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陰轉多雲
陰轉多雲
接下來的火化、葬禮,包括後續的民事賠償,小雨陪着木夕處理完畢,徐風沒有再出現。只是木夕不知道的是,徐風通過小雨和趙浩,究竟幫了她多少。
當木夕再回到學校裏,已是三月下旬。她走在銀杏林裏,感覺恍如隔世:上一次走在這裏時正是寒冬,她和焦陽已經分手,銀杏葉早已落淨,只剩空空枝頭;如今走在這裏,正是初春,她已決意徹底斷了有關焦陽的一切念想,銀杏樹枝頭上萌出小小嫩嫩的葉片,充滿勃勃生機。
木夕忙碌了起來,她要轉專業。她深刻地體悟到自己曾經有多愚蠢,為了不切實際、一廂情願的愛情放棄了自己的前程,還有快樂。她決定回到自己的優勢領域,所以選擇了中文系。她先在網上查閱了中文系的相關資料,對本校中文系有了大致的了解,然後帶着這些了解去找了大學生學業發展指導中心。最終,在指導中心老師們和幾位中文系老師的建議下,她選擇了新聞采編專業。
北方的這個城市,春天短暫得讓人恍惚,不知道它究竟是壓根兒沒來,還是來了須臾便走了。銀杏葉的生長速度也像春天似的快得讓人訝異,等木夕終于有時間擡眼再看它時,它已經大而油綠,道路兩旁的枝葉在空中相接,遮天蔽日,夏天就這麽推走春天,迫不及待地來了,如同木夕奮進的學業。
她開始了忙碌的學習生活,她需要補的課很多,想在兩年內補上四年的課程并不容易。她将自己的課程表和大一大二的課程表都貼在宿舍的桌子邊,買了大一大二的二手教材,沒課的時候她就會去旁聽大一大二的課程,剩餘的時間就是泡圖書館。假期,她一邊打工,一邊自習。她曾以為高三已經是她此生學習的頂峰期了,沒想到,現在才是。
木夕在小雨的推薦下,選修了健康心理學,每周五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兩人一起上課,一個為了學分,一個為了自愈。
第一次上課,兩人找了靠牆的位置坐下後,一邊翻着教材,一邊随意聊着天。突然小雨旁邊有人坐下,擡頭一看,是趙浩和徐風,趙浩挨着小雨坐下,徐風坐在最外側。
木夕瞪了小雨一眼,小聲問:“你告訴他們的?”
小雨回答:“好課當然要衆樂樂了。”
木夕嘴角擠出“叛徒”兩個字,輕不可聞,可還是被遠處的徐風聽見了。徐風趕緊收回投向木夕的目光,低頭翻書。
課後,趙浩和徐風跟着木夕和小雨去食堂,四人都只顧低頭吃飯,和周圍叽叽喳喳聊天的同學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雨對趙浩使眼色,趙浩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木夕啊,我是為了追小雨才來上的這個課,徐風可不是為了追你上的課,你可別誤會了。”說完笑笑,臉上都是自以為是的得意。
誰知其餘三人都擡頭看着他,眼神全是殺氣。
小雨咬着牙小聲罵道:“笨蛋!不會說就閉上嘴吧!”趙浩聽完瞬間變臉,一臉委屈,他便不死心,眼珠滴溜轉了幾圈,接着說道:“徐風他是因為老是睡不好,估摸着心理有問題,就上了這個課......”
“閉上嘴吧!”徐風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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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夕一副沒聽見的樣子,自顧自吃飯。
小雨吃驚地看了看徐風,問他:“你也睡不好啊?”
徐風低下頭,也只顧吃飯。
小雨疑惑地看向趙浩,趙浩回答說:“嗯,我半夜起床上廁所,總瞥見他一頭的汗,好像在做噩夢,但又醒不來。”
小雨看看徐風,又看看木夕,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這年也是徐風進入大專的最後一年,周圍的同學們紛紛找實習,他則是回了爸媽的工廠,瞞着自己的身份,開始了自己計劃的全廠輪崗,爸媽看到兒子不僅願意回來幫忙,而且做事認真努力,很是欣慰,所以徐風要求什麽,爸媽自是想辦法滿足他。雖然他們嘴上說着“兒子,你沒必要從頭開始吃苦”,但他們當年白手起家時也是這麽過來的,什麽時候什麽地方什麽活兒缺人了都頂上去,所以一邊心疼兒子,一邊引以為傲。畢業後,徐風和爸媽商量了減污減排、提升科技、拓寬銷路的事,爸媽決定交給他,讓他放手去做,于是他更忙了。
在他可以喘口氣休息的時候,他會向小雨和趙浩打聽木夕的現況,偶爾偷偷地跑去學校看上她幾眼,便成了他忙碌生活裏的調劑。當他知道木夕在新的專業努力奮進時,他覺得她和自己是攜手同步的,于是再辛苦也覺得有個伴;當他知道新的班上有男同學追求木夕時,他一邊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插手,一邊又是跟蹤又是打聽,去了解那些男同學的底細,好在木夕一一拒絕,徐風一一放下心來;當他知道木夕通過選修心理學,再加上小雨時不時的疏導後,對母親去世的事情漸漸放下時,他也終于放過了自己,不再夜夜噩夢。
春節,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又是一年中最孤獨的時候。窗外,爆竹聲聲,窗內,四下寂寂。
學校為了照顧個別過年不能回家的學生,允許這些學生住在宿舍裏,而且,大年三十晚上幾個老師組織這些學生們一起在食堂包餃子,看春晚,可是木夕并沒有參加的興致。因為那些不能回家的學生,大多數是因為家太遠太偏僻,飛機太貴坐不起,火車太慢太麻煩,有的從火車上下來,還要倒汽車、牛車、步行,又是花費又是折騰,所以才不回家過年的。可是木夕呢,本省人,一兩個小時的車程,只是,那僅僅數百公裏的地方,已經沒有了家。所以,木夕謊稱不舒服,躲在宿舍裏,手裏的小說看不下去了,嘴裏的零食吃不下去了,索性關了燈,呆呆坐在床鋪上,入定了一般。她總以為,等她習慣了寂寞,就能變得強大,可是,好難,好難......
木夕和小雨通了電話,相互拜了年,問了好,小雨聽木夕說不願去參加學校除夕活動的事,她也對木夕說木夕不願跟她回家過年,對她來說有多遺憾,滿是抱怨和心疼,最終,木夕終于妥協,明年會考慮去小雨家過年,小雨開心地再三确認,叮囑她不許反悔,才挂斷了電話。
不一會兒,透過窗戶,木夕看到宿舍前面的空地上華光熠熠,噼裏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木夕跳下床,走到窗前,只見二十來個“火樹銀花”迸發出銀白、淺黃、淡粉、清藍的光輝,如花如雨般墜落,煞是好看。木夕四下張望,不見人影。其實就在她窗下的牆根那兒,一個人席地而坐,陪着她,只是從她的角度,看不見那人罷了。
煙花散盡,木夕打開燈,拿起水盆刷具打算去水房洗漱,一開門,門把手上挂着一個袋子。木夕放下水盆,把袋子取下,從裏面掏出一個保溫食盒。木夕扭開蓋子,熱氣騰騰而出,裏面一個個元寶似的餃子,可愛誘人。木夕把食盒和袋子放在桌子上,這才發現袋子裏還有兩個小小的保鮮盒,掏出來,一個裏面是陳醋,一個裏面是剝好的蒜粒。生理上的饑餓令木夕無法忽視,餃子的香氣也令她無法抗拒,她找出筷子,一頓狼吞虎咽,風卷殘雲......
接下來五年的春節,木夕都是在小雨家過的。
第一次去的第一頓飯,木夕很局促,小雨媽媽便一邊介紹自己的手藝,一邊往木夕的碗裏夾菜,堆得小山似的,“木夕啊,你吃得越多,就越捧我的場,我就越有成就感,心裏就越高興。”
第一次去的第一個早晨,木夕不敢賴床,雖然她和小雨睡一張床,但她早早起來,把被窩就着小雨的身體重新掖好。小雨媽媽跟她說:“小雨一放假回家就賴床,我和她爸早就習慣了,所以不做她的早飯。小雨總是晚起後随便吃點零食墊墊肚子,等着吃午飯。所以,木夕啊,你按着你的習慣來,想吃早飯就起來跟我們一起吃,不想起就和小雨一樣賴床。”
小雨家裏如果出現意見分歧,比如下頓飯是吃火鍋還是熱炒,明天是去廟裏拜拜還是去逛街買東西,晚上是打麻将還是下跳棋,等等事情,一家人會投票解決,木夕在旁邊看着,又是睿智,又是公允,又是熱鬧。大家讓木夕也加入投票,可原本3票的局,怎麽投都有個結果,加了木夕這一票,反而出現2:2平票,沒個結果,所以木夕總推拖着不加入,可小雨爸爸說:“這些事總是我們一起做的,你作為家裏的一員,必須給意見,平票了,咱們再想辦法。”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木夕從一開始的羞澀,到漸漸融入,再到自然融洽,她享受着小雨媽媽的溫情和唠叨、小雨爸爸的冷臉和熱心。至于木夕爸媽的事,小雨一家從識趣不語,再到和木夕共同追憶,不再避諱,反而自然。
就這麽忙忙碌碌地過了一年又一年。
徐風畢業後,一邊在工廠繼續工作,一邊還在市內建了公司。在環保漸漸被重視的時代裏,徐風提前做的那些節能減排的全長整改,如今看來不僅不可笑還算得上高瞻遠矚,被市裏多次點名褒獎,從而獲得了更高的知名度,極大地提升了收益;徐風父母依舊做一貫擅長的傳統蓄電池,而徐風則廣納人才,新增了新能源電池的産品線;市內的公司建立了線上線下的雙重銷售網絡,客戶從原來的臨近幾省拓寬到了全國甚至亞洲幾國。
安小雨畢業後留校繼續碩博連讀,趙浩也在本市找到了穩定的工作,木夕碩士畢業時被系裏推薦去了市電視臺做編導實習生,由于眼光清奇、文筆流暢,畢業後留任電視臺,加入了新開設的訪談節目“大城小事”的節目組,憑借爆款的幾期節目,算是在這行裏立住了腳跟。
小雨沒有住學校裏的宿舍,而是申請了博士住房補貼,然後和木夕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她們住的這棟房子有些年頭了,沒有電梯,沒有地下停車場,不過戶型合理、交通便利、治安良好。小窩經她倆的精心裝扮,也頗溫馨。
就這樣,每個人奔着各自的日子,充實得沒有空閑埋怨仇恨,只是,在木夕心裏,徐風還是沒那麽順眼,可她也沒辦法,趙浩來找小雨是天經地義,徐風和趙浩是好哥們,總拴在一起,也有點天經地義的意思,而她和小雨又住在一起,于是,四個人一有空便在一處,一處吃喝,一處玩樂,k歌到情深時,一處抱頭痛哭,談心到深夜時,一處擁抱鼓勵。
在美國的第三年,焦陽進入UCLA攻讀碩士,這一年,他通過多方打聽,知道了木夕的近況。他欣慰木夕能夠勇敢地轉了專業,找回她自己,同時,他也欣慰木夕忘了他自己。
于是,焦陽也開始嘗試着談戀愛。身邊的留學生,有像他一樣苦哈哈的,白天上課做實驗努力修學分拿獎學金,晚上周末打工賺生活費,可更多的,是家境優渥的少爺千金。他們或性格爽朗,或個性鮮明,或成熟有度,或圓滑世故,都很優秀,卻讓焦陽覺得很有距離。
焦陽的外表和學業令他在華人學生圈裏有點名氣,他嘗試接受了一個又一個對他示好的女孩子,可她們要麽過于矯情,什麽話都不會直接說出來,任何心思都要焦陽去猜;要麽過于熱情,剛認識三天就在教室裏索吻,剛交往一個禮拜就明示暗示一起過夜。他常會想,如果換作木夕,她會是怎樣的溫柔懂事,又會是怎樣的嬌羞可愛。
身在異鄉的每一個雷暴之夜,焦陽都會縮在被窩裏,聽木夕當年跟他提過的那些歌。
漸漸地,他明白,有的人,一旦錯過,終生遇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