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陰雲蔽日,和風

陰雲蔽日,和風

徐風媽媽來醫院照顧徐風,這是自打徐風記事起第一次要和媽媽單獨相處這麽長時間。

他在電話裏跟媽媽說他受傷做手術的事情時,媽媽的反應很平淡,一如當年高中受傷那次一樣。如果不是這次多天的住院他不好意思一直麻煩趙浩,他是不會告知家裏的,他習慣了自己處理事情。可是這次,實在沒有辦法,他跟媽媽說她只需要提供醫藥費,幫他請個護工照顧自己就可以了,可媽媽這次卻堅持自己來陪床照顧,使他感到意外。

病房裏,媽媽在收拾自己的日用品,徐風裝作看手機,偶爾偷瞟媽媽一眼。母子二人除了“媽,你來了。”“哎。”這句簡單的開場白之外,再無對話。

徐風想上廁所,心裏暗想剛才趙浩在的時候怎麽就沒提前上次廁所呢?!然後趁媽媽背過身去的時候,徐風挪動身子,一只手護着受傷的右腳,下了床,打算一瘸一拐地往衛生間走,還沒走一步,媽媽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失聲叫道:“不敢亂動!坐好等我!”

吓得徐風趕緊在床邊坐下,不一會兒,媽媽推了把輪椅過來,攙扶着他坐上輪椅,把他推進衛生間,他心裏還在嘟囔“你是怎麽知道我要上廁所的?”

媽媽已經半蹲下,一把拉過他的胳膊,準備把他扶起,他把手臂抽回,支支吾吾地拒絕:“不……不用了,我……我自己來……”

可是媽媽再次把他的胳膊拉上自己的肩頭,用力把他扶起,等他站好,媽媽淡淡說了句:“好了叫我。”然後退出了衛生間。

等媽媽扶他上床躺好,媽媽肚子傳來的叫聲提醒了徐風,他一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晚上8點了。他自己受了傷,沒心情也沒顧上吃晚飯,那麽媽媽呢,看來是下午接到電話一路趕來也沒來得及吃飯。他對媽媽說:“媽,醫院的食堂估計沒晚飯了,你去外面找個餐廳吃吧,我不餓,反正12點以後也要禁食的,我就不吃了。”媽媽想了一瞬,“好”,拿了包就出了門。

大約半個小時後,門突然開了,徐風以為是媽媽回來了,依舊裝作在擺弄手機,誰知木夕的聲音傳來:“猜我給你帶了什麽?”

徐風只聞聲便揚起嘴角,想壓都壓不住,擡頭看着木夕雙手背在身後,一個紙袋子早就露出來了,“好吃的?”徐風笑問道,雙手已經去拉床尾的餐桌。

“當然!”木夕得意地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從裏面掏出一個一個外帶食盒,并介紹道:“這個是食堂的肉包子,我買的時候幫你多買了一個,剛才拿微波爐熱過了,現在吃剛好;這個是醫院外面小店裏的麻醬涼面,我和我媽都喜歡;這是便利店的關東煮,比咱們學校便利店的還好吃;這個花生露,不算很甜,卻香的很。”徐風本來因傷勢而藏匿起來的饞蟲此時全部被勾出來了,放光的雙眼和一動一動的喉結表明着他止不住的期待和口水。

這時,病房的門又開了,徐風的媽媽進來,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徐風忙介紹:“這是我媽媽,這是我同學,陳木夕,她媽媽也在這邊住院。”

木夕鞠躬說道:“阿姨好!我叫陳木夕,是徐風的高中大學同學。”臉上還是充滿暖意的招牌笑容。

“木夕,你好!謝謝你這麽關心我家徐風。”徐風媽媽仔細打量着木夕,可木夕已經被她手裏塑料袋上印着的“老金”二字吸引,這是一家很有名的蒸餃百年老店,除了貴,沒有別的毛病,木夕曾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拉着焦陽去吃了一次,羊肉冬瓜蒸餃、海三鮮蒸餃、鮮蝦燒麥的美味在木夕腦中三日不散,只可惜焦陽說吃不慣,他們便再也沒去過。

徐風媽媽被木夕的眼光提醒,“啊,這個是我給徐風打包回來的,木夕也一起吃吧!”說完這才看見徐風病床餐桌上的一堆吃的,頓時不知道該把手裏的打包盒往哪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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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夕見狀,把自己帶來的吃的往桌邊一推,說:“我帶的這些跟阿姨買回來的蒸餃一比,真是不堪入口,老金蒸餃好吃又營養,你多吃!”說着,木夕正要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往袋子裏裝,徐風一把攔下說:“我現在餓得要死,這些都要吃!”

護士推門進來:“要吃就快點兒吃,12點以後什麽都不能吃,水也不能喝。來,先把體溫、血壓、血氧量了再吃。”

木夕輕聲對徐風媽媽說:“阿姨,我先走了,以後再來看徐風。”

“好,再見。”

“再見。”說完悄悄走出了病房。

護士做完檢查,又重申了禁食的事情和明天手術前的一些準備,走出病房。

直至此刻,徐風才發現病房裏沒了木夕的身影,媽媽看出他眼裏的疑問,對他說:“木夕先走了。”

徐風眼裏的失落盡顯,媽媽又補充道:“她說以後還會再來。”

徐風趕緊藏起剛才眼神裏的失落,故作被食物吸引,大口大口吃起來,可是他的細微變化怎麽逃得過媽媽的眼睛,媽媽偷偷一笑,問:“你喜歡木夕?”

徐風剛塞進嘴裏的蒸餃此刻噎在了喉嚨裏,“沒,不,不是……”,說完,趕緊喝了一口花生露,把頭埋得更低,吃得更快。

徐風媽媽憋住笑,不再難為他,不再問下去,只暖暖一句:“木夕很好,我也喜歡。”

徐風仍是埋頭狂吃,只是他不知道,媽媽分明看到了他發紅的耳朵,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徐風的手術很順利,只是他在病房裏實在呆不住,媽媽便經常推着他到醫院的後院裏曬太陽。在這裏,常常遇見木夕和木夕媽媽,于是兩個年輕人聊聊學校裏的事情,兩個媽媽聊聊家裏的事情,兩家人很快熟絡起來。

一天晚飯時,徐風媽媽接到徐風爸爸的電話,讓她去見一位生意夥伴談一些事情,所以飯後媽媽便出門了,雖然天色已晚,但徐風還是自己推着輪椅去了後院,一陣風吹來,桂花香起,徐風忽然覺得這香味很熟悉,他循着香氣到了後院的一角,昏黃的路燈下看到了長椅上坐着的木夕媽媽。

“阿姨,你好。”

“哦,徐風啊,我幫你。”木夕媽媽便要起身幫徐風推輪椅。

“不用,您坐。”徐風趕快把自己推過來。

“木夕呢?”

“她為了陪我,太久沒約會了,我讓她今晚陪男朋友吃晚飯。”

“哦。”

兩人依舊互相問了病情,今後的恢複,并互相道了祝福,一時無話,沉默中卻不覺得尴尬。

木夕媽媽的聲音緩緩傳來:“桂花香真好聞啊。”

“是啊,還有點熟悉。”

“哦?是嗎?!我家陽臺上就種着幾盆,木夕爸爸以前種的,因為我喜歡這個香味。”說着,木夕媽媽有點害羞地笑了笑。

“阿姨真幸福。”徐風忽然想到,這個香味他應該是在高中時在木夕身上聞到過,只不過很淺很淡,不易察覺,而且估計那時是秋季木夕周末返校的晚自習時身上帶回的一點點家裏的味道吧。

“木夕出生在桂花盛開的季節,所以她爸爸想給她取名木夕,音同桂花的學名’木樨‘。”木夕媽媽講述的時候,眼睛看着桂花樹,眼神卻是望着幸福的當年。

徐風看着木夕媽媽的眼神,仿佛看見了木夕看着焦陽的眼神。這種眼神,因為充滿愛意而令人心動而向往,但木夕的這種眼神,卻因為是為着另外一個人而令徐風心痛而絕望。

徐風閉上眼睛,又是一陣風,又是濃濃的香氣,這香氣就如當年木夕給他打回來的飯菜、自習課上的橘子、陶喆的《寂寞的季節》、“花褪殘紅春杏小”的吟誦,令他一旦碰上就愛上。

比賽的第二天一早,木夕就約焦陽在銀杏林見面。這時的銀杏葉邊緣已經開始泛黃,木夕想起一句宋詞”鴨腳半熟色猶青“,想到這句,她又想起高三和徐風瘋狂背宋詞的那段時光。

“木夕!”

木夕的思緒被焦陽的聲音打斷,她回頭,看見焦陽人如其名,如這初秋的陽光一般,即使頭頂是百年銀杏樹,卻依舊從葉子的縫隙中灑下來,璀璨閃亮。他信步走來,臉上還挂着和昨晚一樣的驕傲滿足,就連喊木夕名字的聲音,都比平時大一些。可是因為心裏帶着的那個疑問,她覺得今天焦陽臉上的陰影甚至比光亮更加更分明。

“昨晚的慶功宴很棒,校長都親自過來了一趟,說了幾句話表揚我們的話,跟我們幹了一杯才走。”

“哦。”

“還有系主任、體育老師、輔導員,都開心得不得了,拉着我們喝了好多,說實話,我現在頭還是疼的,但也疼得高興。”

“哦。”

“還有,不愧是五星級大飯店,菜都超好吃的,你要是去了,肯定……”

木夕終于忍不住打斷了滔滔不絕的焦陽:“我有件事問你。”

焦陽一愣,問:“什麽事?”

木夕用低沉的聲音說:“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焦陽沉默了片刻,故作輕松地回答:“是的,是我拿話術逼他的。”

木夕不敢相信他承認得如此爽快,驚訝地問:“為什麽?就為了一場比賽,至于嗎?”

焦陽輕蔑地一笑,說:“當然至于,這場比賽對我有多重要,你關心過嗎?”

木夕緊閉了嘴巴,緩緩地搖頭,等焦陽的解釋,她真希望自己疏忽了什麽。

焦陽繼續說:“第一,輔導員跟我說,只有贏了這場決賽,咱們系才有希望拿到今年的體育助學金,而且輔導員答應我,只要我贏了,他必想盡辦法拿到助學金,然後...把名額給我。你知道的,這筆錢對我,對我家很重要。”焦陽說完,緊盯着木夕,等她的理解和體諒。

不料木夕只是淡淡地問:“那第二呢?”

焦陽沒聽到自己想要的肯定,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第二,我贏了比賽,幫系裏掙了面子,和老師們搞好關系,我以後有各種需要、提各種要求,系裏總會多幫幫我。”

木夕又是淡淡口氣,緩緩地說:“原來除了助學金,你還有要求,而且,是我不知道的。”

焦陽欲言又止。

木夕又問:“還有嗎?最好還有第三。”

焦陽接着說:“第三,籃球部的副部長一直找我的茬,比賽前逼我跟他打賭,要是我輸了,部長的位子就讓給他,可不管是我的運動能力還是管理能力都比他強,我為何要讓他,我不甘心。”

焦陽依舊盯着木夕,等待她的理解和體諒。

木夕沉默了一會兒,擡頭問焦陽:“你若是沒了部長的位子,期末評獎學金的時候,少了一個加分項,今年的一等獎學金也有危機,是吧?”

焦陽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木夕倒是提醒了他。他輕蔑一笑說:“沒了這個加分項,以我的成績,也沒有危機。”

木夕聽着,忍了許久的淚還是汩汩流出,她笑笑,像是對自己說:“錢,關系,面子,都很重要。”

焦陽看到木夕的眼淚,自己的眼眶也紅了,他使勁呼出一口氣緩解了眼睛的酸澀,無奈地看着木夕說:“是的,這些對我都很重要。我失去過機會,我不會再失去。”

木夕淚眼婆娑地看着焦陽,她懂得他的無奈,因為她為了他,默默地陪他失去過機會,可是,她還是不能接受他的手段。木夕輕輕地說了一句:“可你不該損人利己。”說完,她低頭走開了。

留下焦陽愣在原地,看着木夕遠去的背影,喃喃地重複她的話“損人利己”。許久後,焦陽冷哼了一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還是校門外公交車站前的蘭州牛肉面館裏,還是同樣的位置,木夕和焦陽相對而坐。自從上次銀杏林裏見了一面,焦陽和木夕便不再提起那件事。

焦陽去醫院看過徐風,知道他手術很順利,也放了心,雖然他并沒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他出的主意也是事先征得了徐風的同意的,可他還是感到抱歉。

服務員把面端上來,焦陽特地給木夕點了加肉加蛋的毛細,可木夕挑着面說:“面好吃就行,加不加蛋,加不加肉,真的無所謂。”

焦陽知道她意有所指,也順着她的話接下去:“你可以無所謂,可我不想給不起。”

木夕氣得放下手裏的筷子,可看着對面頭也不擡,大口吃面的焦陽,卻又默默拿起了筷子,把碗裏的肉夾了幾塊到焦陽碗裏。焦陽看着碗裏的面和肉,欲言又止,木夕自然是察覺到了,可她以為只是那件事,她不知道的是,焦陽還有更難啓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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