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到大雪

中到大雪

一天木夕下班時,給小雨打電話:“明天周六,你不上班吧?我們晚上吃火鍋啊?好,我買好材料回去,你在家嗎?哦,那估計你到家的時候我也到了,剛剛好。嗯,好,拜拜。”

快七點了,木夕拎着大包小包上了樓,二樓至三樓的拐角處,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家門口,正往裏搬桶裝水,一桶又一桶。木夕嘆了口氣,大步走上前去:“你在幹什麽?”

徐風吓了一跳,手裏的一桶水沒擡穩,砸在了自己的右腳上,腳趾傳來鑽心的疼痛,他緊了眉頭,龇着的牙縫間吸進空氣,可他仍舊不敢擡頭去看木夕,低着頭說:“我替浩子給安小雨送點東西,看見你們小區貼了告知,說是供水主管道爆裂,搶修至少48小時,停水,我就......”

木夕冷冷地說:“謝謝,已經夠了,你走吧。”

“哦,好,最後這桶,我搬進去就走。”徐風說完,擡起剛才那桶水。

木夕将拎着的東西放在玄關的鞋櫃上,抱着臂靠在門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徐風放好桶裝水,仍是低着頭,卻用餘光偷瞄了木夕一眼,看到她冷漠的姿态,只好把嘴裏的話生生咽下去,只一句:“我先走了,再見。”

他走到木夕身邊時,木夕伸出手:“鑰匙。”

徐風抿緊唇,手伸進褲兜,掏出鑰匙,遞給木夕。

木夕接過:“以後這種事就不麻煩你了。”随手便拉過門,徐風前腳踏出門口,木夕後腳便将門“砰”一聲關上。

徐風回頭看着這扇關閉了就不肯再打開的門,滿眼委屈與凄涼,他拿起樓梯欄杆上的外套,急匆匆地跑下樓。

木夕站在客廳正中,看着廚房裏、衛生間裏、客廳裏的地板上一桶桶的水,捏了捏手裏的鑰匙。她在心裏問自己,恨多久才夠?透過自己房間的門縫,她看見牆上媽媽的照片,回答自己:多久都不夠。

深冬的夜裏,徐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開燈。從黑暗中看出去,窗外飄着的雪分外鮮明。本來簌簌而落的雪,因一陣突來的風,改變了原本自然向下的軌道,或橫或斜向上或打着旋兒或不規則地被推着走,一如這從來不由己的人生。

九年前的今天,徐風怎麽也想不到,過了一夜,他将遇到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因為過了一夜,他為了排解木夕因分手的抑郁,跑遍整個城市終于找到了她提到的高中時最愛的那種糖葫蘆,山楂心兒裏包着一團糯米,糯米裏有一顆完整的核桃仁兒。

就在他拿着買好的糖葫蘆走向公交車站時,他接到了木夕的電話,讓他幫忙去火車站接木夕媽媽,他答應下來,在奔向公交車站的路上,因為手裏的糖葫蘆棍兒刺破了包裝紙袋和塑料袋,他擔心糖葫蘆掉出來,邊跑邊将袋子收起來,一個不留神,右腳踩進了路旁一處沒蓋金屬網格的水溝裏,熟悉的疼痛襲來,他知道他又扭到了舊患處,手裏的糖葫蘆掉在地上,從包裝紙裏露出的部分,沾上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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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疼得直接坐在地上,查看了傷處,經驗告訴他得立即去醫院,這種舊患複發的次數多了,會越來越嚴重,可是想到木夕最近一段時間的低落,和剛才電話裏的拜托,他沒辦法原諒自己連這個忙都不幫的無力感,于是一瘸一拐到附近的藥房買了雲南白藥簡單處理了腳踝,休息片刻之後,立馬打車往火車站趕,結果就是,出了那場該死的車禍,那場他真的恨不得自己去死的車禍。

回想到那天,他将沙發邊的臺燈開了關,關了開,反反複複。他多麽希望人生也能像這臺燈一樣,不止可以受自己的控制,而且可以随時切換明暗。這些年,木夕對他的态度漸漸緩和,可彼此都知道,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以為愈合的傷口會猝不及防地疼上那麽一下,摘膽剜心,九回腸斷。這時,木夕就像一只刺猬,拒絕所有的觸碰、擁抱、關心、溫暖。而明天,木夕媽媽的忌日,将會是一年之中,最黑暗的一天。

第二天,徐風用忙碌的工作填滿所有的時間,就連啃三明治的時候,手裏都翻着各種報告和報表。晚上,徐風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來,是安小雨打來的。

“喂,徐風。”

“我是。”

“木夕今天聯系過你嗎?”

“沒有,她怎麽了?”

“都八點多了,她還沒有回家,手機也關機,我打電話問了她的同事,同事說她六點就下班走了。”

“她今天...很難過?...很低落嗎?”

“我上午陪她去拜祭阿姨的時候,她也還好,一起吃了午飯,正常上班去了。可是現在,你看,也有點晚了,我有點擔心她......”

“你們常去的那幾家餐廳或酒吧,你有號碼的先打電話去問問,看有沒有人見過她,至于不知道號碼的,等我接上你,我們一起去找,我大概......”徐風看了眼手表,“大概十分鐘後到你樓下。”

“好,你開車注意安全,別太急了。”

“嗯,再見。”

安小雨上了徐風的車,見面就是搖頭,“都說沒見過她。”

“那咱們再去找找。”

徐風開着車,和小雨找了木夕去過的餐廳、酒吧、公園,甚至是便利店,都沒有。此時,身後的一家店裏傳出歌聲“霧中的機場,人來又人往,有人焦急等待,有人送走所愛......”徐風突然想到,這一天,木夕不僅失去了最愛的媽媽,也失去了最愛的那個男人,他對安小雨說:“我們去學校裏找找。”小雨點了點頭。

徐風和小雨從桂樹林找到靜心湖,從銀杏林找到思考者雕像,最後在圖書館臺階下的一側角落裏找到了木夕,這裏的殘雪沒人打掃,她就靠在臺階的牆面坐着,下半身陷在積雪裏,身邊散落了三四個空啤酒罐。她像是睡着了,也像是醉了,臉上的淡妝被淚水沖刷得亂七八糟,淚痕已經幹透。

“怎麽這麽傻呀......”小雨邊說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她的手被燙得縮了回來,“哎呀,燒得厲害......”

徐風本來畏畏縮縮的,可聽見小雨這麽一說,頓時急了,立馬去抱木夕,“得趕快帶她回去。”

木夕被聲音和碰觸喚醒,睜眼看到徐風近在咫尺的臉,百感交集,胃裏的酒精開始翻江倒海,她幹嘔了一陣,居然沒吐出什麽東西來,徐風和小雨趕快幫她拍着後背,她一把将徐風推到雪地裏,“滾,不用你管!”

小雨喝聲制止道:“陳木夕,你不用他管,他也管了這麽多年了......”

徐風打斷她:“別說了,趕快帶她回去。”

木夕又是笑又是哭地說着斷斷續續的話“我也不知道......”,“不該怪他......”,“是我......”,“我最壞了......”,“我又賤又壞......”

這些話刺着徐風的心,也堵回了小雨本想開口的話,小雨嘆了口氣,對徐風說:“她醉了,也病了,帶她回去吧,再吹會兒風,她不是死就是瘋。”

徐風擒住眼裏的淚,抱起木夕,任由木夕在他懷裏又是打,又是踹,但也許是她發燒了,也許是她心虛了,力度并不大。

回去的路上,可能徐風開得有些急,木夕吐了好幾次,小雨一邊幫她拍背一邊對前排的徐風說:“你要洗車了。”

徐風并不在意她的話,擔憂地囑咐小雨:“你注意下她的口鼻,別讓她被嘔吐物嗆到了。”

“放心吧,我會的,你專心開車。”

等小雨和徐風幫木夕清洗了身上的髒污、換好睡衣、喂了退燒藥、安置睡下,已經十一點多了,小雨将髒衣服塞進洗衣機,徐風把地板上的嘔吐物拖幹淨,兩人坐在木夕床邊的地毯上,一人一杯熱茶,小聲聊起來。

“我覺得還是得跟她談談,不能再讓她總把責任和怒氣都轉嫁給你,對你不公平。”

“還是不要吧,時間總會治好所有的傷口,這是當初你說的。我信你。”

“你不還是怕她責怪自己,所以你寧可她責備的是你。”

“......”

“可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是偶然的,意外的,她不該怪你,也不該怪自己。”

“可能這樣,她心裏會舒服一點吧。我,沒關系的。”

“其實說起來,我挺慚愧的,每天上班,幫很多人解決心理上的困惑和難題,可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卻畏首畏尾,幫不上忙。總怕夾雜着自己的情感,不夠冷靜客觀。話說得輕了,說不進她心裏;又怕說得重了,引起反效果,結果就是一拖再拖,任由她欺負你。”小雨用手搓了搓額頭,無奈地苦笑。

“心理學家又不是萬能的,也有自己的軟肋和無能為力,她就是你的軟肋。”

“何止是我的......”

“我覺得她已經在慢慢好轉了,對我,其實沒那麽糟,有時候還很好。”

“你很愛她,對不對?”

“對。”

“可是,她對你......”

“我知道,沒關系,能看見她我就收支平衡了,要是能偶爾在一起吃飯、聊天,我就賺了,要是再有那麽點情誼,哪怕她對我只是友情,我都覺得賺得盆滿缽滿了。”

“難道你就沒什麽企圖?”

“怎麽可能沒有?!白日夢,我也是經常做的。有一天,我中了頭獎,我們在一起了,哇,我會幸福成什麽樣子!”徐風說着,眉眼含笑,紅光滿面,眼睛裏的光熠熠生輝,他禁不住擡起雙手,手指因激動而跳動着......

“焦陽!焦陽!”木夕的叫聲傳來,打破了徐風的美夢。徐風眼裏的光瞬間黯淡下來,回到現實。

木夕因夢魇而痛苦地想搖頭卻搖不動,小雨輕拍着她的肩頭。木夕的聲音弱下來,“媽,媽,媽......”然後又睡去了。

小雨探了探木夕的額頭,幫她把被子蓋好,對徐風說:“燒退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照顧她。”

徐風看了看木夕,不放心卻又幫不上什麽忙了,只好說:“好吧,明早告訴我她的狀況,我會在你出門上班前過來。”

“好吧。”

第二天早上,木夕醒來看到床邊趴着睡的小雨,心下滿是感動和幸福。她擡眼看看牆上媽媽的照片,又看看小雨的側臉,想想昨晚徐風擔憂而哀傷的眼神,凝神思索,直到手機鬧鐘響起。

小雨被鬧鐘聲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木夕醒了,邊問:“怎麽樣?覺得好點了嗎?”邊用手去探她的額頭。

木夕笑着說:“沒事了,我好啦,昨晚辛苦了,對不起。”

“沒事了就好,咱們倆還說什麽對不起,怪怪的。”說完兩人都笑起來。

木夕起床,拉開窗簾,沐浴着清晨灑進來的陽光深了個懶腰。

木夕洗漱完,化了淡妝,吃了片面包,把一小盒牛奶放進包裏,穿鞋出門。

小雨從衛生間探出頭問:“你真的不再休息一天嗎?”

“不用了,我都好了。呀,晚了,拜拜,下班給你電話。”話音未落,門已關上。

小雨欣慰地笑了笑,她看得出來,木夕的精氣神兒不是裝的,看來昨晚的發洩不再是持續的折磨,而是一次排毒。她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她撥通了徐風的電話。

“喂,徐風,她上班去了。”

“她沒事嗎?”

“還不錯,希望她自己會慢慢想通,慢慢好起來。”

“那就好。”

“我們都各上各的班,好好生活。”

“嗯,好,再見。”

“拜拜。”

電話那頭,徐風站在家門口,他挂上電話,走進屋裏,将剛才去菜市場買的食材塞進冰箱,這是他打算給木夕做病號飯的材料,如今看來是用不上了。他打電話給助理,告訴他今天會照常上班,上午10點的會議,下午2點的招聘面試,他都會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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