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不止

風不止

學校的早讀時間有一個小時,半個小時的語文,半個小時的英語,基本上都是背誦老師要求的課文,能背誦下來的話就背給同桌聽。

以前的早讀課,徐風和木夕各背各的,背完以後的剩餘時間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彼此互不關心,可自從兩人成為朋友之後,早讀課上兩人按照老師的要求,互相背誦,徐風發現木夕的記憶力很好,常常是他才讀熟,木夕就已經背熟了。之後,木夕便開始背一些詩詞,唐詩宋詞、近現代詩都有。徐風一開始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可漸漸地開始好奇這些東西怎麽會對她産生那麽大的吸引力,有一天早課在他看到木夕又拿出詩詞手抄本翻看時,忍不住問道:“你老背這些幹什麽?”

木夕頭也不擡地說:“好聽又好玩。”

“好聽?多拗口啊。”

“不啊,很有韻律啊。”

“韻律,還不是老師騙我們背誦的借口!”

“不信你讀讀這個。”說着,木夕将剛剛翻到的一頁推到徐風桌面,上面寫的是陶淵明的《飲酒-其五》。

徐風疑惑地看看木夕,木夕朝本子努努嘴,示意他讀讀看,徐風只好小聲地讀起來: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徐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他讀到“悠然見南山”緊接着下一句“山氣日夕佳”,他中間居然沒有換氣,而且最後一句“欲辨已忘言”他拖着音,不知是為結束而故意設計的儀式感,還是不舍結束的留戀感。

木夕捕捉到了徐風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享受,眼珠子一骨碌,心想“小樣兒,被我大漢語言征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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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兩人的早讀時間變得異常忙碌而充實。兩人先是競相背完老師要求背誦的課文,然後剪刀石頭布,誰贏了就決定今天要背的詩詞,背會之後,一人一句,接連吟誦。徐風有時會做個撫摸長須的動作,有時會像電視劇中在私塾裏背書的小孩兒搖頭晃腦,這令木夕覺得他和她一樣,是發自真心地喜歡這些。

待兩人将用詞韻律都不錯的詩詞背得差不多時,兩人就玩起了接詩詞的游戲:一人說出上半句,另一人需要在10秒內說出下半句。不知是背的太多了容易混淆還是徐風故意的,常常對岔了,可木夕有時還覺得挺押韻,甚至有時候意味也說得通,

比如木夕說“無意苦争春”,徐風會接“只把春來報”,

木夕說“洛陽親友如相問”,徐風會接“輕舟已過萬重山”,

木夕說“借問酒家何處有”,徐風會接“姑蘇城外寒山寺”,

木夕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徐風會接“一行白鷺上青天”。

後來,木夕也學起來,甚至更出格,她自己現編,

比如徐風說“春如舊,人空瘦”,木夕會接“多喝牛奶多吃肉”,

比如徐風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木夕會接“愛上抽煙喝酒”,

比如徐風說“東風惡,歡情薄”,木夕會接“一道難題,來回修改,錯、錯、錯”。

木夕問徐風:“哎,你英語怎麽學得那麽好?”徐風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可能,跟這個有點兒關系……”說着,從課桌鬥裏掏出一本書,薄薄的,小小的。木夕接過來看,綠色的封面上,寫着“飛鳥集”,打開,裏面泛黃的頁面透露着這本書不小的年紀,卷起的書角透露着這本書被翻動的頻率。細看內容,是中英文對照的一首首小詩,木夕随意讀一句: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嗯,有點兒意思。

再讀一句: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哇,很不錯。

再讀一句:The woodcutter's axe begged for its handle from the tree.The tree gave it.

我從頭讀吧。

木夕一口氣讀完整本,早自習早就結束了,早飯時間都快過完了,木夕啃着小雨幫她買回來的包子問徐風:”這本書你讀過幾遍了?“

“不記得了。”

“讀這個真的能讓英語考得那麽好?”

“我讀這個不是為了考英語。不過……我整本背會以後,好像對做題是有那麽點兒幫助。“

焦陽回頭冷冷地說了一句:”把英語課本背會也有幫助。背什麽無所謂,背就行了。語感就是這麽來的。“

木夕和徐風對學霸的“總結”自然是反駁不得,都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看着木夕這個樣子,嘴上誇贊和由心崇拜,徐風分得很清楚。

學校的晚自習從七點到九點,這兩個課時,同學們一般用來做各科老師當他布置的作業,大多是練習卷,一天總得有個四五張。學習好的同學,一個課時就能做完當天四五張的卷子,剩餘的一個課時用來複習和預習;學習差的同學,常常是先把卷子上會的題目寫完之後,再翻書寫上沒記住的,最後再抓耳撓腮胡編亂造寫答案應付剩下的難題,結果常常是兩個課時都不太夠用,所以更沒有時間複習和預習,最終,學習好的,良性循環,學習差的,惡性循環。這麽看來,楊老師的排座原則也有點道理:好學生坐在一起只會相互幫助,越學越好,良性競争;差生們坐在一起不妨礙好學生們,随他們逍遙自在,自毀前程。

木夕的成績雖然忽上忽下,算不上優秀,但腦子總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卷子上會的題她寫得飛快,不會的題她亂寫得也飛快。所以她有一課時的自由時間,這時她會偷偷翻出藏在桌鬥裏的随身聽,放進去自己想聽的磁帶,再将一只耳機從外套底部塞進去、從領子處掏出來,戴在右耳朵上,最後,把右側耳畔的頭發拉的松松地垂下來,遮住從領口到耳朵這段距離裏會暴露出的耳機線。雖然她也想把兩只耳機都帶上,這樣音效會好一些,沉浸感也強一點,可是沒辦法,她得留一只耳朵“放風”,總不能班主任過來巡視她聽不到吧,況且,兩根耳機線都隐藏好這件事的技術難度有點高,還是不冒風險了。再加上,她還要做課桌之上的掩護工作--将小說放在課本下面偷看。所以如果左耳聽到班主任的聲響,她會先伸手進桌鬥關掉随身聽,然後把課本放在小說正上方,萬一小說太厚了,還要再把練習本、參考書都疊在上面,完成完美掩護,接着右手把耳機摘下,順手塞進右側領口,最後全身向前,近乎趴在桌上“認真學習”,其實是進一步掩蓋桌鬥到衣服下擺這一段的耳機線。

徐風觀察了幾次木夕的“掩護戰”後,啧啧稱奇,說:“你為了玩兒也太拼了。”

木夕不樂意地回怼:“什麽叫玩兒啊?!我這是文藝欣賞,小說,音樂,都是文藝!”

徐風不屑地“哧”了一聲,撇着嘴說:“不就是流行歌嘛,靡靡之音...”

徐風話音未落,木夕把另一只耳機塞進了他的右耳,陶喆慵懶的聲音飄進徐風的耳朵:

多想要向過去告別,當季節不停更疊

卻永遠少一點堅決,在這寂寞的季節

又走過風吹的冷咧,最後一盞燈熄滅

從回憶我慢慢穿越,在這寂寞的季節

還是寂寞的季節,一樣寂寞的季節

這首歌結束,接着是空白音,徐風大聲說:“再一遍。”他忘了自己帶着耳機,這是晚自習,整個教室寂靜,他的聲音顯得大的驚人,驚得木夕趕緊對他做“噓”的手勢,徐風正在重複說着:“倒回去,再一遍...”猛然注意到木夕的手勢,才驚覺自己的聲音太大了,壓低聲音催促“再聽一遍剛才那首。”

木夕一邊用“OK,OK”的口型示意徐風不要再催了,一邊趕快倒帶,然後按下播放鍵。就這樣,在徐風的堅持下,一首《寂寞的季節》重複了一節自習課,直到下課鈴聲響起。

“怎麽樣?”

“還不錯。”

“嗯。”

“我以後能和你一起聽嗎?”徐風指了指木夕的随身聽。木夕皺了皺眉:“能是能,可是上課和自習的時候不行,咱倆一起聽,耳機線不好隐藏啊。”徐風失望地點了點頭“也是”。“不過,你想聽的時候,我可以借你。”“下課你聽的時候,帶上我就行。”“沒問題。”“你給我推薦些專輯,我也去買。”“沒問題!哎,我跟你說啊,那個...”

“咔咔咔”手指敲擊課桌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木夕眉飛色舞的介紹和徐風興高采烈的傾聽,兩人擡頭一看,焦陽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做賊似得快要鑽進桌鬥的兩人,眼光撇了撇周圍,小音量卻大威嚴地說:“晚自習不許講話,不許聽歌,再被我發現就記名了。”說完還瞪了木夕一眼才走開。

木夕吐了吐舌頭,學剛才焦陽的語氣,更加刻薄地把焦陽的話重複了一遍,把徐風逗笑。

周日晚自習,回家過完周末的大家都陸陸續續到了教室,開始新的一周。

木夕忙着抄小雨的作業,小雨小聲訓着:“你周末少看點電視,作業好賴也做一做。”

木夕忙得頭也不擡,不耐煩地說:“別啰嗦了,英語快抄完了,趕緊把物理和化學也給我,快!”

小雨大聲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把另外兩張卷子放在木夕桌子邊上。

焦陽小聲嘀咕“怎麽還是這樣”,然後立馬站起身大聲宣布“現在開始收作業!”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少同學都抗議道:“啊!班長,咱們不都是第二節快下課時才收嘛!”“是啊是啊,今天怎麽這麽早。”“再等等。”“別急呗。”

“楊老師說過好幾次了,就咱們班周末作業交的最晚。從今天起,第一節晚自習就收作業!現在,各組長收好作業後交到我這裏,五分鐘!”

木夕恨得咬着後槽牙,手上還是不停地抄寫,突然卷子被抽走,手中沒停地筆在卷子上畫上一條長長的線。木夕擡頭瞪着眼,焦陽用白眼回敬了她,依舊收走她桌上所有的卷子。

焦陽将一沓一沓的練習卷整理好,叫上安小雨幫他一起拿到老師辦公室。兩人走後,木夕呼出口中憋着的氣,渾身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嘴裏嘟囔着:“死定了,物理、化學老師明天又要點我名了,希望老楊不要給我媽打電話。”

徐風輕聲說:“以後把卷子都做了就行了。”

木夕嘆了口氣:“哎,周末就一天,哪有時間做這麽多卷子啊,總得休息休息吧,睡個懶覺,半天就過去了,看會兒電視,半天又過去了。”

徐風無奈地笑了笑,的确,在高三的重壓之下,的确沒有一天是由着自己喘息的。

“給你看個東西,我聽了你的推薦去買的。”徐風說着,從書包裏掏出一盒又一盒的磁帶,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木夕看着撇了撇嘴:“不愧是...”說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徐風最讨厭“富二代”三個字,就把嘴邊的這三個字咽了回去。徐風問:“我沒買到你那樣的金曲合集,所以就買了好多專輯。”木夕将磁帶一盒盒拿起來看,問道:“你在哪兒買的?”“時代音像。”

木夕“哦”了一聲,心想:“怪不得呢,我是在街邊小店裏買的盜版,你卻是在正規音像店裏買的正版,能一樣嘛。”木夕拿起《七裏香》說:“這盤能先借我聽聽嗎?這是新出的,我還沒聽過完整專輯呢。”

“當然可以。”徐風笑着說。

木夕迅速将磁帶放進随身聽,正要按播放鍵,被焦陽伸過來的手擋住。

“把英語作文寫完再聽。”

木夕擡頭盯着焦陽說:“英語老師都說了,作文不用交上去,她明天只是抽查。我上周才被抽過,這周輪不到我。”木夕一邊說一邊塞耳機。

“不管交不交,你都要寫,上次模拟考你的英語就栽在了作文上。”

木夕咬着牙,把随身聽放進桌鬥,摔摔打打地放好練習本,氣呼呼地握着筆開始寫英語作文。

徐風把磁帶都收回書包裏,也開始埋頭學習。

下課,木夕興奮地沖徐風勾勾手:“拿來,拿來。”徐風笑着把《七裏香》遞給她。

木夕剛按下播放鍵,徐風很自然地把另一只耳機拿起來,塞進自己的耳朵。

木夕用餘光撇見走過來的焦陽,于是随手把課上寫完的英語作文遞過去,然後就閉上眼睛,享受着音樂在耳邊流淌。

焦陽看看兩人,失落地接過木夕的本子,回身坐下。

聽罷一首,木夕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徐風:“你買了這麽多磁帶,怎麽不買随身聽啊?”

徐風小聲答:“我買了。”

木夕說:“買了?!那你還聽我的?!哎,你買的什麽樣兒?拿出來給我看看嘛。”

徐風嘆了口氣,無奈地在書包裏翻着,一副找不到的樣子。木夕幹脆按了暫停鍵,過來幫他找。木夕一下就看到了書包裏的随身聽,誇張地長大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把徐風包裏的随身聽“請”出來,“哇塞,你有這麽好的貨,還聽我的破玩意幹嘛!”那是一臺銀色的索尼walkman,線條流暢,機體輕薄,支持自動翻面,重複播放,和木夕30塊錢一臺的雜牌随身聽一比,雲泥之別。

木夕觀摩完之後滿臉星光地問徐風:“咱倆以後聽你這臺啊?”

“咱倆?行!”徐風臉上藏不住的笑意,木夕絲毫沒留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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