地道:“正好,一起去吃飯。火鍋怎麽樣?”
陳獵雪搖搖頭:“不去了關叔叔,我倆今天要打工。”
關崇眉毛一挑,回頭看了看車裏的江怡,問:“可以請假麽?”
倒也不是不行,陳獵雪看似遲疑的想了想,宋琪不陰不陽地道:“去呗。這麽冷的天,吃頓火鍋多舒服。”
關崇笑着看他:“你也來。”
“不去。他不在我正好拿雙份工錢。”說着他臉一垮,又似不滿又似威脅地瞪着關崇,“倒是你們,你們知道他不叫什麽狗屁陳竹雪吧?”
關崇長久地看他,點頭道:“當然。”
那天他們去吃了火鍋,仍是陳獵雪挑的店,仍在陳庭森醫院附近。
江怡的臉色比上次好看了不少,飯間終于不再是關崇一個人兩頭照顧,她時不時會問兩個問題,學習怎麽樣,天氣冷不冷之類的,問完立刻就抿緊嘴唇,等陳獵雪回答了才放松下來。或者手指僵硬地往陳獵雪碗裏夾菜,每夾一次都要緊張地問:“這個能吃麽?”
關崇更關注打工的事,他先問陳獵雪平時零花錢夠用麽?陳獵雪點頭,他又問:“所以打工是想鍛煉自己?”
“我有一個哥哥。”陳獵雪慢吞吞地挑着白菜裏的椒殼,說:“現在在汽修廠給人洗車,他以後想盤一家自己的店,我想多幫幫他。”
江怡皺皺眉:“哥哥?”
陳獵雪擡頭看她:“救助站的哥哥。”
這個話題便沒再繼續下去。
結完賬,關崇開車将陳獵雪送到便利店,拎出一個精致的大紙袋,紙袋上印着彰顯奢侈的logo。
“江阿姨給你買的,拿着。”
陳獵雪搖頭:“太貴了。上次你借我的圍巾我還沒還給你呢。”
關崇笑笑,把紙袋提手往他手心裏放:“那就湊夠一整套行頭再還。”他附在陳獵雪耳畔小聲道:“不然你江阿姨要傷心的。”
陳獵雪面無表情地聽着,關崇直起身,他又露出乖巧的表情,接過紙袋去敲江怡的車窗。
“謝謝江阿姨。”
江怡不自在地“嗯”了一聲,把車窗搖了上去。
關崇拍拍他的肩:“早點回家,下次再來看你。”
汽車閃着車燈離開了,陳獵雪回到便利店,宋琪正忙得四腳朝天,聽見動靜就氣得罵他:“拎的什麽玩意兒,趕緊過來,點外賣那傻逼投訴我兩回了!”
陳獵雪把袋子往收銀機底下一塞:“來了。”
等宋琪送外賣回來,店裏也清淨下來,他倆湊着腦袋去翻大紙袋,裏面除了一件冬裝的外套,還有一副手套。
陳獵雪把手套遞給宋琪:“幫我帶給縱康哥。”
宋琪接過來摸了摸,皮的,他不會辨皮,只知道一定是好料子,他拽了個塑料袋把手套塞進去,邊塞邊問:“那衣服你是不是得藏起來啊,我要是你爸,知道前妻兩口子偷偷帶我兒子去吃飯,還買這買那的,非得膈應死。”
陳獵雪點點頭:“嗯,說得對。”
第二天,陳庭森下夜班回來,進門就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的大紙袋。
縱康是被吵醒的,剛六點多,天還發着灰,宋琪在廚房裏叮叮咣咣地制造亂響。
“琪琪?”
他裹着棉襖起床去看,宋琪攪和着鍋裏的米粥,在小廚房昏黃的燈泡下回頭看他:“醒了?”
“今天怎麽又起這麽早?”
宋琪媽痊愈以後,宋琪就不在自己家裏生火做飯了,有時候縱康做好了送上去,有時候他下來做,連着縱康的份一起,吃完了再端上去喂他媽。縱康提起坐在爐子上的水壺,去門口的小水池洗漱,宋琪跟他隔着一道窗子稀裏嘩啦地盛粥:“想起就起了,趕緊刷你的牙。”
縱康笑笑,迅速抹了把臉進屋。
吃到一半,宋琪從衣兜裏掏出個塑料袋遞過去:“陳獵雪有東西給你。”
“什麽?”
“手套。”
縱康拿過來看,先露出溫暖的表情,感受到手套昂貴的質地後,又蹙起了眉頭。
“他老是亂花錢,我哪用得着這種東西,”
宋琪大口吸溜着粥,随口道:“他那野爹給買的,不要白不要。”
縱康以為他在說陳庭森,苦笑一聲:“什麽野爹?陳先生是小碰的恩人,你不要……”
“不是那個爹,”宋琪不耐煩地擺擺手,“上次找他的那對夫妻。”
縱康一愣:“陳竹雪媽媽?”
“嗯。”
“他們又來了?”
“嗯。”
縱康的眼神凝重起來,他攥着那副手套發了會兒呆,突然說:“我是不是該告訴陳先生?”
宋琪立刻反問:“你告訴他幹嘛?”
“我怕他們對小碰……做什麽不好的事。”
“萬一他早就知道呢?”
“……什麽?”
縱康呆呆的,一副聽不明白的樣子,宋琪翻了個白眼仁兒,開始喋喋不休:“萬一就是陳獵雪他爸,讓那兩口子去找的陳獵雪呢?再說了,他們就算對陳獵雪做不好的事又能幹嘛?挖他的心?這不是挺好的,領着吃飯,買這買那。”宋琪嘟嘟囔囔地重新端起粥,“人家家裏的事,一天跟着操不完的心。”
縱康沉默片刻,低聲說:“他們這是把小碰當成陳竹雪了。”又說:“這對小碰不公平。”
陳庭森臨下班時收到了一條短信,發件人是縱康,內容很長,開頭的大段都在解釋自己的冒昧打擾,他快速往下看,目光停駐在“陳竹雪媽媽”的字眼上。
他腦中立馬蹦出那條突兀的圍巾,與陳獵雪的支支吾吾。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沙發上紮眼的紙袋。
陳獵雪起床洗漱,看見陳庭森坐在餐桌前看報紙。
“叔叔,你回來了。”
他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樣子,跟陳庭森打個招呼就進了衛生間,十分鐘後臉上挂着水珠出來,拿了瓶牛奶放進微波爐裏轉。全程都沒往沙發上看一眼。
“吃飯了麽叔叔?”
陳庭森掀一頁報紙,沒有起伏地問:“你買的?”
“什麽?”
陳庭森不說話,陳獵雪這才扭頭看向沙發上的紙袋,他用餘光觀察着陳庭森的表情,咽了咽喉嚨,“嗯”了一聲。
陳庭森放下報紙,冰涼地看向他。
“叮。”
微波爐轉到了頭,屋子裏頓時陷入寂靜,陳獵雪心跳加快,他佯裝鎮定地收回視線,拿出牛奶邊啜邊說:“天冷了……”
陳庭森似乎不想多聽他說一句話,他把報紙一折,起身離開了餐桌,椅子與地板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陳獵雪作出茫然的表情:“叔叔?”
回應他的是陳庭森冷漠的背影,與“砰”一聲摔上的家門。
牛奶濺出來一點,他連忙吮吮手指,趴在窗臺上往下看,不多會兒,陳庭森的車從地下駛出來,消失在小區門口。
他知道了吧。
陳獵雪喝着奶,有些愉悅地想。
然後他摸摸心口,跟裏頭活蹦亂跳的心髒對話:你快要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