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晴朗，無風

晴朗，無風

進入大學，焦陽就忙碌起來，他除了上課、自習，還要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他找了做家教的工作，既發揮了所長，又有較豐厚的金錢回報。他的知識基礎紮實，而且身上散發出來的對學習的熱忱，往往能感染到學生，所以很受家長的歡迎，通過家長間的口口相傳，他的家教從一家增長到三家，從三家增長到五家......于是，他周一三五的晚上都有一個小時的課，周末也常常是中午出門，晚上才回來。

這個周日和過往的許多個周日一樣，焦陽的家教連軸轉，從一點到八點，他要跑五個學生的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焦陽坐在公交車上，如小雞啄米，腦袋連連往下栽，一個剎車，惺忪着睡眼，才發現省大東門站到了，他連忙下車，西北風就卷着寒意襲來，他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焦陽教授下班啦？！”木夕跳到他面前，鼻頭和臉蛋兒凍得通紅，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焦陽心疼地嗔怪道：“不是不讓你來公交站接我嘛！我回來就會去你宿舍樓或圖書館找你的。這外面多冷啊.…..”說着幫木夕把外套的拉鏈拉到頂，用手捂着她冰涼的耳朵。

“我不止是等你，我饞這一口了。”說着指了指旁邊的蘭州牛肉面館。

焦陽點頭笑笑，說：“走，吃一碗！”

“嗯，我要加兩個蛋！”

“好。”

兩人走進面館，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服務員走過來：“吃點兒什麽？”

焦陽說：“大碗韭葉加一顆蛋，小碗毛細加兩顆蛋。”

“好嘞。”

焦陽講了今天一位學生在上課時發生的趣事，木夕笑得花枝亂顫，服務員把面端上來，看了看兩人，羨慕地笑笑。

兩個人都餓壞了，都不再說話，呼嚕嚕呲溜溜吃起來，半碗面下肚，兩人才活過來了，從嘴巴一直暖到胃裏。“哇哦”木夕發出的聲音裏帶着大大的滿足，焦陽感同身受，笑看着對面的木夕說：“完美嗎？”木夕壞笑着看了看桌子上的大蒜，那是面館免費提供的，很多北方人吃面食都喜歡配上生蒜。可木夕知道焦陽不喜歡大蒜的味道，所以她從不在他面前吃，可今天實在忍不住了，她太想在這99分裏加上大蒜這1分，實現完美。

焦陽搖着頭笑笑，然後拿起大蒜剝起來，木夕驚訝地問道：“你不是不喜歡嗎？”

焦陽一邊剝一邊說：“你喜歡，剝給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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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夕疑惑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

焦陽手上的動作沒停，擡起雙眸看着木夕說：“哼，有好幾次，你剛吃完飯來圖書館找我，嘴裏的蒜味兒，口香糖根本遮不住。”

木夕聽完，臉噌地紅到耳根，雙手捂住臉，狠狠地閉着眼睛。

焦陽一手拍了拍她的頭：“好啦，沒關系的，我不嫌棄你。”

木夕睜開眼睛，焦陽伸過來的手掌攤開着，上面是幾粒剝好的蒜，奶白色，微透明，木夕接過來，蒜粒質地堅實卻柔軟，湊近一聞，氣味強烈而誘人。

木夕本來還在遲疑，焦陽拿起剛才剩餘的半骨朵蒜又剝起來，動作認真，連緊貼着蒜肉的那層最薄的皮都小心地剝下，保持蒜肉完整，木夕看在眼裏，覺得這大蒜何止是辛辣刺激的食物，還裹着甜蜜芬芳的氣息，于是半是放心、半是忍不住，将一整顆蒜粒扔進嘴裏，再就上一大口面，啊，這才是完美！

“好吃嗎？”焦陽問道。

“你看到我背上的小翅膀了嗎？”

“？”

“好吃得我都要飛起來了！”

“哈哈......”

“哈哈......”

飯後，兩人說說笑笑地走進校園，木夕忽熱意識到自己滿嘴的蒜味兒，“等一下。”木夕停住腳步，低頭打開包包找口香糖。

焦陽四下看了看，小路上沒有其他人，他雙手托起木夕的臉頰，将唇印上了木夕的唇，木夕驚喜不已，正一臉享受，可随着焦陽舌尖的探入，木夕緊緊閉上牙關，她知道自己口腔的氣味有多濃郁多可怕，沒想到焦陽嘴角邪魅一笑，更用力更深地吻進去，由不得木夕拒絕。

周末，木夕和小雨逛街，兩人走進一家賣圍巾帽子的小店，已是深秋，各種帽子、圍巾、手套擺得滿滿的，不同的顏色，不同的材質，不同的款式，小雨不停地試戴，偶爾看到适合木夕的，直接套在木夕的頭上、脖子上。

木夕卻被一牆的毛線吸引。挨着一整面牆，放置着格子木架，每一個格子裏放着顏色相同或相近的毛線團，看上去毛茸茸，暖暖的，木架旁邊放着一張桌子，上面擺了一些圍巾、帽子、手套，但和店裏其他地方擺放的那些顯然不同，木夕看得出來這些是手工織成的。剛才在幫小雨介紹産品的老板娘走過來，對木夕介紹說：“這些都是我自己織的，只要毛線選的好，會很暖和的，而且還帶着心意，只是沒有賣的那麽好看......”

“也很好看的。”木夕拿起來一條手織的圍巾，感受着它柔軟的質感和簡單的織紋，想起焦陽每次從公交車上下來，寒風灌進他的領口，他總會縮一縮脖子，打個激靈。

老板娘見木夕喜歡，微笑着說：“如果喜歡這個款式，我可以把織法複印一份送你，在我這裏買毛線的，我都送織法，其實就是我從書上複印下來的。”

木夕一聽，笑得眼睛眯起來，說：“我要這個毛線，米色的。”

走出這家店，木夕手裏拎着袋子，裏面裝了幾團米色的毛線、竹針，還有店家送的織法圖。安小雨看着那袋子，撇撇嘴說：“至于嗎？！給他買不就行了，還給他織？！你都成了他老媽子了。”

木夕得意地笑笑，回嘴道：“不一樣的，織給他的可是獨一無二的。世上再沒有第二條一模一樣的圍巾了。”

安小雨這次把嘴撇得更歪更誇張了，口齒不清地學着木夕的話：“世上再沒有第二條一模一樣的圍巾了......”

三天後的傍晚，木夕和焦陽在圖書館找了位置坐下，準備自習。木夕依舊把書包裏的東西掏出，将書包挂在椅子後背上，可書包依舊鼓囊囊的。焦陽見狀，小聲問道：“裏面還有東西？”

木夕猶豫了一下說：“沒啦，沒什麽了。”

焦陽不信，正要把手伸進去，吓得木夕趕快把書包從椅背上抓起來。焦陽見木夕滿臉乞求的表情，只覺得又好笑又可愛，右手圈出OK的手勢，表示自己不再看了，木夕才放心地把書包挂回了椅背。

遠處的一張桌子上，依舊坐着安小雨、趙浩和徐風。徐風扭頭看着剛才的一切，手下的書已被他抓得皺起，小雨清了聲嗓子，徐風這才緩緩回過頭來，假裝看書。好幾次，徐風都看着小雨，想開口問問木夕藏了什麽，可想想又和自己無關，知道了也只會更傷心，就一次次把疑問咽了回去。

回宿舍的路上，路過一段人跡稀少的小路，焦陽停下對木夕說：“再不拿出來就要到你宿舍樓下了，那裏人多眼雜，你就更拿不出來了。”說着揉了揉眼睛，表示自己正在拭目以待。

“好吧，醜媳婦遲早是要見公婆的。”木夕邊說邊卸下肩上的背包，從裏面掏出一個牛皮紙袋，然後将背包放在腳邊，雙手将牛皮紙袋遞給焦陽：“生日快樂！”

焦陽含笑接過，将紙袋裏的東西掏出來，将紙袋放在腳邊。他看了眼木夕，然後将那團柔軟的米色展開來，簡單大方的織紋，溫暖舒适的手感。

焦陽呆呆地看着，木夕小聲問：“不試試嗎？”

焦陽這才回過神，笑着說：“試，試，這就試。”說着趕忙把外套領口處的拉鏈拉開，把圍巾繞過脖子，木夕走上前幫他仔細整理好，然後走遠些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焦陽也低頭細細看着，用手捧着摩挲“好舒服，好暖，以後冬天都不冷了。”

木夕臉上起了紅暈，低聲說：“你喜歡就好。”

焦陽大聲高呼：“喜歡，很喜歡，非常喜歡，太喜歡了，呵呵呵，你看看我，喜歡得都只會說喜歡，不會說別的了。”

木夕仰起臉看着眼前這個平日裏自信有度處變不驚，此時卻滿臉興奮語無倫次的大男孩。

接下來的一整個冬天，焦陽無論穿什麽衣服，去哪裏，幹什麽事情，都圍着這條米色圍巾。到了教室或圖書館時，他會小心将圍巾取下疊好，放在身旁的空位上。有一次打籃球，他把摘下的圍巾放在書包上，不料被一起打球的朋友踢到了，他小心地将髒土彈掉，又輕輕揉搓了幾下，但依舊留下了灰黑的印記。朋友跟他道歉，他笑笑說沒關系，但從此後，他的背包裏總會裝一個手提袋，每次摘下圍巾，都放進袋子裏裝好。就這樣，焦陽幾乎每天圍着這條圍巾，直到初春，木夕提醒他，圍巾在此時的天氣已經不再需要了，他才不舍地摘下，回宿舍小心洗幹淨，晾幹，收好。

徐風在焦陽生日的第二天就注意到了這條圍巾，後來發現焦陽整日戴着，又異常珍惜，再加上木夕每每看見這樣的焦陽就笑得滿臉燦爛，便猜出了一二，只是木夕的手工很好，徐風以為只是木夕買給他的。所以，當他從小雨口中得知這是木夕逃了兩天的課、熬了兩個通宵，廢寝忘食親手織成的圍巾時，徐風心裏的酸從眼裏、嘴裏、身體裏溢出來，流了滿地。他沒想到，焦陽堅持不過生日，還是收到了最好的禮物。

過了一個月，到了徐風的生日。徐風、木夕、趙浩、小雨四個人在火鍋店的包間裏吃得熱火朝天。

初冬，在這個北方城市裏，已經下了兩場雪。窗外是凜冽的寒，屋內是熱鬧的暖，四個人邊吃邊聊着學校裏的趣事。趙浩說着班裏暗戀徐風的一個女生怎樣地日夜追蹤，煞費苦心地創造着各種巧合和偶遇，都被他們兩人一一看破不說破，最終被她“剛巧偷聽到”徐風已經有喜歡的女生，才算結束了還沒正式表白的暗戀。

徐風一開始本想阻止趙浩說下去，可他還是忍不住想看看木夕的反應，索性就由着趙浩添油加醋、眉飛色舞地講述，他觀察着木夕的表情，木夕聽得樂呵，一直追問着“然後呢？”，很是關心，很是三八，可直到趙浩講完，木夕臉上依舊從未出現過一絲不悅，更不要談嫉妒之類的神色，徐風死心地苦笑，又叫了一打啤酒。

四個人都喝了不少，最後，微醺的大家開始送壽星禮物。先是趙浩，扭扭捏捏地把手伸進包裏，就是不肯拿出來，小雨催促他：“你快點兒拿出來啊！”

“哎呀，哥們兒之間還送什麽禮物啊，真是的，太肉麻了。”他自己說着都覺得惡心，索性就不掏了，把包往背後一扔，一把摟過徐風，死死抱住，嘴裏嘟囔着：“哥們兒，我就是最好的禮物。”

被惡心到的徐風一邊嘗試推開他，一邊做嘔吐狀，木夕和小雨也把臉別到一邊去，表示這樣的“示愛”太肉麻。

小雨嗔怪道：“別鬧了，正經點兒。”趙浩這才松開徐風，把手伸到背後的包裏掏出一個包裝袋，随即塞到徐風懷裏，徐風接過看了一眼，嘴角上揚，學着趙浩剛才的樣子将其一把摟過，用力拍拍趙浩的肩膀。

木夕沒看清禮物究竟是什麽，卻被徐風的行為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小雨，小雨笑了笑，解釋說：“前幾天，那兩個人打籃球的時候，趙浩不小心撞了徐風，徐風摔倒把膝蓋傷到了，他就買了一副護膝送他。”

木夕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兩個大男生，笑得滿臉慈祥，為他們開心。

安小雨送了徐風一本書《親密關系》，徐風收下：“謝謝，我會認真讀一讀。”

趙浩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一邊嘟囔着：“這種大部頭......”，小雨斜睨了趙浩一眼說：“之前在圖書館的時候找出來給你看，你也是這種反應。但其實讀起來很有趣的，也很有用。”徐風看着這兩人笑笑，将護膝和書收進背包。

三人都盯着木夕，木夕這才“哦”一聲，把禮物從包裏拿出來，一個紙盒子，木夕直接遞過去給徐風，徐風接過後，打開，裏面是一株仙人球，圓滾滾的青綠色，白白的毛刺，黃黃的硬刺。

小雨看着喃喃道：“送仙人球，什麽意思呢？”

“哎呦，我的大心理學家，沒什麽意思，就是無意間看到了，覺得很可愛，就買了。”

徐風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又立馬揚起嘴角：“我很喜歡。”

三人離開火鍋店，往回走。剛進學校的東門，小雨對趙浩使了個眼色，趙浩頓時神會，對徐風說：“壽星，我倆還有些悄悄話要說，”說着故作害羞地指了指小雨，“就先撤了。”說完，拉着小雨就跑，徐風和木夕都沒反應過來，尴尬了一瞬，又覺得奇怪，有什麽尴尬的，所以兩人互視一笑。徐風說道：“謝謝你的禮物。”

木夕回道：“沒什麽，跟你以前送我的禮物相比，我的簡直不值一提，哈哈！”

忽然一陣寒風吹過，凍得木夕趕緊裹了裹圍巾，将帽檐拉了拉，嚴嚴實實地蓋住耳朵。她看了看徐風，他也冷得縮了縮脖子，将手插進口袋。木夕見他只穿了低領毛衣和呢絨大衣，就随口說道：“你穿這樣不冷嗎？”

“冷，脖子最冷。”

“那你怎麽不穿高領毛衣或者圍個圍巾呢？”

“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高領......”

“沒有圍巾！”

木夕一愣，回頭這才發現徐風落在後面，顯然從剛才對話開始徐風就沒再跟上來，只有木夕自顧自地一邊說話一邊朝前走着。

木夕跑回到徐風身邊，說：“那你怎麽不早說，早說我就給你買條圍巾當生日禮物了。”

徐風柔聲說道：“現在要，行不行？”

木夕哼笑了一聲，“你還真不客氣啊，哪有人張嘴要再添一件禮物的。”

徐風撒嬌似地追問：“行不行啊？”說着，還指了指自己空空的脖子。

木夕看着眼前這個高高壯壯的男子，不禁覺得反差極大，笑得更大聲了，說：“行，本姑娘今天心情好，看在你是壽星的面子上，行，你說什麽都行。”

徐風聽完眼裏綴滿亮光，“我說什麽都行？！”

木夕微笑着點點頭。

“我要你織的圍巾。”

“呃......我買一條送你吧，買條好的。”

“不行，就要你親手織的，你能送他，為什麽不能織給我？”

“那不一樣。”

徐風一時語塞，眼中的凄涼一閃而過“哦，不一樣。那，你就買條送我吧。”

木夕以為自己的拒絕很堅決，可霎時間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小，太形式化了，男朋友和好朋友的區別，也許并不在禮物上，親手織的圍巾，可以是柔情蜜意的愛戀，也可以是溫暖柔和的關心。

想到這裏，木夕正要開口，徐風一句“實在太冷了，回去吧。”硬生生地使她憋回了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