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縱康正在做油炸獅子頭,宋琪給他搗亂,把團好的獅子頭捏得七零八碎,等陳獵雪上樓,只看見一盤油炸碎丸子。
“你們怎麽才吃飯?”
陳獵雪看着面前的菜,一半都是宋琪的手筆,亂七八糟碼了一桌子。
“我看是你踩着飯點兒來的吧。”宋琪端着他的碎丸子招呼陳獵雪坐,還挺得意,“鼻子挺靈,來嘗嘗哥哥我的手藝。”
縱康追出來灑了點碎芝麻,氣得瞪他:“你別給我添亂了,趕緊把菜都端樓上去。喊你媽吃飯。”
他摘下圍裙掇起一堆瓶瓶罐罐,陳獵雪幫他端起兩盤菜一塊上樓,樓道裏滿地紅紙,彌漫着炮仗燃放後特有的硝煙味,陳獵雪問:“怎麽今天沒直接在樓上做?”
“菜多,東西也多,怕忙起來看不住他媽媽。”他踢一腳紅紙,“一早上炮沒停,被吓着了。”
“今天沒清醒?”
“沒呢,”縱康無奈地說:“要迷糊到明年了。”
上樓推門,宋琪媽披頭散發地窩在床上,宋琪拿一塊熱毛巾給她擦手,兩人跟鬥法一樣,宋琪被撓得滿臉花,沖她吼:“媽!過年了!我是你兒子!”
年三十的飯不能在床上吃,把宋琪媽架到飯桌上,陳獵雪也坐下跟着一起舉了舉杯:“新年快樂。”
“快樂!”宋琪跟他碰杯,又“叮”地撞上縱康的杯子,撓撓鼻子不太好意思,“這陣子你辛苦了,新年快樂。”
縱康拍拍他的頭。
陳獵雪剛吃過飯,縱康和宋琪媽也吃不了幾口,就宋琪吃得唏哩呼嚕,最後把他留在桌上包圓兒,陳獵雪陪着縱康下樓包餃子。
“多包兩個,你給陳先生也帶點兒回去,他今天休班麽?都說醫院年底最忙,那再忙也得讓人過年吧。”
陳獵雪心情很好,接過縱康擀好的餃子皮道:“不清楚,按日子算今天應該是白班,我傍晚再回去,把飯菜都備好他就該回來了。”
縱康看他止不住上揚的嘴角,笑着刮了刮他的鼻頭。
“小碰。”
“嗯?”
“這是我這幾年來,過得最高興的一個年。”
他告訴陳獵雪,那天宋琪媽清醒了十分鐘,問了他小時候的事,又問了他的名字,他張嘴喊了一聲“媽”,雖然宋琪媽又瘋了,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但那聲“媽”對于他而言,便是認祖歸宗,便是将先前沒有根兒的二十多年,栽進了一汪安穩的沃土。
“我現在就想再使點勁兒,小安哥誇我今年幹得不錯,夜校我也跟得上,這樓說是明年開春就要扒,我想到時候租個好點兒的房子,把琪琪跟他媽都安頓過去一起住。”
“小碰,”他包餃子的手頓了頓,輕抽一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小聲說:“我也有家了。”
這話聽得陳獵雪心裏酸楚,他看着縱康,太陽光切過他的臉頰照在案板上,映出他臉上淡淡的絨毛,面粉撲起的粉塵萦繞在光裏,他淺褐色的瞳孔被低垂的眼睫覆蓋着,光影清澈,如同一尊慈悲的神佛。
這是縱康身上特有的氣質,無論他自己已置身于什麽樣的泥濘中,當你看向他,他總是悲憫的,他從未獲得過愛,卻總想擁有去愛人的資格。
若是從私心上來說,陳獵雪還是不想讓縱康挂上宋琪媽這麽個累贅,縱康自己夠苦了,一個先天帶病的身子,往後要年年月月的侍奉另一個不見希望的瘋子女人,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兒,他想想就覺得心累。他想讓他的縱康哥過得好,不用那麽好,稍微正常一點兒、不要這麽苦就好。他的縱康哥是這麽好的一個人,這麽溫柔、和善的一個人,老天爺為什麽就不能對他多加善待呢?
可他們這樣的人,活着不就是為了一個執念麽。
他像小時候撒嬌那樣,用腦門貼了貼縱康的肩頭,由衷地說:“你高興就好。”
宋琪吃得肚子滾圓,從樓上跑下來沖屋裏喊:“我出門了啊!”
“幹嘛去?”
“啊,那什麽,”宋琪看一眼陳獵雪,有點鬼祟,“我寒假作業忘學校了。”
這謊撒得跟鬧着玩兒一樣,陳獵雪好笑地看他,兩人走到樓梯口竊竊私語:“你要去便利店?”
“老板給我打電話,說都回家了,店裏調不來人,我就去一下午就行,工資三倍呢。”
陳獵雪有點不贊同:“你不在家陪陪阿姨和縱康哥?”
“有什麽好陪的,晚上回來跟他們一塊兒看春晚,不差這一下午。”宋琪眉飛色舞,“你去不?咱倆還對半劈。”
“不去。”陳獵雪想起關崇塞給他的紅包,掏出來遞給他:“那夫妻倆給的壓歲錢,拿着吧。”
宋琪“哎喲”一聲,也沒客氣,直接打開信封往裏看,“還挺厚。得,以後那位也是我野爹了,替我跟我野爹拜年!”
他麻溜地跑走了,陳獵雪笑着蹬了他一腳:“滾吧,早點回來。”
“得嘞!”
給縱康拿紅包的時候他本來不願意要,他與關江夫婦素昧謀面,還偷偷去跟陳庭森告過那兩人的狀,拿人家紅包算怎麽回事?陳獵雪沒管,把紅包往櫥櫃上一塞,道:“你不要我還得拿回去退給他們,大過年的退紅包算怎麽回事。”縱康只能猶豫着先留下來。
下午五點半,他倆忙活完,又一起收拾了家,縱康裝了滿滿當當兩盒餃子拿給陳獵雪:“行了,你趕緊回去吧。”
陳獵雪指指樓上:“我去跟阿姨說一聲?”
“算了,別去了,中午給她喝了兩口酒,更不清醒了。”縱康把圍巾給他戴好,自己也穿上棉襖,“我送你到巷口。”
巷子裏有吃飯早的人家已經放起了炮,縱康走在他外側,引他躲避那些飛濺的炮紙,硝煙氣泛起來,二人捂着耳朵笑着快步跑過去,像兩個孩子一樣。陳獵雪想起了小時候在救助站裏的日子,縱康護着他的點點滴滴,又想起上次陳庭森過來找他,縱康也是這樣牽着他,一路叮咛又叮囑,憂心忡忡地把他送到陳庭森身邊。
“縱康哥。”到了巷口,陳獵雪認真地喊了他一聲,縱康拍拍他身上的飛灰,“嗯?”
陳獵雪張開胳膊抱了抱他,頂他的額頭:“新年快樂。”
縱康笑着抱回去,撫他的後背,說:“都是個大人了,還這麽嬌氣。”
叫的車來了,陳獵雪松開手,告別:“那我走了。”
“嗯,走吧,路上慢點,到家了跟我說一聲。”
司機摁了兩聲喇叭,陳獵雪開門坐上車,隔着窗戶又跟縱康揮了揮手,縱康站在巷口目送他遠去,直到看不見車屁股才轉身往回走。
剛剛還泛白的天已經有了擦黑的意思,他快步走到樓下,在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突然聽見幾聲驚呼,他下意識停下腳步準備回頭看,宋琪媽便大頭朝下,攜着一股勁風,在他眼前墜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